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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賀雪峰的參考文獻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15 00:32:58
社會科學本質上是研究經驗的科學。一個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者應該有良好的經驗質感。經驗質感是在長期田野調查中形成的身體本能。田野包括曆史的田野和現實的田野。相對來講,現實的田野因為具備更加豐富密集可得的有效信息,而更有利于訓練經驗質感。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存在的問題之一是缺乏經驗訓練所形成的經驗質感。中國社會科學研究中往往将田野工作單純當作研究資料的搜集過程,忽視了田野工作首先應當訓練研究者,改變研究者的思維模式,使研究者形成經驗質感。隻有有了經驗質感,研究者才能具備在研究中想事的能力,社會科學研究才可以防止純粹的概念遊戲。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需要開展以形成研究者經驗質感為目的的大量的田野工作。

關于賀雪峰的參考文獻(賀雪峰論經驗質感)1

作者簡介

賀雪峰,武漢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社會科學是研究社會實踐和人類經驗的科學,面對紛繁複雜的社會現象,如何做到去粗取精、去僞存真、由表及裡,真正深入地理解社會運行的内在規律,是社會科學研究所必須解決的問題。一個好的社會科學學者必須有能力從社會現象中抽取出一般性的規律,揭示社會運行的機制。形成經驗質感則是成為一名優秀社會科學研究者的先決條件。

所謂經驗質感,就是研究者對經驗的直覺能力,這種直覺能力使研究者可以從紛繁複雜的社會現象中迅速找到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找到社會實踐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關鍵要素和核心變量。這種直覺能力使研究者能在萬軍之中直取将首,快刀斬亂麻,正确地提出問題,深刻地分析問題,有效地解決問題。面對同樣紛繁複雜的現象,一個具有經驗質感的優秀研究者很快就可以理出頭緒,讓複雜現象服務于正确提出的問題和深刻的問題分析。而缺乏經驗質感的研究者則會陷入現象迷霧中,試圖通過排列組合來找到規律,結果卻是了無頭緒。也正因此,在經驗研究中,具有經驗質感的學者幾乎可以本能地理解經驗與實踐,迅速形成對新經驗與實踐的解釋,産生理論創新。缺少經驗質感的學者在面對新的經驗和實踐時要麼手足無措,要麼僵硬套用原有解釋,難以形成理論創新。總體來講,當前中國社會科學教育中缺少經驗質感訓練,也因此,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缺少創新性成果。

本文拟初步讨論“經驗質感”這個話題,全文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讨論什麼是經驗質感;第二部分讨論經驗質感的重要性;第三部分讨論如何獲得經驗質感;第四部分讨論經驗訓練與經驗資料的差異;第五部分讨論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界經驗訓練存在的問題。

什麼是經驗質感

經驗質感就是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的能力或敏感性,是經驗研究中的直覺能力,是正确提出問題的能力,也是見微知著、還原現象的能力,是一種經過長期訓練而獲得的熟能生巧的能力,是一種身體本能。

經驗質感類似說話時的語感,騎自行車和遊泳時的身體平衡感,區分左右的方位感。通過訓練,這種語感、身體平衡感和方位感能内化為個人身體的一部分,成為一種身體本能,成為一種下意識和直覺。所謂身體本能,是指不需要依靠邏輯思維就可以形成的判斷,比如聽到“向左轉”,不需要通過先判斷哪邊是左再向左邊轉過去,而是直接下意識轉到左邊去了。一個人如果先要判斷哪邊是左再向左轉,這就不再是身體本能而是邏輯過程了,這樣向左轉就變得十分遲緩,就有了方位障礙。同樣,一個人說話時一般不用分析自己說話的語法結構,而是脫口而出,說話的時候隻想着自己要說的事,而不是想着要說的詞。脫口而出的話一般都是符合語法結構的,說話并不影響自己的表意。若每次說話都要考慮語法結構,就會導緻語言障礙。同樣,騎自行車時不必考慮自行車的平衡,練習多了身體就會自然而然适應自行車的平衡需要,刻意考慮平衡是騎不好自行車的。

