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通過你糟糕的外表,來了解你豐富的内在。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這句話,自從我18歲以後,就有不少人對我說過。原來是我媽,現在是我媳婦兒。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挺淺顯的。說白了就是,你想得到大家的認可,你大概得像個人樣,言談舉止要得體些。先讓大部分人都能接受你,然後大家才會去了解你有什麼優點。時間長了,你才能如魚得水。
可是這個道理,我上大學的那幾年卻不相信。自以為穿個爛牛仔褲,戴個破帽子,打扮成丐幫長老樣子,才算有個性。
現在想起來,當時我那個形象,如果坐在王府井街頭,一定有兩個結果。一,來往的行人會往我跟前扔錢;二,能被城管大哥直接帶走。
在那個年紀,有我這種想法的不止我一個,于是我身邊也聚攏的全是這樣的丐幫長老。我們一起鄙視那些願意每天洗臉,打扮幹淨的人。我們認為這些人也太慫了,沒點個性。
可時間長了,自己也覺得不對勁了。怎麼小姑娘都繞着我走了,越是漂亮的小姑娘繞得圈越大。我們這些長老們嘴裡是滿不在乎,可心裡全部在犯嘀咕,我們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還沒等嘀咕出個究竟,就到了找工作的時候。長老們都現出真身,一哄而散。個個西裝,領帶、皮鞋、金邊眼鏡地上班去了。個個沒出息地背叛了自己的“個性”。
先讓大家接受你,然後你才能更順暢地發揮自己的才能。這個道理,隻要家裡沒礦,所有人遲早都要懂。
可偏偏有些人就裝着不明白。
前段時間看了個綜藝節目。這個綜藝節目就是請了一幫導演,或者想做導演的人,拍戲給觀衆看,看看誰拍得更好。和很多的真人秀一樣,裡面有大衆評委和專業評委。
有人拍了個“先鋒”電影(反正不知道從何時起,但凡看不懂的藝術都是先鋒、實驗、前衛的)。對于這個電影,大衆的意見(包括我)隻有一個,看不懂,所以給差評。
見此情形,專業評委這邊就炸鍋了,義正辭嚴地表達對大衆的不滿。大概的意思就是這麼幾種:
這麼好的片子,雖然你們看不懂,但是怎麼能給差評;
你們看不懂,那是你們的層次不夠,你們可以聽我們這些專業人士的解釋;
你們這些大衆對這個影片的态度,正是這個影片想表達的内容——藝術不被理解的悲哀。
總之,專業人士就是一個意思,你們這些大衆不識貨,這是藝術,不是郭德綱相聲。我們是專業的,隻有我們才有對藝術的解釋權。
反正藝術沒毛病,全是觀衆的錯。
那種頤指氣使,那種居高臨下,都讓我興奮地拍紅了大腿。
這一幕像極了當年那長老般的我。
其中,有一個專業人士更是痛心疾首。他的意思大概是,你們看不懂,沒關系。我們這些專業人士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影片到底好在哪裡?我們會教你們,從一個正确欣賞角度切入,然後從一個正确的角度出來,這樣你們就能夠豁然開朗了……
看到這個,我是真的笑出聲來了。這種言論極其可愛。
我想到一個不是很恰當的例子。
比如做巧克力給大家吃。你把巧克力做成小兔子、小老虎等造型,大家覺得,好看好吃,還好玩;你弄成蒙娜麗莎、獅身人面像、清明上河圖的造型,大家雖然搞不清楚造型的細節,但是大概能看出個樣子,吃起來也覺得不錯。
可你偏偏把巧克力弄成一個粑粑的造型,告訴大家,這個作品體現了你創作時便秘般的心情,無法暢快的情緒。然後再指導大家,請來看,這粑粑的造型多麼寫實,紋路多麼栩栩如生,顔色多麼逼真……(不行了,再寫下去,我要吐了)
然後,對大家說,吃吧,好吃!用的都是進口巧克力。
看到大家面有難色,你就要大怒。怒斥大家,怎麼這麼不懂藝術,不懂我的情緒和表達,你們太low了!
