文：白馬晉一

小說《封神演義》裡，闡教二代弟子申公豹為洩一己之忿，竟枉顧正派人士救濟天下蒼生的胸懷，執意要同那位不太成氣候的師兄姜子牙一戰到底，最後身死北海之眼。可謂罪有應得。

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如若細細打量原著，我們會驚奇地發現申公豹最後一次亮相，竟在九十九回，這已到了小說收官階段。當時姜子牙功成圓滿，歸國封神。

且看描寫，“子牙又命柏鑒引申公豹至台下受封。不一時隻見清福神引申公豹至台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爾申公豹，身歸闡教，反助逆以拒順；既以被擒，又發誓而文過。身雖塞乎北海，情難釋其往愆，姑念清修之苦，少加一命之榮。特敕封爾執掌東海，朝觐日出，暮轉天河，夏散冬凝，周而複始，為分水将軍之職。”

可見，惡貫滿盈的申公豹結局并不算太壞，雖不曾修成仙體，但好歹封了神職，領分水将軍之銜。

至此，讀者們心中可要打出大大的問号了。這姜子牙申公豹師兄弟二人，本就龃龉不容，隔閡難解，如今，申公豹已經領了便當，人生GAME OVER了，姜子牙卻往裡頭塞了一塊肥肉，拍拍肩膀道，哥們，起來，人生還有戲。莫非，子牙真是一位寬宏大量不計前嫌之人？

姜子牙究竟是何樣人物，此處不做累牍，但封神這事，絕不由得他。

其實早在原著十五回，對于封神的性質，已交待得清清楚楚。元始天尊曾語重心長道，“成湯數盡，周室當興，你（姜子牙）同我代勞封神，下山扶助明主，身為将相，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

可見，姜子牙封神絕非憑自己意氣所為，主動權全然在元始天尊一方。他根本沒有話語權。也正因如此，姜子牙擺下封神台，手中拿着卻是一本元始天尊早已備下的玉符金冊，但凡冊封諸神神職之前，口中必先稱“太上無極混元教主元始天尊敕曰……”。這同如今職場，一些中層幹部吩咐事宜，先是一臉虔誠，口必稱領導所托，茲事體大，然後又換副嘴面，頤指氣使地指導下屬一番。大抵有相似之處。

那麼，問題來了。申公豹身為闡教門人，卻一再同教派作對，元始天尊沒有緻其灰飛湮滅，以儆效尤。這種反常行為，決然不是師門之間的舔犢情深。

答案就藏在原著蛛絲馬迹之中！

早在姜子牙領着封神榜下山之際，天尊就曾有過叮囑，“此去但凡有人叫你，切不可應他。若是應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熟稔原著劇情的讀者應該都知道，随及申公豹背後喊他，子牙起初不理，後來終究回頭了，二人因此還鬧了一些矛盾，申公豹惡狠狠道，子牙你别傲慢，風光不了多久，改天我喊三十六路人馬砍你。

我們平時朋友相邀，說“改天”請你吃飯，大抵便是遙遙無期。但申公豹是個講信用的人物，他說“改天”，就一定說到做到。

那麼，元始天尊又怎會料到申公豹必出三十六路征伐之誓呢？

行文至此，有讀者估計要哂笑着噴飯，神仙嘛，當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尤其像元始天尊這樣一位處于神仙金字塔頂端的人物，未蔔先知不是難事。值得一提的是，小說《封神演義》（《西遊記》亦如是）雖然披着神話外衣，本質卻是世俗世界的折射。既然講得是世俗人物，就要同宗教裡崇高神聖的神話人物進行必要分野。退一步講，高層神仙當真料事如神，截教通天教主必不會掉入封神陷阱，亦不會全教覆滅，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也不會在看似大獲全勝之時，被迫吞下鴻鈞祖師早已準備的“斷腸丹藥”了。而在世俗化的神話世界之中，潛藏更多的是環環相扣的權謀布局和算計，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然，封神時代最才是背後最大的那隻黃雀，個中謎題，我們待後續慢慢開解。

因此，真相隻有一個，即是天尊和申公豹事前便達成了一個秘密契約。而契約的核心推動，就藏在封神榜之中。

封神榜的成因，原著十五回早有說明，“昆侖山玉虛宮拿闡教道法元始天尊，因門下十二弟子犯了紅塵之厄，殺罰臨身，故此閉宮止讓，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稱臣，故此三教并談，乃闡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編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鬥，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嶽，步雨興雲善惡之神。”

把這段話簡單整理一下，大抵可以分為如下幾層意思。

其一，昊天上帝要搭行政班子，需要元始天尊配合一下，必要的時候，座下十二金仙可以借調一下，将他們的辦公室搬到天庭。

其二，對于昊天上帝的提議，元始天尊是不太願意的，如若這樣，自己權力就将被架空。但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絕。于是又提了一個方案，不如天庭行政班子一次搭建到位，十二個職缺肯定不夠，按雷火瘟鬥、群星列宿等職能劃分，大概需要三百六十五個神職編制。面對元始天尊畫下的誘人大餅，昊天上帝顯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其三，天庭職位大面積擴容，人選自然不能隻在闡教找，于是截教、人道兩位教主也被拉下水，在昊天上帝的授權下，搭建了一個“封神榜”獵頭平台，三教達成共識，必要時可通過暴力流血等方式，對教内弟子進行技能考核并刷選，以确定最後名單。

其四，元始天尊雖倡議了“請君入甕”之局，卻又不想自己的得力弟子步入甕中，故而一再叮囑座下十二金仙“殺罰臨身，閉宮止讓”。同時，為了将事态發展拘于可控，元始天尊又争取到封神計劃的執行權。

可以看出，基于元始天尊的私心，他不太希望自己的人馬過多地被昊天上帝征用，但這三百六十五位職缺，必須要有人頂上。這些人是誰？這個坑當然就得當時人丁興旺的截教來填（通天教主門下）。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就得有人挑起闡、截兩教的紛争，半路出家且公關能力一流的申公豹無疑是最合适人選。

而對于申公豹，因為自己身份屬性問題（檔案裡或有妖精成分的黑曆史），終究無法成就仙緣。要麼老死江湖，要麼封神拜将，元始天尊給出兩個選項，是個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擇，何況是崇尚利己主義且不在意個人名聲的申公豹。與此同時，天尊為助燃申公豹完成任務的主動性，決定再推他一把，激化二人矛盾。他設計讓姜子牙擺出傲慢姿态，并讓大弟子南極仙翁躲在暗處，踩準時機對申公豹大加羞辱。當然，這些賬都算在姜子牙頭上。

在元始天尊組合拳式精心策劃下，申公豹姜子牙水火不容已然成定局。當然，二人鬧得越僵，之于天尊而言，收益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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