社會科學研究中的經驗質感就是一種在長期經驗研究中形成的對經驗的直覺能力。不過,這種經驗質感又不同于每一個人在自己生活中所形成的生活本能。僅僅将生活本能應用于社會科學研究中,那隻是樸素經驗主義。經過反思的和專門訓練形成的經驗質感才是發現問題、創新理論的能力。很多研究者在研究問題時随意舉證生活中遭遇過的現象,這就是樸素經驗主義的做法。這些生活經驗不能成為“證據”,最多隻是話語的修辭。不過,如果所舉證的現象是經過反思和闡釋的,并且研究者可以發現與其他類似現象的異同,我們就可以說這個研究者具有一定的經驗質感,善于從生活中發現問題。

每個人都是生活在現實中的,都自然而然習得了各種生活和文化本能,包括母語的能力,也包括各種社會關系能力。這樣一種“日用而不知”的文化本能,是一種文化傳承,正是通過這種傳承,人類文明得以延續。每個人都生活在現實中,每個人都從他生活其中的現實中習得各種文化本能和身體本能。一般情況下我們并不反思這種本能,我們生活于其中而不自知。這種本能也構成了我們理解生活世界的基礎。作為普通社會成員,生活于這個經驗的世界,習得關于經驗的各種不自知的本能,這構成了每一個社會科學研究者第一階經驗的身體本能。

不過,這樣一種關于經驗的身體本能隻是作為普通社會成員所具有的身體本能,而非作為一個優秀社會科學研究者所具有的經驗質感。一個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者必須超越普通人,通過專門經驗訓練獲得高于文化本能的身體本能。這種專門訓練的經驗質感首先是在“異文化”中獲得的。研究者需要通過專門的調查研究,發現或習得不同于自己生活經驗的社會實踐。在某種意義上,“專業領域”的實質并不是由學科和研究方向決定的,而是在一個獨立經驗領域形成的。隻有對這個不同于自己生活經驗的經驗領域有了全方位的、深度的體驗,才能獲得專門的經驗質感。其次,隻有經過反思和闡釋,經驗現象才能轉化為經驗質感。社會科學研究中的經驗質感和生活本能的最大區别就在于,生活本能是習慣,是身體本能,經驗質感是“實踐感”,是“慣習”。研究者必須在理論和經驗之間反複穿梭,把已經感知到的經驗悖論加以整合。研究者和專門經驗對象之間構成矛盾的結合體,研究對象主體化了,研究主體也對象化了,經驗質感也就形成了。這是一種二階經驗的身體本能,是通過長期專門經驗訓練才可以獲得的身體本能。

也就是說,社會科學研究者實際上有雙重經驗來源:一是個體的生活經驗,這和社會生活中的普通人無異,這形成了他對周遭生活世界的熟悉,在日常實踐中也形成了一種身體上的文化本能,這是一種生活中的熟悉,“日用而不知”,可以稱為學者的一階經驗,它具有很強的主觀性(主體性)。除此之外,社會科學研究者還通過學術和經驗訓練有意識地汲取自我生活世界之外的經驗,用于建構理論和解釋機制,這一經驗感知與生活世界中的純粹主觀性的經驗世界不同,它同時帶有客觀性和主觀性的特征。客觀性在于研究者從個人生活世界之外的研究對象中提取經驗資料和證據,主觀性在于,這種提取不是一種絕對客觀的、全面的反映,而是一種有選擇的片段性的反映,是經過研究者改造、過濾過的經驗,這種經驗打上了研究者的主體特征,這是一種學術性的熟悉。研究者賦予經驗主體性特質主要受兩方面因素的影響:一是研究者個人的生活經驗,這種身體本能會影響研究者對研究對象的反映,對研究者的價值觀的影響尤其大;二是研究者頭腦中的理論認知,這使得研究者對經驗世界産生選擇和“誤解”。這兩方面影響是互相疊加和纏繞的,研究者與普通人(包括日常生活世界中很有智慧的人)的最大區别是帶上了理論這一第三方的認知裝置。

