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古代文獻中，凡涉及炎帝的都說炎帝姓姜。

《國語·魯語》：

炎帝以姜水成，為姜姓之祖也。

《說文》：

姜，神農居姜水，以為姓。

《補史記·三皇本紀》

炎帝神農氏姜姓。

古人繪制的炎帝像

按文獻記載，炎帝姓姜，似乎因“以姜水成”，故謂之“姜姓之祖”，也就是說，炎帝族的先祖因來到姜水河畔居住而又形成了姜姓氏族，這顯然是本末倒置——我們找不到一個合适的理由來解釋姜水知名的成因。

《白虎通·姓名篇》雲：

姓者生也。

“姓”字即為“女”、“生”，何新先生《諸神的起源》對其解釋為：

一個女子跪拜在一棵樹木（生命之樹，編者注）之下。

中國上古的諸姓中，大多與“女”有關，如妘、姬、姚、妫、姒、妊、姞等，“姜”字既然從女，其來源當與生育有關；至于姜水，當是因其周圍有姜姓之族居住而成名。“姜”字的“女”表示姓的母系繼承特征，而“姜”字的上半部分即“羊”。

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說：

中國古代流行着一種圖騰制度，其後世之姓多由原始社會的圖騰信仰演化而來，如牛、羊、馬等。

摩爾根

據《五藏山經》記載，今日的陝、甘、青、川、新等地确實生活着大量以牛、羊、馬為圖騰的民族、氏族。那麼“姜”與圖騰信仰究竟有何聯系呢？

霍彥儒、郭天祥先生在《炎帝傳》中稱：

古文獻記載炎帝之姜姓，實際上反映出炎帝本為我國遠古以“羊”為圖騰的氏族或部落首領。

所謂“姜”者，實為“羌”也。“姜”字古文從羊從女，即象征女性管理羊群之意；“羌”字“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說文》），即好像人跪着一足在擠羊乳為食。著名古文學家高明先生認為：“古文字中，從女之字與從人之字往往無别”，“姜”與“羌”今音相近，古音相通。《後漢書·西羌傳》中還說：“西羌之本……姜姓之别也”。

羌族之号的來源确實與羊有關。

今天的羌族民族服飾

古人認為：

“羌本西戎卑賤者也，主牧羊，故‘羌’從人，因以為号”（《風俗通》）。

羌人認為羊是保護神，自稱“爾芈”或“爾瑪”（“爾芈”、“爾瑪”即為羊的叫聲）。傳說“羌人與戈基人作戰時，要在頸部選羊毛作為标志，這實際上是要模仿羊的形狀，以示與圖騰同體，以求得圖騰的保護”（劉毓慶《圖騰神話與中國傳統人生》）。

随着曆史的發展中，一部分羌人融入了漢族或其他民族，一部分演變成今之藏緬語族的一些民族，另一部分則成為現在的羌族。今之羌族，系古羌之一裔，仍保留着羊圖騰崇拜的痕迹。他們在舉行祭山大典時，要由巫師分别在每位參加者身上系上羊毛線；死了人舉行葬禮，要殺羊以殉，使羊為死者帶路；人病了，巫師要做法，讓羊來代人送命。這些應是羌人崇拜羊圖騰的習俗殘留。

但是此說反對者也不少，最明顯的證據便是炎帝族為牛圖騰，并非羊圖騰。在衆多文獻中，炎帝（包括古人誤認作是炎帝的神農）的形象皆為牛（雖未言明究竟為哪種牛）。

《帝王世紀》：

炎帝，人身牛首，長于姜水。

《補史記·三皇本紀》：

炎帝神農氏……人身牛首。

《天中記》卷二十二引《帝系譜》：

神農牛首。

《路史後記》：

（炎帝）長八尺有七寸，宏身而牛首，龍額而大唇。

全國各地祭炎中心都有炎帝牛角人面的塑像或畫像，故炎帝以牛為圖騰已深入人心，人所共知。

炎帝雕像

然而，僅以“牛圖騰”來駁倒“羊圖騰”，理由未必充分。劉毓慶先生認為“‘牛首’隻是炎帝族所崇拜的形象，是首領的個人圖騰，而羊才是這個氏族的圖騰”（《炎帝傳說與上黨地理及民俗》）。在古代文獻中還有一些其他記載，如：

《帝王世紀》：

有神龍首感女登于常羊生炎帝。

《春秋緯元命苞》：

少典妃安登遊于華陽，有神農首感之于常羊，生神子……謂神農。

牛與羊确實代表了兩個圖騰，但并非如劉氏所雲。

的确，人類可分為個體和共同體，共同體又可以分為氏族、胞族、部落、部落聯盟和民族，那麼相應的，圖騰也可分為個人圖騰、氏族圖騰、胞族圖騰、部落圖騰、部落聯盟圖騰和民族圖騰。

但如果牛隻是炎帝個人的圖騰，而羊是其整個氏族的圖騰，那麼文獻中對于炎帝族的記載，一定是羊多于牛；但事實卻恰恰相反，文獻中隻言炎帝為“牛”，于“羊”則隻有炎帝的出生地“常羊”（炎帝出生在“常羊”，這絕非某種巧合）。“常羊”一詞，按劉毓慶之“常、羊疊韻，所謂‘常羊山’，當就是‘羊山’”。

陝西寶雞常羊山的炎帝陵

另外，吳曉東先生認為，圖騰的産生與變化與人類的做夢行為有關。對于氏族圖騰的變化，吳曉東在《苗族圖騰與神話》中講到：

沙撈越馬來人通過夢境把鳄魚視為自己的近親，但這種行為隻能是一種個人行為，也就是說，隻有做夢的人自己将鳄魚視為近親，别人是否這樣做，關鍵在于别人是否也做了類似的夢。當然，如果這個人的社會地位很高，他對他所在的氏族中影響很大，那麼，鳄魚也許會演變成這一氏族的氏族圖騰。

炎帝不僅社會地位很高，而且是其氏族的首領，當然有這種本事。

羊圖騰是羌族的民族圖騰（即所謂“主圖騰”），牛圖騰為炎帝姜族自己的氏族圖騰（即所謂“副圖騰”）。炎帝姜姓族最早應是崇拜羊圖騰的，隻是在後來的“分流”過程中，炎帝姜姓氏族自己所崇拜的牛圖騰，逐漸取代了羊原來作為羌民族主圖騰的地位。盡管如此，在炎帝族中，還有羊圖騰的殘餘，故有祖先生于“常羊”（其地望尚未達成統一認識）之說。

據《山海經·海内經》記載：

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生炎居，炎居生節并，節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

又據《史記》載：

重黎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複居火正，為祝融。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産焉。其長一曰昆吾；二曰參胡；三曰彭祖；四曰會人；五曰曹姓；六曰季連，芈姓，楚其後也。

按《說文》說：

芈，羊鳴也。從羊，像聲氣上出，與牟同意。

這或許說明了炎帝的後裔仍有羊圖騰崇拜的痕迹。

炎帝為西羌一支确屬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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