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針大結局?第一章 黎明前後 鈎是種武器,殺人的武器,以殺止殺,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于鈎針大結局?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第一章 黎明前後
鈎是種武器,殺人的武器,以殺止殺。
(一)
黎明。
樹林裡充滿了清冷而潮濕的木葉芬芳,泥土裡還留着今年殘秋時的落葉。
可是明年新葉又會生出了。古老的樹木将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沒有枯葉,又怎麼會有新葉再生?
楊铮用一塊破布卷住了離别鈎,用力握在手裡,挺起胸膛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回來,七天之内他無論如何都要回來。
如果他不能回來了呢?
這問題他也連想都不敢去想,也沒法子想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一種逼人的殺氣。
然後他看見了藍大先生。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藍一塵忽然間就已經出現在他的眼前,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他,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色看着他。
楊铮當然會覺得有一點意外,他問藍一塵:"你怎麼會來的?""我是一路跟着你來的。"藍一塵說:"想不到你真是楊恨的兒子。"他的聲音裡也帶着很奇怪的感情,也不知是譏諷?是痛苦?還是安慰。"我跟你來,本來還想再見他一面。"藍一塵歎息:"想不到他竟已先我而去。"楊铮保持着沉默。
在這種情況下,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藍大先生目光已移向他的手,盯着他手裡用破布卷住的武器。
"這是不是他留給你的離别鈎?"
"是的。"楊铮不能不承認,而且不願否認,因為他一直以此為榮。不管江湖中人怎麼說都沒有改變他對父親的看法。
他相信他的父親絕不是卑鄙的小人。
"我知道他一定會将這柄鈎留給你。"藍一塵說:"你為什麼一直不用它?是不是因為你不願讓别人知道你是楊恨的兒子?""你錯了。"
"哦?"
"我一直沒有用過它,隻因為我一直不願使人别離。""現在你為什麼又要用了?"
楊铮拒絕回答。
這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必告訴任何人。
藍一塵忽然笑了笑:"不管怎麼樣,現在你既然已經準備用它,就不姑先用來對付我。""你相信藍大先生一定能找到楊铮?"
"一定。"
"楊铮的行蹤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已經到縣衙裡的簽押房去看過他的履曆檔案。"王振飛說:"趙頭兒帶我去的。"
——趙正無疑也是這條鍊子其中的一環,所以他故意将倪八的行蹤告訴楊铮,自己卻遲遲不來,絕不想和楊铮争功。
"楊铮是大林村的人,從小就和他寡母住在村後那片大樹林外面,如玉也是那個村子裡的人。"王振飛說:"這次他是帶如玉一起走的,他要調查這件案子,總不能帶着個姑娘在身邊,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王振飛又道:"他的兄弟都已被關在牢裡,他根本沒有别的可靠朋友,根本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我算準他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回他的老家,他們走的也正是回大林村的那條路。"他算得的确很準。
他能夠坐上青龍會屬下堂主的交椅,并非僥幸,要當中原镖局的總镖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敢保證,明天這個時候,楊铮一定會回到大林村,一定已經死在藍山古劍下了。"(二)
第二天的黃昏,楊铮果然帶着如玉回到了他們的故鄉。
青梅子、黃竹馬,赤着腳在小溪裡捉魚蝦,縮着脖子在雪地裡堆雪人,手拉着手奔跑在遍地落葉的秋林。
多麼愉快的童年!多麼甜蜜的回憶。
就象是做夢一樣,他們手拉着手回到這裡,故鄉的人是否無恙?
他們并沒有回到村裡去,卻繞過村莊,深入村後的密林。
楊铮臂上的肌肉驟然抽緊。
"對付你?"他問藍-塵:"我為什麼要用它來對付你?"藍一塵冷冷地說:"現在我已經不姑告訴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楊恨就不會受傷,也不會躲到這裡來,含恨而死。"楊铮額角手背上都已有青筋凸起。
隻聽"嗆"的一聲龍吟,藍山古劍已出鞘,森森的劍氣立刻彌漫了叢林。
"我還有句話要告訴你,你最好永遠牢記在心。"藍一塵的聲音正如他的劍鋒那樣冰冷無情:"就算你不願讓人别離,也一樣有人會要你别離,你的人在江湖,根本就沒有讓你選擇的餘地。"(三)
曙色已臨,七十二根白燭已熄滅。
自從昨夜夜深,狄青麟拔出了那柄暗藏在腰帶裡的靈龍軟劍後,白燭就開始一根根熄滅,被排旋激蕩的劍氣摧滅。
他們竟已激戰了一夜。
高手相争,往往在一招間就可以解決,生死勝負往往就決定在一瞬間,可是他們争的并不是勝負,更沒有以生死相拼。
他們是在試劍,試狄青麟的劍。
所以狄青麟攻的也不是應無物,而是這七十二根白燭。
他要将白燭削斷,要将每一根白燭都削斷。
可是他的劍鋒一到白燭前,就被應無物的劍光所阻。
燭光全被熄滅後,屋裡-片黑暗。
他們并沒有停下來,就算偶而停下,片刻後劍風又起。
現在曙色已從屋頂上的天窗照下來,狄青麟劍光盤旋一舞,忽然住手。
應無物後退幾步,慢慢地坐到蒲團上,看來仿佛已經很疲倦。
狄青麟的神色卻一點都沒有變,雪白的衣裳仍然一塵不染,臉上也沒有-滴汗。
這個人的精力就好象永遠都用不完的。
應無物眼仿佛又盲了,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沒有看他。過了很久才問:"這次你是不是成功了?""是的。"狄青麟的臉上雖然沒有得意的表情,眼睛卻亮得發光。
——他怎麼能說他已成功?
——他攻的是白燭,可是七十二根白燭還是好好的,連一根都沒有斷。
應無物忽然歎了口氣。
"這是你第十一次試劍,想不到你就已經成功了。"他也不知是在喜歡,還是在感歎:"你讓我看看。""是。"
說出了這-個字,狄青麟就走到最近的一個燭台前,用兩根手指輕輕拈起一根白燭。
他隻拈起了一半。
中根白燭被他拈起在乒指上,另外半根還是好好地插在燭台上。這根白燭早就斷了,看起來雖然沒有斷,其實早已斷了。斷在被劍氣摧滅的燭蕊下三寸間,斷處平整光滑如削。
這根白燭本來就是被削斷的,被狄青田的劍鋒削斷的。
白燭雖斷卻不倒,因為他劍鋒太快。
每一銀白燭都沒有倒,可是每一根都斷了,都斷在燭蕊下三寸間,斷處都平滑如削,都是被他劍鋒削斷,就好象他是用尺量着去削的。
那時候屋子裡已完全沒有光,就算用尺量,也量得沒有這麼準。
應無物的臉色忽然也變得和他的眼色同樣灰暗。
狄青麟是他的弟子,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現在狄青麟的劍法已成,他本來應該高興才對。
但是他心裡卻偏偏又有種說不出的空虛惆帳,就好象一個不願承認自己年華已去的女人,忽然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做了别人的新娘一樣。
過了很久很久,應無物才慢慢地說:"現在你已經用不着再怕楊鋒了。就算他真是楊恨之子,就算楊根複生,你也可将他斬于劍下。""可惜楊铮用不着我出手就已死定了。"狄青聞道:"現在他恐怕已經死在藍大先生手裡。"應無物臉上忽然露出種無法形容的表情,盲眼中忽然又射出了光,忽然問狄青麟:"你知不知道上次我為什麼不殺楊铮?""因為你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狄青麟說:"你知道藍一塵-定不會放過他。""你錯了。"
應無物說:"我不殺他,隻因為我知道藍-塵絕不會讓我動他的。"狄青麟的瞳孔又驟然收縮。
"為什麼?"
