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落燈花，棋未收，歎新豐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在梧桐落葉的季節回了趟家，從海濱出發的時候提前告訴了老母親，沒成想害得她老人家一夜未眠，實在是罪過罪過，還是不讓她提前知曉的好，免得老人家擔憂。

牙啊牙，那個曾經無堅不摧饕餮大餐的牙，疼得發作了好久，一直寄希望于用藥物治療但還是未能根治，為保住我與生俱來的牙可忍受了巨大的疼痛和花老鼻子錢了。上一次治療的時候小護士就想拔我的牙，我死活沒有同意，但治療并沒有徹底還是又犯病了，不僅原來的牙犯病其他的牙有樣學樣的也跟着犯病，鬧得我食不甘味寝不成眠。

多年來，我經常“忏悔業障”以期消除業障，恐怕哪裡自己做的不好得罪了上蒼自作自受遭現世報，可是受不了。可，業障始終存在，我怎麼忏也忏不幹淨，覺得十分沮喪。

“媽，我到家了，您别操心了。你認識看牙的嗎？”到家了，我給老娘電話，沒有怎麼寒暄就提起了看牙的事，太難受了。牙科門診到處都是，我卻不知道去哪一家，去哪一家都覺得羊入虎穴，自投羅網。到藥店買和治療牙疼的藥，每一盒都得大三十多元，包裝一層一層的拆到最後沒幾粒，過分的是買了一瓶牙疼水就瓶底一毫米不到也大幾十，真的是财迷心竅不可理喻，這世界怎麼了，也病了嗎？治療牙齒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昂貴，牙醫并沒有做什麼就收那麼多錢。我不敢在一線城市治療，那裡有吸星大法，進去了就得聽人擺布吓死人。就去一般的門診就行，減去了許多的診斷繁瑣和不必要的支出。

“好，明個兒我和你去，我認識個醫生，特别有耐心，收費也不貴，我好幾個老姊妹都在他那兒看的牙。”老娘一連趟的說，惟恐漏了什麼。老娘是好心腸，無論何人大事小情的，她都願意拉人一把，認得人多。拉着老娘的手走在街上，不時就會有人和她打招呼，唠長唠短的，我就安靜的侯在一旁，直到家長裡短說完，戀戀不舍的離開。

第二天在陰陰細雨中，騎着電動車帶着老娘到了小診所，有娘在就有依靠。魯迅先生講道：“父母親存在的意義，不是給予孩子舒适和富裕的生活，而是當你想到你父母時，你的内心會充滿力量，會感受到溫暖，從而擁有克服困難的勇氣和能力，因此獲得人生真正的樂趣和自由！”先生一臉的冷峻，倒是鐵骨柔腸。

手續倒是簡單，直接躺到了牙椅之上，師父不在年輕的徒弟看了看說：“你的牙是拔掉還是治療，就是這次再做治療，過一段時間還是要拔掉，你看呢？”這句話是我害怕的也是意料之中的，隻要是牙醫大概是都會這麼說的。

哪裡有問題就将那裡切除，哪裡有問題就換個零件，人仿佛機器一樣。沒有人考慮“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沒有人再“司外揣内，見微知著。以常衡變，因發知受”了。我為了保護這個色身，不吃油、不吃葷腥、不過飽、不吃辛辣、不吃冷熱的已經多年，還是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可依舊挽救不了肉體的頹勢，我充滿疑惑卻不知道找誰解惑。

“拔就拔吧！”我一狠心說道，可心中一陣酸楚：“老娘，兒子的牙是保不住了……” “身體發膚 受之發膚 不敢毀傷”，保來保去還是沒能保住。

“把牙給我裝起來吧，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讓它和我一起走。”我心中酸楚地對年輕的牙醫說道，也似乎看到他一時的疑惑。

