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真格基金、新東方聯合創始人。圖為王強在4月26日《新京報書評周刊》“有時·論壇”演講現場。
新京報記者 李強 攝
《讀書毀了我》
作者:王強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2年11月
《書蠹牛津消夏記》
作者:王強
版本:海豚出版社
2016年9月
精神像刀刃一樣需要不斷地磨砺,真正的閱讀能讓生鏽的刀刃逐漸變得閃亮,當你想劈開任何想劈開的東西,一下子就有力量劈開了。
從亞裡士多德開始,大家都在界定人是什麼動物,但我覺得人其實有兩個最重要的特征,迄今為止沒有人界定過。人和其他動物的區别,最重要的是人是需要講故事的動物,是需要虛構的動物;第二,人是必須消費虛構才能活下來的動物。哪天如果人類沒有創造故事的欲望和創造故事的基礎了,沒有消費故事的欲望了,沒有擁抱虛拟的、幻想的東西的欲望了,文學就會消失,文明就會消失,我們熟悉的所有的東西就會消失,随之而來閱讀工具的消失也就不在話下了。
所以,今天我們會來談論,從獲得自由的角度來說,閱讀對人的生命,為什麼非常重要?大家知道,我們翻譯西方的一個術語——通識教育/博雅教育,英文叫做liberal education,西方人把人文的一類學科叫做liberal arts。liberal,我認為博雅也好,通識也好,都沒有翻到這個字源的本身。因為liberal從拉丁文而來,是“自由”的意思。“自由”來自柏拉圖當年的城邦概念,一個奴隸和城邦的公民,他們作為生命衡量的标的物是不一樣的。城邦的公民有生而自由的全部權利,而奴隸沒有。
回到閱讀,閱讀和現/當代人、和自由又有什麼關系?
大家到古希臘的德爾斐神廟裡,看到最觸目驚心的幾個字就是“知道你自己”(Know thyself)。我們出生的時候并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而作為人和動物的區别是什麼,這個話題一直像夢魇一樣,從我們誕生的一刹那起伴随到我們死亡。而閱讀恰恰是在我們有限生存的時空中,讓我們分别從時間和空間中找到自己的工具。
我們總要受到語言的局限,受到基于這個語言而産生的文化的局限,因為你隻能熟悉這種語言。語言之外是文化。同樣的文化之下,大家分享同樣的東西,同樣的思維方式,同樣的處理問題的方式,但文化之外,仍然有其他的文化和我們平起平坐,彼此競争,彼此呼喚,彼此對話。也就是說,我們也許能突破語言,但不能突破文化。
文化之上還有一個時代。現在是科技主導的時代,誰也沒有辦法避免。這種主導是它俘獲我們,還是我們駕馭它?這是所有人,包括哲學家、工程學家都在思考的問題。所以我們想要突破這個時代,隻有閱讀才能幫助我們做到。
什麼是真正的閱讀?
真正的閱讀能真正幫助你找到解決人生最重要問題的裡程碑式的小徑。
在我看來,閱讀首先是作為一種信仰開始的。什麼是信仰,就是你堅信如果走進這些文字,遇到的是真正的書籍,當我和這些文字有所交流交往後,它能夠對我的人生産生某種意義上的改變。如果沒有這件事情發生,你就不要讀書了。
第二,閱讀應成為你的“精神體操”。在西方,“精神體操”這一提法很有意思。天主教有一種說法,你天天祈禱默讀這些東西構成了精神體操(Spiritual Exercise),上帝要求你鍛煉,你要模拟它,最後成為它,這稱之為“神操”。但閱讀的精神體操是不是天天做,如果你放下書,讀完了某一段或者某些字,你内在感覺不到震顫、興奮、哪怕是短暫的發麻、發涼這種生理反應,你的閱讀不是真正的閱讀或者這本書一定是差勁的書。
第三,我想引用已經過世的法蘭西學院一位著名古典哲學史家的話進一步說明,他的名字叫做阿杜(Pierre Hadot)。他是搞整個古典哲學研究的,他研究來研究去突然發現,我們後人的哲學為什麼沒法和古希臘人的哲學相抗衡?因為他發現古希臘所有流派的哲學家,他們不僅是哲學家、布道家,關鍵是生活家。所以,他發現每個流派宣稱的東西都是他們日常生活的體現,而不是他們生活完了以後在一個劇場裡講,出去再做其他的事。所以,真正的閱讀需要成為你的生存方式的一部分。當你放開書本的時候,看世界,走進人生的時候,你不能把你從書本上讀到的東西在實際生活中運用,如果不能的話,那這個閱讀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
如果這三點成為你閱讀中的感覺,書就會越讀越有意思,就會彙聚為你的力量。它擺脫了最初你尋找信息的期待,甚至跨越了你尋找一個完整知識架構的期待,最終無形地、渾然一體地和你生命混為一體,成為你的智慧載體。這種閱讀才能讓你真正獲得自由。
如何将閱讀真正内化?