"因為藍一塵是楊恨唯一的一個朋友。"應無物道;"楊恨平生殺人無算,仇家遍布天下,就隻有藍一塵這一個朋友。"狄青麟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忽然大步走了出去,走過應無物身旁時,忽然反手一劍,由應無物的後背刺入了他的心髒。
(四)
密林中雖然看不見太陽,樹梢間還是有陽光照射而下。
楊铮慢慢地将包紮在離别構外的破布一條條解開,解得非常慢,非常小心,就好象一個溫柔多情的新郎在解他害羞的新娘嫁衣一樣。
因為他要利用這段時期使自己的心情平靜。
他看見過藍大先生的出手,那一劍确實已無愧于"神劍"二字。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能擊敗這柄神劍,可是現在他一定要勝。
因為他不能死,絕不能死。
最後一條破布被解開時,楊铮已出手,用一種非常怪異的手法,從一個讓人料想不到的地方反鈎出去,忽然間已改變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江湖中很少有人看見過這種手法,看見過這種手法的人多數都已和人間離别了。
藍大先生的古劍卻定如藍山。
他好象早已知道楊铮這種手法的變化,也知道這種變化之詭異複雜絕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也絕非任何人所能招架抵擋。
所以他以靜制動,以定制變,以不變應萬變。
但是他忘記了一點。
楊恨縱橫彙湖,目空天下,從未想到要用自己的命去拼别人的命。
他根本沒有必要去拼命。
楊铮卻不同。
他已經發現自己随便怎麼"變"都無法勝過藍大先生的"不變"。
一-有時"不變"就是"變",比"變"更變得玄妙。
楊铮忽然也不變了。
他的鈎忽然用一種絲毫不怪異的手法,從一個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部位刺了出去。
他的鈎刺出去時,他的人也撲了過去。
他在拼命。
就算他的鈎一擊不中,可是他還有一條命,還可以拼一拼。
他不想死。
可是到了不拼命也一佯要死的時候,他也隻有去拼了。
這種手法絕不能算處什麼高明的手法,在離别鈎複雜奧妙奇詭的變化中,絕沒有這種變化。
就因為沒有這種變化,所以才讓人想不到,尤其是藍一塵更想到,他對離别鈞的變化太熟悉了,對每一種變化他都太熟悉了。
在某種情況下,對某一件事太熟悉也許還不如完全不熟悉的好。
——對人也是一樣,所以出賣你往往是你最熟悉的朋友,因為你想不到他會出賣你,想個到他會忽然有那種變化。
現在正是這種情況。
楊铮這一招雖勇猛,其中卻有破綻,藍一塵如果即時出手,他的劍無疑比楊铮快得多,很可能先一步就将楊铮刺殺。
但是身經百戰的藍大先生這一次卻好象有點亂了,竟沒有出手反擊,卻以"旱地拔蔥"的身法,硬生生将自己的身子淩空拔起。
這是輕功中最難練的一種身法,這種身法全憑一口氣。
他本來完全沒有躍起準備的,所以這一口氣提上來時就難免慢了一點,雖然相差最多也隻不過在一刹那間,這一刹那間卻已是緻命的一刹那。
他可以感覺到冰冷的鈎鋒已鈎往了他的腿。
他知道他的腿已将與他的身子離别了,永遠離别。
鮮血飛濺,血光封住了楊铮的眼。
等他再睜開眼時,藍一塵已倒在樹下,慘白的臉上巴全無血色,一條腿已齊膝而斷。
縱橫江湖的一代劍客。竟落得如此下場。
楊铮心裡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憐憫,但是他也沒有忘記他父親臨死前的悲憤與悒郁。
他沖過去問藍-塵:"我父親跟你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要将他傷得那麼重?"藍一半看着他,神眼己無神,慘白的臉上卻露出一抹凄涼的笑意。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的聲音低而虛弱;"那-年的九九重陽,我被武當七子中還沒有死的五個人一路迫殺,逃到終南絕頂忘憂崖。"危崖千丈,下臨深淵,已經是絕路,藍-塵本來已必死無疑。
"想不到你父親居然趕來了,和我并肩作戰,傷了對方四人,最後卻還是中了無根子一着内家金絲綿掌。"藍一塵黯然道:"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是絕不會受傷的。其實他并不欠我什麼,我将那柄鈎送給他時,隻不過因為我覺得那已是廢物,想不到你父親競将他練成一種天下無雙的利器。"楊铮臉色慘變,冷汗已濕透衣裳。
"他受傷,隻因為他要救你?"
"是的。"藍一塵說:"他的師傅是位劍師,雖然因為煉壞我一塊神鐵而含羞自盡,卻不是被我逼死的。自從我埋葬了他的師傅,将那柄殘鈎送給他之後,他就一直覺得欠我一份情,他知道武當七子與我有宿怨,就先殺了七子中的明友和明非。"藍一塵長歎:"他雖然脾氣不好,卻是條恩怨分明的好漢。"楊铮的心仿佛已被撕裂。
他的父親是條恩怨分明的好漢,他卻将他父親難-的恩人和朋友重傷成殘廢。
他怎麼能去見他的亡父于地下?
藍大先生對他卻沒有一點怨恨之意,反而很溫和地告訴他。
"我知道你心裡在怎麼想,可是你也不必因為傷了我而難受,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回來的。"他說:"那一次如果沒有你,我已死在應無物劍下。"他苦笑道:"因為我的眼力早巳不行了,我處處炫耀我的神眼。
為的就是要掩飾這一點,那天晚上無星無月,我根本已看不見應無物出手,他一拔劍,我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就好象十年前我被武當七子追到忘優崖時一樣。"他的聲音更虛弱,掙紮着拿出個烏木藥瓶,将瓶中藥全都嚼碎,一半敷在斷膝上用衣襟紮好,一半吞了下去,然後才說:"所以現在我已欠你們父子兩條命了,一條腿又算什麼?"藍大先生說:"何況你斷了我這條腿,也算是幫了我一個忙。"他居然還笑了笑;"自從那次忘憂崖一戰之後,我就想退出江湖了,但是别人卻不讓我退,因為我是藍一塵,是名滿天下的神眼神劍,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人要殺我成名,逼我出手,應無物隻不過是其之一而已。"人在江湖,尤其是象他那樣的人,就好象是一匹永遠被人用鞭子在策趕着的馬,非但不能退,連停都不能停下來。
"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休息了。"藍先生微笑道:"一個隻有一條腿的劍客,别人已經不會看在眼裡了,就算戰勝了我,也沒有什麼光采,所以我也許還可以因此多活幾年,過幾年太平日子。"他說的是實話。
但是楊铮并沒有因為聽到這些話而覺得心裡比較舒服些。
"我會還你一條腿。"楊铮忽然說:"等我的事辦完,一定會還給你。""你要去做什麼事?"藍一塵問他:"是不是要去找狄青麟和王振飛?""你怎麼知道7""你的事我都很清楚。"藍大先生說:"我也知道王振飛是青龍會的人,因為我親眼看見他去替那兩個青龍會屬下的刺客收屍,我又故意去找他探聽你的消息,他果然很想借我的刀殺了你。"他又微笑;"因為江湖中人都以為那位劍師是被我逼死的,除了應無物之外,後來沒有人知道我和楊恨的交情。"楊铮沉默。
藍大先生又說:"我還知道你曾經去找過快刀方成。從他告訴你的那些事上去想,你一定會想到萬君武是死在狄青麟手裡的,隻因為他始終不肯加入青龍會,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青龍會要殺萬君武,隻有讓狄青麟去動手才不會留下後患。由此可見,狄青麟和青龍會也有關系。"他的想法和判斷确實和楊铮完全一樣,隻不過其中還有個關鍵他不知道。
楊铮本來一直都找不出狄青麟為什麼要殺思思的理由。
現在他才想通了。
那時思思無疑是狄青麟身邊最親近的人,狄青麟的事隻有她知道得最多。
萬君武死的時候,狄青麟一定不在她身邊。
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不難想到萬君武的死和狄青麟必定有關系。
她一直想纏住狄青麟,很可能會用這件事去要挾他。為了要抓住一個男人,有些女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可借她看錯了狄青麟這個人了。
所以她就從此消失。
這些都隻不過是楊铮的猜想而已,他既沒有親眼看見,也沒有證據。
但是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狄青麟有什麼理由要殺思思。
如果他隻不過不想被她纏住,那麼他最少有一百種法子可以抛開她,又何必要她的命?
