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德趕到鎮上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這鎮上街不大,飯店卻是一家挨一家,一到飯口滿街飄香,那竈上大師傅叫勺的聲音“叮叮當當”,簡直就是打擊樂。
王永德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聽着聽着、這口水就出來了。他真想進屋要盤滑肉片或炒生熟,哪怕是尖椒幹豆腐也行,然後燙上一壺老白幹兒,喝他個滿面紅光。
可是,不能啊,他王永德要那麼幹,那不沒正事了嗎,老大一窩八代,窮得都快吃不上飯了,他瞅着着急卻幫不上忙;老二掙得少,到現在還租房住,到現在老四還在這拖累人家;老三就更不用說了,結婚好幾年了,還在一起幫他上套;老四媳婦還沒娶到家,彩禮錢到現在還沒湊夠,這節骨眼兒他跑到街裡下館子,那叫啥爹呀!想到這他咽了口唾沫,硬是把目光從飯店那紅幌子上扯了回來。
王永德拍了一下老牛,剛想要加快腳步,就聽後面有人喊:“老德子!”,他回頭一看,是他家前院的周玉鵬,手托着一個油漬麻花的紙包從熟食店裡出來。
周玉鵬外号“大煽乎”,人雖然有些邋遢,在屯中卻是出名的上将的人物。因為好喝酒,大夥都管他叫周一瓶,在莊家院,但凡有點能耐,那都是豆地裡的蝈蝈抱着角的。
周玉鵬是南北二屯出了名的專職支客人,大事小情陣陣落不下,要不咋叫大煽乎呢?老周家在這屯子裡是大戶人家,他爹排行十五,是個病秧子,老早就沒了。他母親,十五嬸,年輕守寡,好不容易兢兢業業地把他們哥仨拉扯大,可早些年老三出民工打眼放炮還讓炮給崩死了。爹死媽出門,給她扔下個小孫子,你說這老太太命有多苦?周玉鵬媳婦兒還一輩子不生養,撿了個兒子,養到十多歲才發現是個羊角瘋,就是癫痫。她的大兒子周玉坤家倒是全和,有兒有女,可媳婦有病,多年癱瘓在床不能自理。
他的大孫子,就是周玉坤的兒子,叫小順子,二十多歲了,在城裡打工,一回來人五人六的,瞅着倒是挺展樣,就是拿不回來錢來,還隔三差五管家要錢 。十五嬸兒這倆兒子過得都挺緊巴,誰也顧不了她。倒是那個死了的老三,月月政府都給些撫恤金。所以她逢人便說:“活着的養不了我呀,我這是靠死人養活着呢!”
周玉鵬也不是不管他媽,隻是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這不,眼下又忙着給王永德家老四介紹對象呢。
所以王永德一見周玉鵬就急忙打招呼:“我說大煽乎!咋地,今晌午沒混着飯呀?”
周玉鵬一見王永德,這眼睛立刻就放光了,
“哪能混不着飯呢,這不遇到你了嘛,還能讓我空着肚子回去!”
“我!”
“啊!你不總說要請我下館子嘛!這回老四這對象妥了,你也該謝謝我這大煤人了吧?今個可是走到這飯店門口了,咋樣?進去呗!”
“嘻嘻!”
王永德苦笑着說:“那不成問題,可謝媒人也不能在這謝呀!”
“哪上哪?”
“上市裡呗!”王永德信誓旦旦地說:“就咱街裡這小館子能吃着啥呀!做那玩意比我們家老二強不多少!”
大煽乎有些掃興:“老德子,你就忽悠我吧!你家老二能做出啥好吃的來!”
“哎!你可别瞧不起我家老二,人家街頭上人做那玩意就和咱莊稼院就倆味兒!”
“老德子,你就吹吧!你家老二才上班幾年呀,就街頭上人了?”
“話不能那麼說,上班一年也是街頭上人!不說别的,你就瞅人家那豆腐做的,擱咱家不是熬就是拌,頂多來個雞刨豆腐,人家就不同了,那叫溜,一樣的豆腐,擱鍋一溜,膩呼呼,油汪汪,紅裡透亮,别說吃,瞅着都有食欲!”
說着說着,他故意舔了一下嘴唇說:“走呗,上我們老二家吃去!”
“吃啥,溜豆腐?”
“那哪能呢!要不幹啥,我再去買一斤豬頭肉,咋樣?去不去?”
王永德殺雞問客(qie)。
大煽乎把手裡的紙包往起一舉說:“老德子,你這是請我呀,還是讓我請你呀?你是不是看見我買豬頭肉了?”
王永德嘻嘻一笑,“那可沒有!你留着回家吃,我再去買!”
他說完話,放下鞭子裝模作樣地要進熟食店,大煽乎叫住他說:“算了吧!我還是回自己家炕頭,消消停停地喝去吧!你那頓酒先欠着吧!”
王永德就坡下驢,“就是”等辦完事,我請你下大館子!”
“行了,别送空頭人情了,說正經的吧!人家女方差你們家哥們多,彩禮錢出得又少,本來就二意絲絲的,是我好說歹說,人家才吐口,彩禮湊不齊就趕緊先把衣服買了,訂婚像照了!省着夜長夢多!”
“對對!這不是羅鍋上山——前(錢)緊嗎!”