我想用兩個小說的名字點出我對閱讀自由追求的一個終極的期待。
這兩部小說碰巧都是我喜歡的簡·奧斯汀的小說,一個是《傲慢與偏見》,一個是《理智與情感》。我們能夠實現的最大的自由,就是不斷地打碎與生俱來的傲慢和偏見,隻有閱讀才能在不斷的時空的推演中,不斷在時間的流動和空間的拓展中,讓我們自己狹小的自以為是的傲慢,和我們居于一隅的、以井觀天的狹窄視角頓時變得毫無意義。如果我們不能通過閱讀把傲慢與偏見徹底打碎,你讀完了還是你昨天的你,那閱讀對你就沒有一點意義。
獲得是什麼?獲得的就是Sense and Sensibility。翻譯成“理智”,我覺得隻翻譯了這個詞的一部分,因為sense如果用複數,往往稱理智,但單數有太多意義了。你翻開任何一個标準的英文辭典,首先是感官感覺,我們的五官都叫Sense。另外,Sense還有“意義”的意思。我們人生的意義究竟在哪裡?我們追求什麼東西?這個文本能夠把我們的生命意義帶出來。
Sensibility就是對任何東西情感上的敏銳度,所以翻譯成情感與理智,Sensibility隻有一個意思。但Sensibility這個詞源的根本含義是面對什麼特别敏感,所以,隻有閱讀多了以後,見多識廣了以後,你突然遇到了一個陌生的東西,你會産生極大的敏銳,因為精神像刀刃一樣需要不斷地磨砺,真正的閱讀能讓生鏽的刀刃逐漸變得閃亮,當你想劈開任何想劈開的東西,一下子就有力量劈開了。
什麼樣的書
才是能夠給我們獲得自由的東西?
越離我們近的東西越沒有價值。因為如果是信息的話,信息的第一個特點就是即時性,這個東西過了就沒有價值。如果是書,這個熱點過了它就沒有價值了,從來就不應該讀它。所以要買書,如果這個書我不能夠讀三遍以上,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買。如果我不讀五遍以上,我幹嗎要讀第一遍?Why?根本就不應該去讀。
我讀過那麼多西方的文學中,其實就是兩個流派,一個是時間派,一個是空間派。最典型的兩個代表,一個是普魯斯特,一個是卡夫卡。卡夫卡絕對是空間派,他足不出戶,一直都好像沒有離開過布拉格,但他把前幾千年寫盡了,後幾千年也寫盡了,人的那種大孤獨,在那種有限空間中會變異成什麼東西,他已經寫到極緻了。普魯斯特一輩子也沒有走過多少地方,生命就走了那麼點兒地方,但寫了七卷長河小說,看他的時間,全在時間長河中流逝了,一個瞬間就寫了相當幾千年。
隻有真正的書籍才能幫我們推動時間和空間。閱讀能真正地讓你成倍地獲得時間,因為在時間的質量上,你是能夠走向前面幾千年,甚至暢想未來幾千年。隻有閱讀能夠把你帶向這兩個極端。
當年我在新東方開過一個課,講單詞的起源,我起的題目叫做“From word to the World”。從單詞走向世界,word和world隻差一個字母 “L”。我後來不斷地生發,我說從單詞變成世界,隻有一個差别,就是L,這個L恰恰在英文單詞裡太著名了,全是與重要的東西有關,語言language, 生命life,活着living,love,learn……
換句話說,要把文字真正變成完整的世界,你擁有的世界,你掌管的世界,你向往的世界,你駕馭的世界,沒有一個東西不通過這個“L”實現。你必須迸發出你的生命,通過語言,通過學習,通過生存,把它轉化成你内在的生命的風景,你自己人生的風景才會成為更加壯觀的人類風景的一幕。
(本文摘自王強演講内容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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