藍大先生隻知道楊铮要尋回被掉包的镖銀,并不知道他還要查出思思的死因。
所以他隻不過替楊铮查出了一點有關王振飛和青龍會的秘密。
他自己也想不到他查出的這一點不但是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而且是一條線。
——萬君武的死,思思的死,蓮姑的死,如玉的危境,要殺她的小葉子,镖銀的失劫,銀鞘的掉包,青龍會的刺客,為刺客收屍的人,被掉包後镖銀的下落。這些事本來好象完全沒有一點關系,現在卻都被這一條線串連起來了。
烏木瓶裡的藥力已發作。
一個經常出生人死的江湖人,身邊通常都會帶着一些救傷的靈藥,有些是重價購來,有些是好友所贈,有些是自己精心配制,不管是用什麼方法得來的,都一定非常有效。
藍大先生的臉色已經好得多了。
"剛才我故意激怒你,逼你出手,就因為要試試你已經得到你父親多少真傳。"他說:"離别鈎的威力,一定要在悲憤填膺時使出來才有效。"他的腿雖然也因此而離别,但是他并不後悔。
能在一招間刺斷藍大先生一條腿的人,普天之下也沒有幾個。
"以你現在的情況,王振飛已不足懼。"藍一塵說:"真正可怕的是應無物和狄青麟。""應無物和狄青麟之間也有關系?"
"非但有關系,而且關系極密切。"藍一塵道;"江湖中甚至有很多人在謠傳,都說應無物是狄青麟母親未嫁時的密友。""謠傳不可信。"楊铮道:"我就不信。"
藍大先生眼中露出贊賞之色,他已經發現他的亡友之子也是條男子漢,不深入隐私,不揭人之短,也不輕情人言。
"可是不管怎麼樣,狄青麟都一定已經得到應無物劍法的真傳。"藍一塵道:"現在說不定連應無物都不是他的對手。""我會小心他的。"
藍大先生沉思着,眼睛裡忽然發出了光。沉聲道:"如果狄青麟的劍真的已勝過應無物,你就有機會了!""為什麼?"
"因為在一個世襲一等侯的一生中,絕不能容許任何一個人在他身上留下一點污點。"藍大先生道:"如果應無物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對他還有什麼用?"楊铮的雙拳握緊:"狄青麟真的擊膂這種事?""他會的。"藍一塵道:"你的身世性格都和他完全不同,所以你永遠不能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他忽然歎了口氣:"要做狄青麟那樣的人也很不容易,他也有他的痛苦。"——誰沒有痛苦?-
一-隻要是人,就有痛苦,隻看你有沒有勇氣去克服它而已,如果你有這種勇氣,它就會變成一種巨大的力量,否則你隻有終生被它踐踏奴役。
藍大先生慢慢地移動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現在你已經可以走了,讓我好好休息。"他閉上眼睛;"不管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等你活着回來再說也不遲。""你能活着等我回來?"
藍大先生笑了笑:"直到現在為止,我能活下去的機會是比你大得多。"揚掙深深地吸了口氣,轉過身,大步走出了這個陰暗的樹林。
樹林外,陽光正普照勞大地,
陽光如此燦爛輝煌,生命如此多彩多姿,他相信藍大先生一定能照顧自己,-定能活下擊的。
但是他對自己的生死卻完全沒有把握。
第二章 天意如刀
(一)
陽光升起,照射着密林外那條崎岖不平的小路,也同樣照射着侯府中那條寬闊華麗的長廊。
隻有陽光是最公平的,不管你這個人是不是快死了,都同樣會照在你身上,讓你覺得光明溫暖。
楊铮走在陽光下的時候,狄青麟也同樣走在陽光下。
雖然他已經過一夜激戰,卻還是覺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還可以去做很多事。
他的精力仿佛永遠用不完的,尤其是在他自己對自己覺得很滿意的時候。
他對他剛才反手刺出的那一劍就覺得非常滿意。
那一劍無論速度、力量、部位、時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甚至可以說已經到達劍術的頂峰。
能做到這一點絕非僥幸,他也曾付出過相當巨大的代價。
現在他決定要去好好的享受享受,這是他應得的。
因為他又勝了。
勝利仿佛永遠都屬于他。
小青也已屬于他。
花四爺來的時候,又把她帶來了,現在一定正滿懷渴望地等着他。
一想起這個女人水蛇般扭動的腰肢和臉上那種永遠帶着饑餓的表情,狄青麟就會覺得有一股熱意自小腹間升起。
這才是真正的享受。
對狄青田來說,除了生與死之外,世上沒有任何事比這種享受更真實。
殺人非但沒有使他虛弱疲倦,反而使他更振奮充實,每次殺人後他都是這樣子的。
——女人為什麼總是好象和死亡連在一起?
他一直覺得女人和死亡之間,總是好象有某種奇異而神秘的關系。
長廊走盡,他推開一扇門走進去,小青就赤裸着投入他懷裡。
數度激情過後,她已完全癱軟。她能征服男人,也許就是每次都能讓她的男人覺得她已完全被征服。
可是等到狄青麟沐浴出來後,她立刻又恢複了嬌豔,而且已經替他倒了杯酒,跪在他面前,用雙手捧到他的唇邊。
沒有人要她這麼做,這是她自己甘心情願的,她喜歡服侍男人,喜歡被男人輕賤折磨。
這樣的女人并不多,這樣的女人才真正能使男人快樂。
狄青麟心裡在歎息,接過她的酒杯,一口喝下去,正想再次擁抱她。
這次小青卻蛇一般地從他懷裡滑走了,站得遠遠的,用一種奇異的表情看着他。
狄青麟蒼白的臉忽然扭曲,滿頭冷汗雨點般滾落下來。
"酒裡有毒!"他的聲音已嘶啞:"你是不是在酒裡下了毒?"小青臉上驚懼的表情立刻消失,又露出了讓人心跳的媚笑。
"你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我本來舍不得要你死的,可惜你知道的事太多了。"小青媚笑着道:"你活着,對我們已經隻有壞處沒有好處。""你們?"狄青麟問:"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小青笑得更甜:"我怎麼會不是?"