王永德在跟周玉鵬哭窮。
周玉鵬有些反感,“你還不知足?我這都給你減下多少來了!冰箱、彩電都拿下去了,你偷着樂吧!”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多虧你嗎!到啥時候我也忘不了你!”
“先别說那話!”
周玉鵬又提醒說:“你看我們家那房子不是現成的嗎,趕緊把房子蓋上,我在人家面前說話也壯點兒!”
“對對,你看,真不好意思,那房本錢我還沒給你呢!”
“啊,還沒忘呢?”
“那哪能忘呢!”
“我尋思你忘了呢,你不說我都不好意思提,那錢你還真得給我,我還等着給虎柱子看病呢!”
“看病?虎柱子咋得了?”
周玉鵬自覺失言,因為他怕大夥知道虎柱子得的是癫痫,将來影響說媳婦,就急忙掩飾說:“啊,沒什麼,你抓點緊點兒吧!老兒子娶媳婦——大事完畢,不就這一回了嗎!”
“對對,對對!我頭拱地,頭拱地!”
王永德家的老二在鎮中學教書,有點妻管嚴,因為結婚時王永德答應給賣房子的諾言至今沒能兌現,媳婦對他始終耿耿于懷。
今天老二上午沒課,又趕上開支,所以就去街裡買了一點好菜,早早地回到家裡,紮上圍裙下了廚房。因為他有事要和媳婦商量,所以想好好表現一下,以便營造一個融洽的局面。
老二又是洗菜又是切肉,正忙乎呢,二媳婦從外面回來,她和老二除非不說話,說話就是訓斥:“你回來這麼早咋不去接孩子呢?”
“我……我尋思把米下到鍋裡再去。”
“我看你是尋思想啥法别讓我閑着!行了,你做飯吧,我去接孩子!”
她剛要走,一回頭看見了老二買的菜,疑惑地問:“這是咋的了,不過了?”
老二嬉皮笑臉地跟媳婦獻殷勤:“今天不是開支了嘛,我尋思這些日子你怪熬苦的就……”
“就啥?開支也不能這麼花呀!她把手一伸:“錢呢?給我!”
“嗯。”
老二掏出一些錢遞給了二媳婦。
二媳婦接過錢數了數,“不對呀,怎麼就這點?”
老二說:“啊!我留下點兒……”
二媳婦眼睛一立,“幹啥呀?”
“我尋思抽空找校長吃頓飯,要不就買點什麼禮物。”
“溜須他幹啥呀?”
“我不和你說了嘛,老四這代課老師還沒轉正,學校還要裁員,校長都和我說好幾回了,你還不明白咋回事兒?”
“這事兒也得你管哪,咋不跟爸說呢?”
“跟爸說啥呀!眼下爸正張羅着給老四說媳婦呢,哪有閑錢哪!”
“那老四不是也掙錢了嗎,咋還啥啥都指着你呢!”
“他那倆錢夠幹啥的,再說,老四開支也都交家了!”
“交家就讓他管家要去!”
她把手一伸,“拿來!把錢給我!”
“你,你咋這樣呢?”
二媳婦那不讓人的勁兒又上來了,“我還得咋樣啊?那老四念書的時候我供着,現在上班了,我還供着,我得供到啥時候是頭啊?拿來!”
“媳婦兒!别的,咋心疼這錢咱也得花,這是關系到老四前途命運的事兒!哥兄弟嘛!咱不關心誰關心?”
“你關心人家,誰關心你了!拿來!”
老二手捂着口袋,“你,你咋這麼不開面呢?”
“我不開面兒,我還得咋開面兒?我一天在外邊風裡雨裡,造得像個灰土驢子似的,掙倆錢兒那麼容易呢!一年一年這麼供着人家,我還鬧個不開面兒!”
她越說越生氣,掏出一些錢和一個存折往地上一摔說:“行,你開面兒,往後這個家你當,日子你過,錢不夠這個存折上還有,花吧!”
一聽這話,老二當時就蔫了,“你……你看你,别這樣啊!”
“我咋樣了?我夠意思了!我兢兢苦業、省吃儉用的為啥呀?你瞅瞅咱住這小破屋,都轉不開身兒,老四還得跟咱在這擠,你打算在這住一輩子呀?結婚的時候,爸說讓咱先租房住,将來給咱買,瞅現在這樣,還能買嗎?要買也得咱自己買,可你總這麼整,咱啥時候能攢下錢哪!”
“買房也不能一鍬挖個井!”
“不一鍬挖個井,你不也得一鍬一鍬地挖嗎!告訴你,一會兒把那錢給我!”
說完,她撿起了地下的錢和存折,把門一摔,賭氣地走了。
老二無可奈何。
二媳婦剛走,王永德和老四腳前腳後地進院了,老二急忙迎了出去。
“爸來了!”
“嗯,今天有工夫,給你們送點米,送點菜!你媳婦還沒回來呢?”
“回來了,接蓓蓓去了,就走吧!”
老四捅了捅老二,“哥!有菜嗎?我去給爸買點酒!”
“不用,等你嫂子回來的呗!”
“等她幹啥,我這有錢!”
說完話,老四出去了。
老二把王永德讓進了屋,“爸,你先屋去躺一會兒,好飯我叫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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