經驗質感是通過經驗訓練形成的對經驗世界的類似身體本能的感知和直覺能力。經驗質感又不完全是一種直覺和身體本能,與個體生活經驗中的文化本能不同的是,經驗質感具有直覺性、反思性,既是一種身體本能,也是一種反思自覺。因此,經驗質感是通過經驗訓練形成的一種連接經驗與理論、生活世界與理念世界的能力,這種能力既是通過訓練形成的身體本能和直覺,也是認知反思和自覺,是一種本能與反思、直覺與自覺的結合體,是一種“覺悟”能力。

經驗質感的重要性

經驗質感十分重要。具有經驗質感的社會科學研究者可以輕易地從紛繁複雜的現象中提出問題,找到症結和要害,透過現象看本質,從現象中提煉出一般性的規律性認識。沒有經驗質感的人則不得不對紛繁複雜的現象進行排列組合,用很多時間也找不出問題的頭緒。可以說,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者必須有良好的經驗質感,缺乏經驗質感的社會科學研究者可能隻能做簡單的技術性工作,很難做出創新性研究。

社會科學研究并非要研究所有社會現象,更不是要搜集所有資料。社會科學研究總是圍繞一定問題來展開的,提出正确的問題,再圍繞問題搜集資料,論證問題檢驗問題,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大膽假設不是沒有依據地胡亂假設,擁有良好經驗質感和學術直覺的研究者才可能提出真問題和好問題。

在具體研究中,無論是搜集經驗資料還是理解經驗資料都要依靠經驗質感。具有經驗質感,才容易在正确的方向上搜集研究資料,獲得有效經驗證據,又正是經驗質感使研究者在梳理經驗資料時容易見微知著,發現經驗的意外,建立已有經驗與新經驗之間的聯結。每一個新的經驗都可能激活所有既有經驗。新經驗不隻是增加了經驗的豐富性,而且可能形成對既有經驗的新理解。

經驗質感不僅具有聯結新舊經驗的能力,而且具有聯結經驗與理論的能力。借助經驗來理解理論内涵展開概念想象,獲得對理論與概念的本地化理解,再對具體經驗進行一般化抽象,就可以形成基于具體經驗的中層理論。在具體經驗中,不同現象之間存在相對穩定的聯系,一般理論和概念在具體經驗中就會受到限定,在具體經驗中同一個詞可能具有完全相反的所指,具備經驗質感的學者就不會被詞困擾,而是通過想事來豐富想詞,将想詞具體化,從而形成基于具體經驗的一般化的社會科學理論或理解。

有了經驗質感才能更準确地運用分析工具。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界(也許全世界都是如此)的一個不良傾向是将數據和材料的獲得、研究工具的炫酷放到過高位置。似乎資料越豐富、工具越先進,研究結論就越有價值。這樣,研究者反而成了研究資料和研究工具的傀儡。強調經驗質感意味着,研究者本身才是主體,在社會科學研究中,經驗質感是本,研究資料和分析工具是末。隻有具備經驗質感,研究者才能正确使用資料和分析工具,更好地發現問題、分析材料、形成判斷。

在經驗研究中,具備經驗質感的優秀研究者可以提出好的問題并具備駕馭經驗資料的能力,缺少經驗質感的研究者則會被經驗資料所淹沒。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中出現數據整理和現象堆砌的情況,卻較少有創新性的研究發現,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研究者缺少經驗質感。

如何獲得經驗質感

有人天賦異禀,具有極高的智商和良好的想象力,這樣的天才無師自通,可能無須訓練就可以做出具有創造性的社會科學研究成果來。不過,從當前中國情況來看,尤其是從改革開放40多年社會科學發展的情況來看,天賦異禀的天才至少是罕見的,一般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者都是要通過嚴格訓練才能培養出來的。嚴格訓練主要包括兩個部分:一是學術訓練,二是經驗訓練。學術訓練主要是讓研究者學習社會科學理論與方法,了解專業領域研究前沿。經驗訓練則是訓練研究者連結理論與經驗的能力,使研究者真正具備進行經驗研究的能力。不過,經驗訓練這個說法也僅是筆者所說,目前中國社會科學界有學術訓練,卻不一定有經驗訓練。或者學術訓練本身就已包括搜集經驗研究資料的訓練,而不再有專門進行經驗訓練之必要。至于在原創性研究方面,一般認為隻有天賦異禀的具有極好學術悟性的天才才可能做出創造性成就,比如費孝通。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出如費孝通一般的學術原創來的,因為很少有人會有費孝通那樣的學術悟性。

