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的行為是由恻隐之心發端的;義的行為是由羞惡之心發端的;禮的行為是由辭讓之心發端的;智的行為是由是非之心發端的。所以一個人的仁、義、禮、智四種好的行為,就是這四種心理的擴大。
我們都曉得《孟子•公孫醜上》講過,“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之心,就是不忍人之心的開端。仁慈的心理從哪裡開始?就是從這個不忍心開始。什麼叫不忍心呢?我們舉一個例子,走路踩死一隻螞蟻,有時候我們會偶然發起大慈悲心來,螞蟻也是個生命,不小心踩死了,這就是不忍心。可是,有時候我們也會做害人的事情啊,很忍心就做了,這個道理就是說,我們自己對不忍人之心沒有認識清楚。
——《孟子與離婁》
先看看孟子下面的話。
他說:“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中國文化一向标榜今不如古,尤其是标榜先王之治。所謂先王,不是特定哪一個王,而是泛指中國上古的傳統文化,把那時的聖人們都概括進去了。他們因為天生就有不忍人之心,有愛心,所以都做到了愛人的政治措施。因為有這種内在的不忍人之心做基礎,表現在政治上,成為不忍人的政治行為,自然受到人民的擁護。因此上古的先王們治理國家天下事,就好像放在手掌心一樣,可以随心運用,等于我們手上拿一個打火機,可以随意使用一樣,就這樣很容易地可以把國家天下治理好。
孟子這裡強調,上古時的帝王所以能夠那麼輕易地把天下國家治理得那麼好,是由于實行了仁政。而實行仁政根本上要有不忍人之心——也就是仁心、愛心做基礎。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孟子在這裡,為人人都有不忍人之心這句話舉出一項事例來作說明。假如我們看見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孩要掉到井裡去了,任何人都會心裡一驚,巴不得一伸手就把他從井口拉回來。而人處在這種心理狀态的時候,那是沒有條件、沒有利害關系、也沒有任何要求的。這并不是想向他的父母讨好,也并不是希望得到社會的表揚或者鄰居、親戚、朋友的恭維稱譽,當然更不是因為怕聽到掙紮喊叫的聲音才想去救他。從這類事情看來,就證明人人都有不忍人之心。
其實,孟子舉的這個例子,在人類當中大體是如此。也可以說,仍有少數的人心腸很硬,惡性重大的,看到這種情形也有不會動心的。其次要注意的,這是不忍人,不是不忍物。假如看見一隻老鼠掉下去,反而還會拍手叫好呢!不過絕大多數人是有不忍人之心的,而硬心腸或惡性大、見人落井不動心的人,到底是少數。我們不能以少數人的例外而否定大多數人所具備的這種善心。
在許多辯論性善性惡的書籍文章中,凡是主張性惡一派的,所舉的例子都是對物而言。說到這裡,順便想到醫學研究上往往以猴子、兔子、白鼠等動物來做實驗或做解剖研究。近代有些人對這種研究工作非常不以為然,認為這是不仁的。最近印度人對于解剖猴子的研究工作,就提出反對的意見。
這裡孟子說的是不忍人之心,是先對“人”不忍,然後推及于物,沒有辦法同時兼顧,要一步一步來,所謂親親、仁民,而後愛物。在醫學上以動物做實驗,也是基于不忍人之心而來的,并不是對這些動物不憐憫,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台灣的醫學院每年舉行動物慰靈祭,就是這一精神的表現,不要看做是迷信行為。
這些都是正反兩面的理由,我們很難為他們下一定論。因為這些牽涉到的事實和問題,已經屬于人類形而下的行為了。本來形而下的是非善惡就很難下定論,隻能取其大體而言。孟子所謂的善心,也是大體而言。
“由是觀之,無恻隐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
孟子舉出人類心理善良一面的例子以後,又提出人倫道德上四種最基本的心理行為。
第一,凡是哀憐别人、同情别人,對别人的苦難不忍看下去的,都是恻隐之心,就是慈悲心。沒有這種恻隐心,則不能算是人。第二,沒有羞惡之心的,不能算是人。羞惡之心,也就是所謂的慚愧心、廉恥心。第三,沒有辭讓心的,也不是人。他說人天生有種好的心理行為,像懂得謙讓利益、推辭好處等。譬如大家同桌吃飯,盡管這一道好菜最後終于要落到每人的口中,但大家必定先有一番辭讓,如果沒有這番辭讓之心,菜一上桌,就不管别人,把好的搶先往自己口裡送——非人也。第四,沒有是非之心的,也不是人。是非都分不清楚,當然不叫人了。白癡不能叫做人,嬰兒不能分辨是非,當然也不能算是人。因為這四種心理嬰兒都沒有,所以隻能叫嬰兒,不能叫大人。
有人說嬰兒又叫赤子,那麼嬰兒之心應該就是赤子之心了。而赤子之心向來被人推崇,也是被孟子所贊許的。如果嬰兒沒有這四種心理,那算是赤子之心嗎?其實不是,赤子之心是别有含義的。應該說,赤子之心是人性的光明面、善良面,是靜态的體象,屬于後天的内在——這裡暫時不談先天本體。這裡孟子說的四種心理,是由靜态的變成動态的心理行為。
上面這四種心理行為又稱為“四端”,四個大方向的發端。古人講這四端,往往配合《易經》的道理來說,就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于是說立天之道為陰陽,立地之道為柔剛,立人之道為仁義。這就是所謂的“太極生兩儀”。至于“兩儀生四象”,這四象也推而廣之為天的四個現象、地的四個現象,以及人生的四個現象。古人這一說法未免太籠統,我們現在強調說明的是人的四個基本心理行為。
孟子自己對這四端的解釋非常好,他說:“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這幾句話非常重要。儒家的學說,幾千年來講心理行為,乃至擴展為政治的心理行為,都非常強調這四端的重要。仁的行為是由恻隐之心發端的;義的行為是由羞惡之心發端的;禮的行為是由辭讓之心發端的;智的行為是由是非之心發端的。所以一個人的仁、義、禮、智四種好的行為,就是這四種心理的擴大。
——《孟子與公孫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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