狄青麟勉強支持着。
"你們的銀子還在我的庫房裡,我死了,你們怎麼拿得走?""銀子本來就是在你這裡,因為你本來就是這件劫案的主謀,我為了要查出你的秘密,不惜失身于你,才把這件案子偵破。為了自衛,所以才殺了你。"小青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雖然是位小侯爺,也沒有用的。""可是銀子你們還是要交回官府,你們自己還是拿不到。""我們本來就不想要這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因為它太燙手了。"小青說;"我們隻要能拿到三成,就已經心滿意足。""三成?"
"你難道不知道官府已經出了懸賞,無論誰能找回這批镖銀,都可以分到三成花紅。"小青說:"三成就是五十四萬兩,已經不算少了,他們給得心甘情願,我們拿得心安理得,大家都沒有一點麻煩,豈非皆大喜歡,就算其中還有點讓人懷疑的地方,也沒有人再追究了。""楊铮呢?"
"那個混小子隻不過是被我們用來做幌子的,我們一定要你認為我們是想用他來背黑鍋,你才會中我們的計。"狄青麟好象還想說什麼,卻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他的咽喉仿佛已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無聲無息地緊緊扼住。
小青看着他,好象有點同情的樣子。
"其實你也不能怪我們要這樣對你。"她說:"你不但知道得太多了,而且你是位小侯爺,一位世襲一等侯的家裡多少總有點傳家之寶,也許還不止一百八十萬兩,你死了,也許就是我們的了。"她吃吃地笑着道:"你憑良心說,我們這件事做得漂亮不漂亮?"狄育麟看着她,蒼白高傲的臉上忽然又變得全無表情,嘴角卻露出了一絲殘酷的笑意。
"還有件事你應該問我的。"他說。
"什麼事?"
"你應該問我,喝下了那杯特地為我精心調配的穿腸封喉的毒酒後,我本來該早就死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沒有死?"小青臉上的肌肉突然僵硬,嬌媚甜美的笑容變成無數條可怕的皺紋。
就在這一瞬間,這個年輕美貌的女人就好象已經忽然老了幾十歲,好象已經老得随時都可以死去了。
"難道你早已知道?"她問狄青麟。
"大概比人想象中早一點兒。"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因為你還有用。"狄青麟的聲音平靜而冷酷:"因為那時候我還可以用你。"小青嬌嫩美麗的臉上忽然有一根根青筋凸起,一個仙子般可愛的女人忽然變得惡魔般可怕,忽然從髫髻裡拔出根七寸長的尖針,向狄青麟的心髒刺過去。
"你不是人,根本就不是人!"她嘶聲呼喊:"你根本就是個畜牲!"狄青麟冷冷地看着她撲過來,連動都沒有動,隻不過冷冷地告訴她;"一個女人如果連畜牲和人都分不清楚,這個女人恐怕就沒有什麼用了。"(二)
趙正住在省府衙門後的一個小四合院裡,是他升任了總捕之後官家替他蓋的,這個官位雖不高卻很有權力的差使他已幹了十幾年,這棟房子也被他從新的住成舊的,庭前的木柱也已快被白蟻蛀空。
但他卻好象還是住得很安逸。
因為他已經快到退休的年紀了,退休之後就再也用不着住這種破屋。
他已經用好幾個不同的化名在别的地方買了好幾棟很有氣派的莊院宅第,附近的田地房産也都是他的,已經夠他躺着吃半輩子。
趙正年輕的時候也曾娶過妻子,可是不到半年,就因為偷了他三兩銀子去買姻脂花粉而被他休了,回娘家不久,就在梁上結了條繩子上了吊。
從此之後,他就沒有再娶過親,也沒有什麼人敢把女兒嫁給他。
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
他身旁總有兩三個長得眉情目秀的小夥子在伺候他,替他端茶倒水鋪床疊被捶腿洗腳。
這一天的天氣不錯,他特地從門口叫了個推着車子磨刀鏟剪的破子老頭進來,他自己用的一把樸刀、一把折鐵刀和廚房裡的三把菜刀都需要磨一磨了。
這個跛老頭姓淩,終日推着輛破車在附近幾個鄉鎮替人磨刀,磨得特别仔細,一把生了鏽的鈍刀經過他的手一磨之後,馬上就變了樣子。
趙正叫人端了把藤椅,沏了壺濃茶,坐在院子裡的花棚下看他磨刀。
院子裡既然有人,所以大門就沒有關,所以楊铮用不着敲門就直接走了進來。
趙正顯然覺得很意外,卻還是勉強站了起來,半笑不笑地問楊铮:"你倒是位稀客,今天大駕光臨,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沒有,連一點好消息都沒有,"楊铮說:"我隻不過想來找你聊聊。"趙正連半笑意都沒有了,沉着臉說:"老弟,你難道忘了你的限期已經隻剩下四五天了,還有心情到這裡來聊天?"楊铮居然沒理他,直接走入了庭前的客廳。
趙正盯着他的背影和他手裡一個用布紮成的長包看了半天,也跟着他走進去,态度卻忽然改變了,臉上又有了笑容。
"你既然來了,就留在這裡吃頓飯再走吧,我叫人去替你打酒。""不必。"楊铮看着牆上一幅字畫:"你聽過我說的話之後,大概也不會請我喝酒了。"趙正皺了眉:"你到底要說什麼?"
楊铮霍然轉身,盯着他說:"我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想法,忽然發現你真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哦?"
"倪八劫了镖銀後,行蹤一直很秘密,可是你居然能知道。"楊掙說;"能抓到倪八這種要犯,是件大功,這種功勞你平時絕不會讓給别人的,可是這一次你居然把消息給了我,居然沒有來分我的功。"他冷冷地說:"你好象早就知道镖銀已經被掉了包一樣,真是了不起。"趙正的臉色變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铮冷笑;"我的意思你應該比誰都明白。"他說;"那麼大的一趟镖,王振飛居然沒有親自押送,可是镖銀一找回來,當天晚上他就來了,抓這種要犯的時候你居然不到,可是王振飛一到,你也到了,而且一下子就查出了镖銀已經被掉包。"楊铮又道:"要把那麼多銀鞘子全都掉包并不是件容易事,要花很多功夫的,我想來想去,也隻想出了一個人有功夫做這種事。"趙正鐵青着臉,卻故意輕描淡寫地問;"你說的是不是倪八?""如果是倪八掉的包,他就不會為那些假銀鞘拼命了,也就不會把命送掉。"楊铮說:"如果是押镖的那些镖師,他們也不會因此而死。"他忽然歎了口氣:"趙頭兒,你已經有房有地,為什麼還要跟青龍會勾結,做出這種事?你難道以為我還不知道王振飛是青龍會的人?"趙正居然不再否認,居然問楊铮:"你要我怎麼做?""我要你說出王振飛的下落。"楊铮道:"還要你自己去投案自首。""好,我可以這麼做。"趙正居然一口答應:"隻可惜我就算把王振飛的下落告訴了你,恐怕你還是對他無可奈何。""為什麼?"
趙正故意歎了口氣:"侯門深如海,你能進去抓人?"狄小侯、狄青麟,所有的事本來都好象跟他全無關系,因為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江湖人攪起的污泥混水,怎麼會濺到他那一身一坐不染的白衣上?
可是現在所有的關鍵好象全部已集中于他一身。
楊铮忽然想到他父親生前對他說的一句話。
——有些人就象是蜘蛛一樣,終日不停地在結網,等着别人來投入他的網,可是第一個被這面網困住的就是他自己。
——有些人認為蜘蛛愚昧,蜘蛛自己很可能也知道,可是它不能不這麼樣做,因為這面網不但是它糧食的來源,也是它唯一的樂趣,不結網它就無法生存。
"我會去投案自首的。"趙正又說:"我跟他們那些人不一樣,我吃的是官糧,幹的是官差,官家的法例,已經在我心裡生了根,有些事我已經做不出來。"他勉強笑了笑;"何況我雖然和他們有點勾結,其實并沒有做出什麼太可怕的事,如果我自己去投案,罪名絕不會太大,可是你呢?