“兒啊，拔牙花了多少錢？”車行中秋雨有些涼，老娘在車後心痛地問到。

“沒有事兒，錢花到正地方就行。”這一輩子為了幾兩碎銀可發老愁了，連累的老娘一路的擔憂。

我不知犯了什麼錯誤，總之是罪惡猬集，犯了錯誤上天才如是懲罰我，讓朝夕相處的牙齒折磨我，也過早離開我，“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要是沒有這個色身，我還會有諸多的痛苦嗎？

記得很早以前讀過劉向《說苑·敬慎》，有一段老子和老師常摐（chuāng，敲擊意思）“舌存齒亡”的對話，讀過就一直沒有忘記，印象較為深刻：

常摐有疾，老子往問焉，曰：“先生疾甚矣，無遺教可以語諸弟子者乎？”

常摐曰：“子雖不問，吾将語子。”

常摐曰：“過故鄉而下車，子知之乎？”

老子曰：“過故鄉而下車，非謂其不忘故耶？”

常摐曰：“嘻，是已。”

常摐曰：“過喬木而趨，子知之乎？”

老子曰：“過喬木而趨，非謂敬老耶？”

常摐曰：“嘻，是已。”

張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

老子曰：“然。”

“吾齒存乎？”

老子曰：“亡。”

常摐曰：“子知之乎？”

老子曰：“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耶？”

常摐曰：“嘻，是已。天下之事已盡矣，無以複語子哉。”

這一段話用白話文來講，也就是：春秋時，著名思想家老子的老師常枞病重了。老子前去看望他，問道：“先生病得如此重，有什麼遺教可以告訴弟子嗎？”

常枞說：“就是你不問，我也要說了。”

他對老子說：“經過故鄉要下車，你記住了嗎？”

老子回答：“經過故鄉下車，就是要我們不忘舊。”

常枞說:“對呀。”

又說：“看到喬木就迎上前去，你懂嗎？”

老子說：“看到喬木迎上去，就是讓我們要夠老。”

常枞說：“是這樣的。”

然後，他又張開嘴給老子看了看，問道：“我的舌頭還在嗎？”

老子說：“當然還在。”

常枞又問：“我的牙齒還在嗎？”

老子說：：“早就沒有了。”

常枞又問老子：“你知道原因是什麼嗎？”

老子回答說:“那舌頭所以存在，豈不是因為它是柔軟的嗎？牙齒的不存在，豈不是因為它是剛硬的嗎？”

常枞說：“好啊！是這樣的。世界上的事情都已道盡了，我還有什麼可以再告訴你的呢？”

是啊，“嘻，是已。天下之事已盡矣，無以複語子哉。”大道至簡，天下的事無非天地、日月、明暗、水火、因果、陰陽、強弱，真的覺悟了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是啊，宇宙寂寞空曠卻承載萬千星系，元氣無迹無蹤卻任意東西周流不息，“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生生滅滅無有一息停滞，連這個所謂的“我”也會歸于虛空呢，又何必自尋煩惱郁結于心呢？

“紅塵波浪兩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從來硬弩弦先斷，自古鋼刀口易傷。人為貪财身先喪，鳥為奪食命早亡；任你奸滑多取巧，難免荒郊土内藏。”随着年齡的增長，也許自己的“壽者相”愈來愈挂相了，而且嗔恚之心如無風而波時常泛起，自不覺知。

《佛遺教經》講道：“忍之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歡喜忍受惡罵之毒，如飲甘露者，不名入智慧人也。”自己安忍不動的定力還需淬煉。

“大兒，你啥時候走呢？”老娘眼巴巴地看着我，舍不得我走。我和弟以及孫兒孫女誰回家，母親都興奮幾天，誰離開母親都落寞許久許久，“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不知何時給弄丢了，每個人都在為活着努力奔波着、丢掉靈魂的忙碌着。

“我後個走。”我也不忍看業已佝偻蒼老一頭銀發的老娘，随口答道。

“還沒到家兩天，窩都沒有暖熱就又走了……”老娘低聲說道，拉我的手似乎攥得更緊了，生怕我一脫手就不見了一般。

雨，濛濛地下，梧桐的落葉一片一片依依落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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