不過,我以為,除了學術研究禀賦存在差異以外,學術悟性往往與經驗訓練有關,通過完整的經驗訓練獲得經驗質感,就容易做出創新型研究來。經驗質感是可以通過訓練獲得的,正如可以通過訓練控制住身體平衡從而可以騎自行車一樣。

如何獲得經驗質感?研究者需要長期浸泡在經驗中,通過飽和經驗訓練,獲得基于經驗的想象力與學術本能,形成經驗質感。

進行經驗訓練的最佳場所是基層社區尤其是農村社區,因為基層社區比較容易進入和進行深度訪談,且基層社區的曆史源流、治理結構、文化生活、家庭結構都相對簡單、完整、清晰。通過深入訪談,很容易将社區經驗還原,理解其中人民群衆的生活狀況和生産狀況,找到村莊現象之間的聯系,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民族志(我們稱為村治模式)。村莊經驗中的所有現象都是有合理性的,都不是盲目的不合情理的。不過,這種合理性卻未必是社會科學理論所能直接推導出來的。反過來,在經驗中倒是會出現各種理論無法解釋的悖論,這個時候不是經驗錯了,而是理論錯了或适用的理論用錯了。這種經驗悖論就強制我們反思既有的認知(理論偏見)。

如果我們不僅僅完成了一個村莊的村治模式調研,還做過多個不同村莊的村治模式調研,就會發現,不同時空條件下的村莊有不同的邏輯,需要不同的解釋。如此,我們就需要嘗試進行不同的解釋,在觀察經驗的過程中不斷延伸經驗解釋的邏輯鍊條,逐步形成對經驗的整體性認識。這樣一種整體經驗,有利于我們将看似簡單的村莊進行複雜化理解,把握村莊内部的複雜結構和微妙之處。将理論和概念落到具體經驗中,容易發現理論與概念具有的适用邊界,在經驗中把理論與概念具體化和清晰化。最重要的是,同一個概念在經驗中可能有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機制。概言之,隻有在經驗中具備想事的能力,想詞才有意義。

經驗質感的形成,需要冷靜、理性地深入到經驗本身的邏輯中去,由A到B,由B到C,一直到Z,再回來理解A,這個A就具有了無比的豐富性和複雜性,就成了有具體的抽象,有結構的整體。

形成經驗質感不僅需要有長期的經驗浸泡,而且需要有開放性的讨論,因此,集體調研是形成經驗質感的最好辦法。一邊調查一邊讨論,讨論開啟新視角,調研回應新問題,從而在很短時間借在地讨論,既深入經驗,又交換看問題的視角,形成開放引發的交叉學科優勢。

經過長期的經驗浸泡就會具有對經驗複雜性、整體性的敬畏,形成理解經驗的敏感性和将現象還原的能力,從而可以在研究中較為正确地提出問題,從複雜現象中較為精準地抓住關鍵,也就具備了連結經驗與理論的能力和從事經驗研究的想象力,從而獲得從事社會科學研究極為寶貴的經驗質感。

經驗訓練與經驗資料

應該說,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還是十分注重經驗研究的,或者說,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一個共識是應當研究經驗。也正是因此,黃宗智教授認為,社會科學研究的關鍵就是聯結理論與經驗的能力。要做出好的社會科學研究,就需要對經驗有深入的了解,就需要有深入的田野調查甚至需要有極好的運氣。也正因此,社會科學研究者往往要進行艱苦的田野工作,在進行田野調查時特别要注意經驗的完整性,多方搜集資料,善于運用各種工具來搜集盡可能完整的經驗資料,包括調研時關注被訪談人的身體語言,要“全神貫注地去感受訪談對象的各個側面(包括外貌、衣着、神情、語言,也包括訪談進行中的環境)”,等等。