你是不是真的要到侯府去抓人?"
楊铮的回答很幹脆,也很冷靜。
"是的。"他說:"現在我就要去。"
"那麼我先送你走。"趙正說:"可是你到了那裡,一定要特别小心。"楊铮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話已經說到這裡,無論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他走了出去。
他們默默地走過廳外的小院,磨刀的老人仍在低着頭磨刀,好象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因為他已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正在磨的這柄并不算很名貴的折鐵刀上。
另外一把六扇門裡的人最常用的樸刀已經磨好了,刀鋒在晴朗的日色下閃閃發光。
楊铮走過他身旁,趙正也過去,忽然翻身抄起了這把樸刀,一刀砍在楊铮後頸上。
最少他自己以為這一刀已經砍在楊铮後頸上,因為他自信這——刀絕不會失手。
可借他還是失手了。
楊铮好象早巳料算他有這一着,忽然彎腰,反手一擊,用破布裹着的離别鈎已經打在他右胸第四根和第七根肋骨間。
肋骨碎裂,樸刀落下。
趙正的臉驟然因痛苦驚吓而扭曲,扭曲後就立刻痙攣僵硬,永生都無法恢複了。
所以他以後在牢獄中的難友們就替他起了個外号,大家都叫他"怪臉"。
楊铮看着他歎息:"我實在希望你能照你答應我的話去做,可惜我也知道你絕不會那麼做的,你已經陷得太深了。"一直在低着頭磨刀的老人忽然也歎了口氣,說出句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說的話。
他忽然歎息着道:"楊恨的兒子果然不愧是楊恨的兒子。"楊铮轉身,吃驚地看着這個衰老瘦弱的破腳磨刀老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他的兒子?"
"因為你現在樣子就和我見到他時完全一模一樣。"老人說:"連脾氣都一樣。""你幾時見過他?"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磨刀的老人說:"那時候他的年紀比你現在還小,還在學劍,學用劍,也學煉劍,他的師傅邵空予劍術雖不佳,煉劍的功夫卻可稱天下第一。"老人歎了口氣:"隻可惜你父親的志不在煉劍,所以邵大師的煉劍之術也就從此絕傳了。"楊铮拜倒:"家父也已去世很久,生前也常以此為憾。常常對我說,他學的如果不是搏擊之術而是煉劍之法,這-生活得必定愉快得多。"老人也不禁黯然。
"歲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誰也勉強不得。"他說:"就好象劍一樣。"楊铮不懂,老人解釋:"劍也有劍的命運,而且也和人一樣,有吉有兇。"老人說;"那次我去訪邵大師,為的就是要去替他相一相他那柄新煉成的利劍靈空。""靈空?"楊铮說:"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因為那是柄兇劍,劍身上的光紋亂如蠶絲,劍尖上的光紋四射如火,是柄大兇之劍,佩帶者必定招緻不樣,甚至會有家破人亡的殺身之禍。"老人說:"所以邵大師立刻就将那柄劍毀了,再用殘劍的餘鐵煉成一柄其薄如紙的薄刀。""那柄刀呢?"
"聽說是被應無物用一柄殘缺的古人劍譜換去了。"楊铮的臉色忽然變了,仿佛忽然想起了-件又神秘又奇妙又可怕的事。
"據說那本劍譜左邊一半已被焚毀,所以劍譜的每一個招式都隻剩下半招,根本無法煉成劍術。"老人說:"可惜我未見過,也不知道它的下落。"楊铮忽然說:"我知道。"磨刀的老人顯得很驚訝,立刻問楊铮:"你怎麼會知道的?""因為那本劍譜就在家父手裡,家父的武功就是以它練成的。""我知道後來楊铮一柄奇鈎橫天下。"老人更驚訝:"用一本殘缺不全的劍譜,怎麼能練成那種天下無故的武功?""就因為那本劍譜的招已殘缺,練劍雖然不成,用一種殘缺而變形的劍去煉,卻正好可練成一種空前未有的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脫離常軌,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預料得到的。"楊铮說:"所以它-招發出,也很少有人能抵擋。""殘缺而變形的劍?"老人問;"難道就是藍大先生以-方神鐵精英托他去煉卻沒有煉成的那一柄?他也因此而以身相殉。""是的。"
老人長長歎息:"以殘補殘,以缺補缺,有了那本殘缺不全的劍譜,才會有這柄殘缺不全的劍,難道這也是天意?"楊铮無法回答,這本來就是個誰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種非常奇怪的表情,就好象忽然看透了一件别人看不見的事。
"也許這并不是天意。"他說:"也許這就是邵大師自己的意思。""怎麼會是他自己的意思?"
"因為他已經有了那本殘缺不全的劍譜,所以才故意煉成那一柄殘缺不全的劍,留給他唯一的弟子。"老人長歎:"他自己的劍術不成,能夠讓他的弟子成為縱橫天下的名俠,他也算求仁得仁,死而無憾了。所以他才不惜以身相殉。"楊铮忽然連骨髓裡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過了很久才說:"那柄薄刀的下落我也知道。""刀在哪裡?""一定在應無物唯一的弟子手裡。"
"他的弟子是誰?"
"世襲一等侯狄青麟。"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知道他用這把刀殺過-個人。"楊铮說:"用這種刀殺人,如果動作夠快,外面就看不出傷口,血也流不出來,可是被刺殺的人卻一定會因為内部大量出血而立刻斃命,必死無救。""你知道他殺的人是誰?"
"他殺的是萬君武。"楊铮說:"就因為誰也看不到他刺殺萬君武那一刀的傷口,所以誰也不知道萬君武的死因。"楊铮接着說:"但是我知道,因為家父曾經告訴過我,世上的确有這種其薄如紙的薄刀。"磨刀的老人的臉色忽然也變得象楊铮剛才一樣,忽然問楊铮;"你知道是誰托邵大師煉那柄靈空的?""是誰?"
"就是萬君武。"老人說:"那時他還在壯年,他的刀法已煉成,還想學劍,他知道那柄劍被邵大師毀了之後并沒有說什麼,因為他也相信那是柄兇劍,而且那時候他已經有了一把魚鱗紫金刀。""但是他卻不知道邵大師又用那柄劍的殘鐵煉成了一柄薄刀。""他當然更想不到自己後來竟會死在那一柄薄刀下。"老人又問楊铮:"這是不是天意?""我不知道,"楊铮說:"我隻知道現在我要做的事也是應無物絕對想不到的。""你要去做什麼事?"
"我要去殺狄青麟。"楊铮說:"用邵大師向應無物換那柄薄刀的劍譜招式,去殺死他唯一的弟子。"他也問老人:"這是巧合?還是天意?"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澄藍。
他憔翠衰老疲倦的股上忽然又露出種又虔誠又迷憫又恐懼的神色。
"這是巧合,也是天意,巧合往往就是天意。"老人說:"是天意假人手故意做出來的。"——天意無常,天意難測,天意也難信,可是又有誰能完全不信?