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界顯然普遍認識到了經驗的重要性,普遍開始進行經驗研究,普遍強調要到田野中去做翔實的田野調查。甚至田野調查和經驗研究獲得了某種學術上的政治正确,而抽象的思辨性研究則變得邊緣化。不僅僅是一般的田野經驗,而且以調查為基礎的實證研究,以互聯網為基礎的大數據分析,都變成了經驗研究的有機組成部分。如何獲得一手經驗資源或數據,用什麼技術和方法獲取,成為社會科學研究的重要條件。

遺憾的是,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研究中,經驗往往隻是資源,是被動的客體,如何獲得完整豐富全面詳盡的經驗資料成為關注的重點,而對研究者需要進行經驗訓練使其具備經驗質感的關注卻幾乎沒有。或者說,幾乎所有關于經驗的讨論都是關于如何準确搜集經驗資料的,而不是通過長期經驗訓練來培養出優秀的具備經驗質感的研究者。在這樣的視野中,經驗是獨立于調查者的,是客觀的存在。

将經驗與經驗質感割裂,或将調研者與經驗現場割裂,造成一種誤會,就是研究經驗的優秀學者隻要有較好的悟性,就可以借助其他人的二手經驗資料來做創新性研究,這樣的優秀研究者也就可以委托其他人到田野中進行他所需要的調查,當然也可以利用問卷數據進行研究。也正因此,在社會科學研究中普遍出現了研究者與調查者的分離。

問題是,雖然經驗本身是客觀的,所有通過調查獲取的經驗材料卻具有很強的主觀性,調查所記錄的經驗與訪談對象所陳述的經驗會有很大偏差且不可能完整,研究者看二手調查資料會造成再次偏差。結果,經驗信息變得支離破碎,很難從經驗中産生具有創造性的學術靈感,支離破碎的經驗卻可以任意嫁接到研究者既有的學術想法上來。這樣的學術研究看起來在研究經驗,經驗卻失去了自身的内在邏輯,被裁剪成了研究者理論邏輯的附庸。

真正的經驗研究需要有兩個必要條件:第一,研究者經過長期經驗浸泡,通過飽和經驗訓練,獲得經驗質感。隻有有了經驗質感,才有能力透過現象看本質,真正進入經驗的邏輯裡面,從經驗中産生出有啟發性的理論觀點來。第二,具有經驗質感的研究者還需要親自到田野中進行經驗觀察,因為隻有在田野現場,經驗才是最完整和最開放的,可以順藤摸瓜清理出經驗的内在邏輯、發現經驗的本質與規律。有經驗質感的研究者深入田野現場,在田野現場思考,正确地提出問題,敏感地抓住問題,一步一步深入下去,解剖經驗,理解實踐,在這個過程中産生思維激發,形成理論碰撞,這樣創新型研究成果才容易産生。這個過程是一個妙手偶得的過程,有經驗質感的學者可謂妙手,在田野中苦苦尋覓,就會不斷有驚喜,創新性研究成果自然就不難産生了。在我們看來,經驗既是客觀的,也是主觀的。經驗研究中最重要最關鍵最驚心動魄的恰是具有經驗質感的研究者在田野現場被看起來最為平常、最微不足道的經驗所觸發的觸電般的一瞬。經驗研究的關鍵恰恰不在于其客觀的一面,而在于其主觀的一面;不在于經驗本身,而在于研究者被觸發所引發的理論反思。這就是理論創新最為重要的驚險一躍。

在一個有經驗質感的研究者那裡,處處都是田野,處處都有故事。同時,經驗調查也沒那麼神秘。在某種意義上,當前社會科學教科書上的田野調查方法頂多是資料收集法,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經驗研究法。田野是特定時間和空間構築的“現場”。田野調查最基本的原則是研究者“在場”,需要親身體驗現場中的社會活動。隻有親身體會才掌握現場的諸多明面的或暗面的經驗信息。并且,資料收集和分析不可分割,研究者既是資料調查員,也是資料分析者。“在場”的另一個含義是,一個反思性的研究者需要和現場的人物、事件發生互動,在地化地理解經驗現象。用我們的話說就是,“田野内部提問題,現象之間找關聯”。在這個過程中,理論和經驗之間、研究者和研究對象之間、資料收集和分析之間,都在現場發生了密切互動。不是田野和經驗本身而是田野和經驗對研究者的觸電般的啟發,産生了學術創新。