(三)
屋子裡還是一片雪白,沒有污垢,沒有血腥,甚至連一點兒灰塵都沒有。
一身白衣如雪的狄青麟盤膝端坐在一個蒲團上,對面也有一個蒲團,上面必定還留着應無物的氣息,可是應無物這個人卻已永遠消失。
他的屍體并沒有離開這間屋子,但是現在卻已永遠消失。
如果狄青田要消滅一個人,就一定能找出一種最簡單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門外的長廊上已經有腳步聲傳來,是三個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卻很不穩定,可以想見他們的心情也很不穩定。
狄青麟嘴角又露一絲殘酷的笑意,外面的三個人如果能看見他這種表情,絕不敢踏入這個屋子的門。
可惜他們看不見。
第三章 侯門深似海
(一)
門是虛掩着的,三個人都走了進來。
王振飛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裘行健的眼睛卻有點發白,也不知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因為酒喝得比平時多了一點兒。
隻有花四爺還沒有變,不管在什麼地方出現,不管要去做什麼事,他看來總是笑嘻嘻的一團和氣,就算要他去勾引别人的妻子,搶奪别人的錢财而且還要把那個人的咽喉割斷時,他看起來都是這樣子的。
他們一直沒有走,因為他們一直都在等消息,等小青的消息。
他們已經等得很着急,卻還是在等,因為他們相信小青是絕不會失手的。
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己錯了。
門外陽光燦爛,這個空闊幹淨、潔白如雪的屋裡,卻仿佛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肅殺之意。
花四爺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他一定進來,就轉過身,輕輕地關上了門,因為他不願讓狄青麟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無論誰忽然看見一個自己本來認為已經死定了的人時,臉色都難免會變的。
幸好狄青麟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更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臉色,隻淡淡說了句:"請坐。"來的有三個人,屋予裡唯一可以讓人坐下來的地方就是那個蒲團。
以他們的身份,坐在地上總有點兒不象樣的。
王振飛看看另外兩個人,不想占據這個唯一的座位,狄青麟卻說:"花四爺,你坐。"花四爺看看王振飛,王振飛掉過臉去看白牆,花四爺慢慢地坐下。
"你們是本是覺得很奇怪?"狄青麟說:"我明明已經應該死了,為什麼還活着?"他說話就象他殺人一樣,直接而有效。
裘行健臉繃緊:"你在說什麼?我根本就不懂。""很好。"、"不懂為什麼很好?"
"懂也很好,不懂也很好。"狄青麟說:"懂不懂反正都一樣。"他看着裘行健,平平淡淡地問:"你喜歡怎麼樣死?"裘行健臉上繃緊的肌肉已經象繃緊的琴弦被撥動後一樣彈跳起來。
"我為什麼要死?"
"因為我要你死。"狄青麟的回答永遠都一樣簡單直接幹脆。
"天青如水,飛龍在天。"裘行健厲聲道:"你難道忘了我是什麼人?""我沒有忘。"
狄青麟的聲音還是很平和:"我要你死,你就要死,不管你是什麼人都一樣。"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說過這一類的話,可是從他嘴裡平平淡淡地說出來,就好象有一個掌有生殺大權的法官在宣判一個人的死刑。
裘行健怒目瞪着狄青麟,竟沒有勇氣撲過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雖然都已繃緊,内部卻似已完全軟弱虛脫。這個人的眼睛就好象一條吸血的毒蛇,已經把他身子裡的血肉和勇氣都吸幹了。
王振飛忽然冷笑:"死就是死,你既然一定要他死,随便怎麼死都是-樣的,你又何必再問?""不錯,死就是死,絕沒有任何事可以代替。"狄青麟蒼白高貴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又虛幻又嚴肅的表情,悠悠地說:"天上地下,再也沒有任何事能比你死更真實。"他歎了口氣:"你說得對,你的确不應該再得罪他的。"他在歎息中慢慢地站起來,走到裘行健面前,用一種比剛才更和平的聲音說;"你不能算是一條硬漢,你的内心遠比外表軟弱。"狄青麟道:"我本來一直都很喜歡你。"他忽然伸出雙臂象擁抱情人一樣将裘行健輕輕擁抱了一下。
裘行健竟沒有拒絕,因為他竟好象根本就不願推拒。
狄青麟的擁抱不但溫柔而且充滿了感情,他的聲音也一樣。
"你好好地走吧。"他說:"我不再送你。"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放開了手,他放開手時裘行健還在看着他,用一種空虛又迷憫又歡愉又痛苦的眼神癡癡地看着他。
他能感覺到他擁抱時的溫柔,但是同時他也感覺到一陣刺痛。
一陣深入骨髓血脈心髒的刺痛。
直到他倒下去時,他還不知道就在他被擁抱時已經有一柄刀從他的背後刺人了他的心髒。
一柄薄刀,其薄如紙。
花四爺那種獨有的笑容居然還保留在他那張圓圓的臉上,隻不過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佩服你。"他說:"小侯爺,現在我才真正佩服你了。""哦?"
"我看過别人殺人,我自己也殺過人。"花四爺說可是一個人居然能用這麼溫柔這麼多情的方法殺人,我非但沒有看見過,連想都想不到。"王振飛的額角手背脖子上都已有青筋凸起;"他能用這種法子殺人,隻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狄青麟又坐了下去,坐在蒲團上。
"你錯了。"他說:"我用這種法子殺他,隻不過因為我喜歡他。"他的聲音還是很平和:"對你就不同了,我絕不會用這種法子殺你。"王振飛後退三步厲聲道;"你竟敢動我?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不怕青龍老大把你斬成肉未?"狄青因忽然笑了,笑容也很溫和。
"你是什麼身份?你隻不過是條自作聰明的豬。"一個人能用這麼溫和文雅的聲音罵人,也是件讓人很難想象的事。
"其實我本來不必殺你的,我應該把你留給楊铮。"狄青麟說:"你也不必替我擔心,在你們的龍頭眼裡,你最多也隻不過是條豬而己,他絕不會因為我殺死他一條豬而生氣的。"王振飛居然也笑了,笑聲居然真的象是一條豬在饑餓激動時叫出來的聲音,甚至有點像是豬被宰時的聲音。
唯一不同的是,豬沒有刀,他有。
他拔出了他一直暗藏在長衫下的刀,并不是他平時為了表現自己的氣派而用的那柄金背大砍刀,而是一柄雁翅刀。
這才是他真正要殺人時用的利器。
"花四,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麼?"王振飛大吼:"難道你真的要坐在那裡等死?"花四爺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因為他早已經發現在狄青麟面前是絕不能動的。
他當然有他的理由。
他有名聲、有權勢,還有一筆别人很難想象的龐大财富。
象他這樣的人,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當然都有很好的理由。
——在他看到萬君武的屍體時,他已經發現狄青麟是個非常可怕的人,遠比十個裘行健和十個王振飛加起來更可怕……
——在他看到狄青麟并沒有被小青害死的時候,他更證實了這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相信狄青麟絕不會動他。
因為狄青麟對他的态度和對人是完全不同的,否則剛才為什麼會特别指名請他坐下?
花四爺想得很多,而且想得很愉快。在這種情況下,他為什麼要動?
王振飛卻已經動了。
他知道狄青麟是個很難對付的人,可是他也不是容易對付的。
他的刀輕,輕而快。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認為,如果他用的不是金刀;是這柄雁鋼刀。
那麼他一刀出手時,絕對要比萬君武門下的高足"快刀"方成還快得多。
金刀是給人看的,這把刀卻看不得。
他-刀出手,等他看見他的刀時,很可能已經死在刀下。
現在他的刀已出手,狄青鱗已經看見他的刀,刀光輕輕一閃,已經到了狄青麟的咽喉。
他還是盤膝端坐在蒲團上,王振飛并沒有給他還手的機會。
——真正要殺人的時候,就絕不能給對方一點機會。
王振飛明白這道理,而且做得很徹底。
這一刀很可能是他平生最快的一刀,因為他已經發出了他所有的潛力。
一個人隻有在生此關頭上會發出所有的潛力。
現在他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如果狄青麟不死,死的就是他。
王振飛沒有死,狄青麟也沒有死。
刀光一閃,一刀劈出,王振飛忽然覺得好象有一根針刺入了他身上某一個地方。
一個很特别的地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裡?他忽然覺得全身都酸了,又酸又痛,酸得連眼淚都好象要流下來。
等到這一陣酸痛過去,他還是好好地站在原來的地方,好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和剛才他站在這裡的時候完全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裡已經沒有刀。
他的刀已經在狄青麟手裡。
狄青麟用兩根手指捍任刀尖,将刀的柄送過去給他,平平淡淡地說:"這一刀還不夠快,你還以更快-點。"他說:"你不姑再試一次。"狄青麟為什麼不殺他?為什麼還要再給他一次機會?
王振飛不信,因為他從來沒有給過别人這種機會,連一次都沒有給過。
可是他不能不惱,因為他的刀已經在他手裡。
他當然要再試一次。
剛才那——次失手,也許隻不過因為他太緊張,緊張得抽了筋。
這一次他當然要特别小心,用的當然是和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方法。
他的身子忽然開始遊走,遊魚般圍着狄青麟轉動不停,讓狄青麟根本沒法子看出這一刀會從什麼部位劈下去。
這是他從"八封遊身掌"中化出來的刀法,這一刀他本來好象要從坎門砍出,可是忽然又變了方位,由離門砍了出去。
這一刀不但出手快,而且變得快,可惜效果還是和上次完全一樣,連一點效果都沒有。
他的刀忽然間又到了狄青麟手裡,狄青麟居然又将刀送回給他;"你還可以再試一次。"王振飛的手又伸了出去,又握住了他的刀,用力握緊。
這一次他再不能失手,雖然他知道這次機會還不是最後一次,以後狄青麟還是會不斷的再将機會給他的。
可是他已不願接受。
因為他已經明白,這種機會不是機會,而是侮辱。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象已經變得象是一隻貓爪下的老鼠。
可是他這一次絕不會再失手了,他向自己保證,絕對不會再失手。
這一刀就是他最後的一刀。這一刀砍下去,刀鋒一定要被鮮血染紅。
他受到的羞辱,隻有血才能洗清。
這一次他果然沒有失手,這一刀出手,刀鋒果然立刻就被鮮血染紅。
不是狄青麟,而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血也和狄青麟的血一樣紅。
(二)
楊铮把包紮在離别鈎外面的破布一條條解開,用雙手将他的鈎送到磨刀的老人面前。
他要請老人相一相他這柄鈎。
陽光豔麗,老人雙手握鈎,以鈎尖向天,将鈎鋒迎展于陽光下。
鈎不動,老人也不動。
除了他的眼睛外,他這個人仿佛已經在一瞬間化成了一座石像。
他的箱、他的神、他的氣、他的靈、他的魂,仿佛都已在一瞬間完全投入了他握住的這柄鈎裡。
他的眼睛卻亮得象是天北的火星。
他凝視着這柄鈎,過了很久才開口,說的卻是一件和這柄鈎完全無關的事。
"你一定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飯了,因為你臉上有饑色。"楊铮不和他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一點。
"名家鑄造的利器也和人一樣,不但有相,而且有色。久久不飲人血,就會有饑色。"老人終于将話鋒轉入正題:"這柄鈎最近必定已飽飲人血,而且一定是位非常人的血。""為什麼一定是非常人的血?"
"那是一定可以看出來的。"老人說:"一個人在用過精撰美食後和隻吃了些雜糧粗面後的神情氣色是不是也會有些不同?"這個比喻不算是很好,但是楊铮卻已經完全了解他的意思。
他不能不承認這個奇特的老人确實有種能夠洞悉一切的眼力。
老人閉上眼睛,又問楊铮:"你傷的人是誰?""是藍一塵。"楊铮道;"藍大先生。"
老人聳然動容:"這是天意,一定是天意。"
他張開眼睛,仰面向天,目光巾充滿了敬畏之色:"邵大師無心中鑄造了這柄鈎,卻因此而死,死在藍一塵手裡;現在藍一塵卻又被這柄鈎所傷,這不是天意是什麼?"楊铮也不禁聳然,老人又說:"這柄鈎本來也是不祥之物,就象是個天生畸形的人,生來就帶有唳氣,所以它一出爐,鑄造它的人就因此而死。"他說:"你的父親雖然以它縱橫天下,但是一生中也充滿悲痛不幸。"楊铮黯然,老人的眼睛裡卻露出了興奮的光。
"可是現在它的唳氣已經被化解了,被藍-坐的血化解了。"他說;"因為藍一塵本來應該是它的主人,卻抛了廠它;他雖然沒有殺邵大師,邵大師卻也算因他而死的,他已經在這柄鈎的精髓裡種下了充滿怨毒與仇恨的暴唳不祥之氣,隻有用他自己的血才有化解得了。"這種說法實在很玄,可是其中仿佛又确實有一種玄虛奧妙之極的道理存在,令人不能不信。
老人又閉上眼睛長長歎息:"這都是天意,天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經可以安心了。"他将鈎交還楊铮;"你去吧,無論你要去做什麼,無論你要去對付什麼人,都絕對不會失敗的。"他的聲音中傷佛也帶着種神秘的魔力,他對楊铮的祝福,就是對楊铮仇敵的詛罵。
遠在百裡外的狄青麟,在這一瞬間,仿佛也覺得有種不祥的感應。
(三)
狄青麟從來不相信這些玄虛的事,他這一生之中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
在他的劍鋒刺入應無物血肉中時,他就已認為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人能擊敗他。
所以他很快就恢複了冷靜和鎮定,他看着花四爺的時候,就好象-位無所不能的神祗,在看着一個卑賤凡俗無知的小人。
花四爺已經被他這種态度吓倒了,雖然還坐在那裡,卻似已屈服在他的腳下。
狄青麟忽然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因為我對小侯爺還有用。"花四爺勉強裝出笑臉;"我還可以替小侯爺做很多事。""你錯了。"狄青麟冷冷地說:"我不殺你,隻因為你還不配讓我出手,你一直都讓我覺得惡心。"他的手垂下,在他坐着的這個蒲團邊緣上輕輕按動了一個暗鈕。
花四爺坐下的蒲團忽然旋轉移動,連帶着蒲團下的地闆一起移開。
地面上就忽然露出了一個黝黑洞穴。
花四爺立刻落了下去,發出一聲凄厲恐懼之極的慘呼,甚至比對死亡本身更恐懼。
因為他的身子下落的那一瞬間,已經看到了洞穴中的情況。
他所看到的遠比死更可怕。
侯府的後花園中菊花盛開,秋色如錦。
狄青麟悠然走上一個小亭,回頭吩咐跟随在他身後的奴仆。
"今天我隻見一個人,除了他之外别人一律擋駕。"小侯爺說:"這個人姓楊,叫楊铮。"(四)
侯府朱門外的石階長而寬闊,平亮如鏡。楊铮甚至能在上面照見自己的臉。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雖然他從鄰近的縣城衙門裡領到一點路費,卻少得可憐,這幾天在路上一直都沒有吃飽過。
他已經坐在石階上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忍不住從旁邊的門走進去,問剛才替他開門的那個傲慢自大、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門房;"剛才你說小侯爺就在後花園裡?""嗯。"
"你說你已經派人去通報了7"楊铮忍住氣問:"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門房裡的大爺斜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冷冷地問:"你知不知道從這裡到後花園來回走一趟要走多久?"楊铮搖頭。
他本來一拳可以打爛這位大爺的鼻子,但是他忍住了。
"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從這時到後花園,就要走半個時辰。"門房大爺冷笑:"這裡是世襲一等侯府,願你們那種小小的衙門是不太一樣的。"楊铮隻有再繼續等下去。
從這裡根本看不到侯府的情況,一幅用彩瓷砌成九條以麒麟的高牆,完全擋住了他的視線,牆後人聲寂寂,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他又等了很久,裡面才有個錦衣童子走出來,對他勾勾手指。
"小侯爺已經答應見你了,你跟我來吧!"