當前社會科學界對中國經驗與實踐的研究遠遠不夠,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要取得進一步的突破需要有兩個前提:一是培養出大量具有經驗質感的社會科學研究者;二是開展呼嘯着走向田野的運動。

當前中國社會科學界經驗訓練中存在的問題

每個人都是生活在現實世界中的,因此也都是有經驗體悟與生活常識的。這個生活于其中而不自知的經驗常識構成了我們理解世界最重要的經驗條件。

當前中國社會科學訓練中普遍存在的問題是,長期的理論訓練格式化了“日用而不知”的經驗常識,研究者不僅沒有形成經驗質感,而且連基本經驗常識也喪失了。這是當前大學教育中存在的嚴重問題,被稱為“從校門到校門”的問題。長期專業化的規範學術訓練,造成社會科學研究者研究領域狹窄,往往用高度抽象的概念思考,不食人間煙火,對具體經驗現象喪失判斷能力,隻能想詞而難以想事(無法思考經驗本身的機制)從而形成本本主義、教條主義。以美國研究生訓練為代表,當前的社會科學訓練往往是通過大量文獻閱讀将本來就經驗不足的學生頭腦格式化。這樣培養出來的研究生往往隻能當技術員,最多是工程師,很難對經驗和實踐進行創新性研究。

要進行創新性研究,很關鍵的一條是進行經驗訓練,形成經驗質感。經驗質感不同于生活質感,因為生活質感是“日用而不知”的本能。經驗質感則主要是通過對客觀經驗進行長期第三方觀察形成的對經驗的體悟與把握能力。正是這種能力構成了想事的基礎。有一些學者在進入大學校門之前有長期的實踐經驗。比如新三屆大學生,他們入學前往往有長達數年上山下鄉的經曆。他們不得不觀察一個與自己生活差異很大的環境并在這個環境中生産生活,他們因此有着更加深刻的經驗體悟,雖然這種體悟仍然是生活于其中而不自知的(沒有将環境當作客體來細心觀察研究)這樣一群人進入大學學習就會帶有深厚的經驗特征,就容易在學習中結合自己的經驗體悟。結果,他們的學習普遍出現了“六經注我”,理論變成了他們對自己經曆、經驗的解釋工具。

隻有一般生活經驗的大學生到大學接受教育,長期受到專業訓練,尤其是美國式高強度規範化、專業化訓練,必然是“我注六經”。他們本來個人經驗就不夠豐滿厚重且往往不自知,長期高強度規範專業訓練更完全消滅了其個人的經驗感,社會科學研究中缺少對經驗的感知能力,當然也就很難做出創新性的社會科學研究成果。

經驗質感顯然不是每個人生活中習得的生活經驗本能,也不是上山下鄉這種加強版的生産實踐,而是依賴于第二個階段的經驗訓練,即社會科學研究者在有了相當專業訓練之後再進行的專門化的經驗訓練。這種訓練不同于生活生産經驗的關鍵是,訓練者明确作為第三方觀察經驗,嘗試理解經驗,尤其重視經驗的意外,從而形成自己對經驗的有自知的認識,且将這種有自知的認識轉化為個人身體本能的一部分。

要特别注意,這裡有兩個二階:一個二階是作為生活組成部分的不自知的生活經驗,和作為研究者對經驗系統觀察所訓練形成的經驗質感;二個二階是作為生活經驗中的身體本能,和由經驗訓練所形成的經驗質感及這種經驗質感所給予人的身體本能。隻有同時具備這兩個二階能力,才能算是一個優秀的社會科學研究者。

遺憾的是,當前社會科學訓練往往缺乏第二階對經驗本身的專門訓練,不僅如此,因為缺少如上山下鄉一樣厚重的生活生産經驗,在當前大學高強度規範專業訓練下,一般的社會科學研究者之前的生活經驗也被格式化了,或也喪失了,從而形成了缺少基本想事能力的脫離經驗與實踐的教條主義、本本主義。這樣的社會科學研究者就喪失了對時代的感知能力,自然難以獲得對社會實踐的深刻性認識。

文章來源:《學海》2021年第1期,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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