高牆後是個很大很大的院子,沒有栽花種樹,也沒有養金魚。
院子裡隻擺着一個巨大古老的鐵鼎,卻更襯出了這個院子的莊嚴和遼闊。
前面大廳的門是關着的,也看不到裡面的情況,隻能看見廊前那一根根兩個人都合抱不住的雕花庭柱和高聳在白雲下的滴水飛檐。
到了這種地方,一個人才能真正了解富貴和權勢的力量,心裡就會不由自主升起一種敬畏之意。
可是楊铮卻好象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感覺都沒有。
因為他心裡隻有一個人、一件事。
——呂素文還在那寂寞悲慘的小木屋裡等着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五)
雪白的屋子還是那麼潔淨靜寂,就好象從未被一點兒血腥沾染過。
狄青麟還是盤膝坐在那個蒲團上,指着對面的那個蒲團對楊铮說;"請坐。"楊铮就坐了下來。
他當然想不到坐在這個蒲團上就好象坐在一個上古洪荒惡獸的嘴裡,他的血肉皮骨随時都會被它吞了下去,連一點渣子都不會剩下來。
狄青麟用一種很奇特的眼色看着他,仿佛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這裡本來是我練劍的地方,很少有客人來,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款待你。"狄小侯淡淡地說:"我想你大概也不會接受我的款待。""不錯。"楊铮的聲音也同樣冷淡:"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客人。"他直視着狄青麟,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我隻想問你,思思是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被你殺死的?镖銀是不是被王振飛所盜換?他是不是到這裡來了?"狄青麟微笑,微笑着歎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就因為我很明白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才敢這麼說。""哦?"
"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大家都覺得你很了不起,你自己一定也這麼想,你這一生中,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楊铮說:"就因為你是這種人,所以我才敢這麼樣問你。""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在我面前推诿耍賴說謊。"楊铮道:"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看在眼裡。"——說謊的目的,如果不是為了要時好對方,就是為了要保護自己。
一一如果你根本看不起一個人,就沒有對他說謊的理由了,又何必再說謊?
狄青麟居然還是神色不變,卻反問楊铮:"如果我什麼話都不說呢?"楊铮沉思,過了很久才回答:"如果你不說,我隻有走。""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沒有證據,既無人證,也沒有物證。"楊铮道:"我根本沒有法子能證明你做過這些事,也沒有人會因為我說的話而判你的罪。""所以你對我根本就無可奈何。"
"是的。"
"那麼你又何必來?"
"我本來以為我也可以找出證據,最少也可以找出方法來對付你。"楊铮說:"可是我到這裡來了之後,我就知道我錯了。""錯在哪裡?"
"錯在我雖然沒有看輕過你,卻還是低估了你。"楊铮說:"你實在太大了,已經大得可以把所有的證據都埋沒,已經大得可以把所有對你不利的事睹輝下去。"他的神色慘淡:"現在我已經發覺,象你這麼樣一個人,确實不是我能對付的,這個世界上确實有些任何人都無能為力、也無可奈何的事。"狄青麟聽着他說完這些話,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楊铮也象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裡,坐了半天,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狄青麟看着他走出去,走到門口,忽然叫住他:"等一等。"楊铮的腳步慢了下來,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才站住,慢慢地轉過身面對狄青麟,狄青麟看着他,嘴角忽然又露出那種殘酷的笑意,聲音卻還是那麼平淡:"我可以讓你走,讓别人去對付你,拿你當盜賊-樣對付你,追問那些失去的镖銀。"狄小侯道;"無論你怎麼樣辯白,也沒有人會相信你-個字,你還是隻有死路一條。""是的。"楊铮道:"事情就是這樣子的,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如果我不想讓你走,那麼現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你這個人了。"狄小侯說。
他立刻就證明了他說的話并不是恫吓。因為他的手一垂下,對面的蒲團就移開了,地面上立刻又現出了那個黝黑的洞穴。
楊铮當然忍不住要去看,隻看了一眼,就彎下腰,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一一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的事雖然永遠都忘不了,可是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
蒲團又移回原地,一切又恢複原狀,狄青麟才問楊铮:"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這樣對你?"楊铮搖頭,勉強忍耐着,不讓自己嘔吐出來。
"因為你是個聰明人,雖然比我想象中更聰明,卻沒有聰明得太過份。"狄青麟道:"你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做的事也根公平,所以我一定也要用同樣公平的方法對你。"他嘴角的笑意更冷酷:"思思确實是死在我手裡,失劫的镖銀也在我這裡,隻要你能用你手裡的武器将我擊敗,這镖銀就是你的,我這條命也是你的,你都可以帶走。"楊铮看着他,靜靜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用一種和他同樣平淡冷酷的聲音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樣做的。"楊铮說:"因為你太驕傲,太沒有把别人看在眼裡。
(六)
狄青麟确實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可是他确實有他值得驕傲的理由。
他的武功确實不是楊铮所能對抗的。
他沒有用他的劍來對讨楊铮,他用的是那柄短短的薄刀。
和楊铮的離别鈎一樣,是從同一個人的手裡鑄造出來的,而且同樣是因為一柄劍鑄造的錯誤才會有這柄鈎和這把刀。
可是狄青麟使用這把刀的技巧,卻已經進入了化境,進入了随心所欲的刀法巅蜂。
他操縱這把刀就好象别人操縱自己的思想一樣,要它到哪裡去,它就到哪裡去,要它刺入一個人的心髒,它也絕不會有半分偏差。
刀光一閃,刀鋒刺入楊铮肘上的“曲池”穴.因為狄青麟本來就是要它刺在這個地方的。
他不想要楊铮死得太快。
楊铮是個有趣的人,他并不是時常都能享受到這種殘酷的樂趣的。
他也知道一個人的“曲池”穴被刺時,半邊身子就會立刻麻木,就完全沒有抵抗還擊的能力了。
他的思想絕對正确.可惜他沒有想到楊麟居然将自己的離别鈎用來對付自己。
離别鈎的寒光忽然至了楊铮自己的臂上,被刀鋒刺入曲池穴的那條臂上。
這條臂和他的身子立刻離别了。
———離别是為了相聚,隻要能相聚,無論多痛苦的離别都可以忍受。
在一陣深入骨髓的痛苦中,使楊铮的臂離别了身體的離别鈎已經斜斜飛起,飛上了永遠高高在上的狄青麟的咽喉裡。
于是狄青麟就離别了這個世界。
驕者必敗。
這句話無論任何人都應該永遠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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