可這種玩意兒怎麼吃得下去!
就算有個别人能吃下去的,那也一定不是能欣賞你的作品,是因為他們的胃口實在太好了。
我摸着自己紅腫的大腿,才想起,那隻是個綜藝節目。這些專業評審的話,多半也是演給觀衆看的。他們平時一定不能這樣,不然的話,他們也和我當年一樣,都趴着吃土呢。
雖然這種節目的言論隻是演戲,但那種傲慢卻極其熟悉。每個人這輩子都會遇到這樣的時刻,被某些人告知,你懂什麼呀,你太庸俗了。這是藝術,這是高雅。說完之後,他們就強行站在了鄙視鍊的上遊,俯視着你。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為自己的庸俗,而感到惴惴不安。後來活的時間長了,就發現真正好的藝術作品,完全是能看懂的。就算是看不懂具體的細節,也能感受到藝術的那種美。
比如,書法,甭管什麼字體,好的作品就是看起來順眼,覺得舒服。
比如,詩歌,明明自己也認識的漢字,隻是經過詩人組合,那些漢字就能激發人的想象;
比如,《百年孤獨》,啰啰嗦嗦地說了五代人。可你讀完之後,你馬上就能明白什麼叫魔幻現實主義。讀到最後,前面的情節可能已經忘得一幹二淨,可心裡就能有一種沉甸甸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感覺。那可能就是馬爾克斯想表達的“孤獨”。
其實,普通人能夠欣賞高雅。
那些偉大的作品之所以能成為經典,就是能夠讓人們和作品産生共鳴,而不是拒人們于千裡之外。比如,我兒子看了電影《活着》,他完全不懂那個年代發生過什麼,但不妨礙他看完後,淚流滿面。
再後來,我又發現高雅原來也是從庸俗裡來的。莎士比亞,高雅吧?可當時他寫的劇本也隻是在低級的小劇場演出。觀衆一邊看戲,一邊喝酒,看得不爽了,酒瓶子就照着戲台子上來了。最後,演員和觀衆能當場打起來。
那個年代,别說莎士比亞了。英語都是粗鄙的語言,隻有鄉下人才說英語。英國作家用英語寫作,開頭都得先緻歉。
西裝高級吧?當年那是馬夫的裝束。那個年代男性貴族最喜歡穿什麼?高跟鞋、絲襪、緊身褲,外加一腦門子的白假發。如果你現在穿這麼一身出現,大家隻會以為,你是一隻變了态的喜羊羊。
藝術作品确實有欣賞的門檻,如果自己夠不上這個門檻,對于作品的理解可能不會太深刻,但這個門檻一定不能妨礙人們理解作品的美。
作品就好比一座古建築,優秀的藝術家一定會把大門口的門檻放到足夠低,他希望能夠有更多的觀衆進來,欣賞他這座深宅大院。觀衆可能未必能理解建築裡的雕龍畫鳳的意義,但不影響他們對建築整體的觀感。
而有些人用“解構主義”、“後現代主義”、“達達主義”等各種主義,把自己的門檻安裝得高高的,生怕人們不知道他是個懂行的藝術家。
可觀衆看了半天,隻看到一個高高的門檻,自然覺得無趣。至于門檻裡的東西到底怎麼樣,他們根本沒興趣知道。
此時,這些藝術家就要抱怨這些觀衆,層次太低,庸俗,根本不配來看我的作品。然後悲歎偉大的藝術總是不能讓人理解,最後再孤芳自賞一番。
這些藝術家屬于對藝術有極大的誤解,以至于最後隻能成為“安門檻的人”。
還有一些人就更有趣了,他們隻會“安門檻”,但是他們安門檻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别人覺得自己是有門檻的,自己和“庸俗”的大衆完全不一樣。強行建立自己的優越感,在鄙視鍊上進行偷襲,借此實現自己的利益。
他們會把大衆沒聽過的各種名詞、元素組合到一起,搞出一件東西來。如果有人崇拜,那目的就達到了;如果有人質疑,那他就說,你不懂,你不配。
總之,他赢定了。
我腦子裡忽然蹦出來一個故事,就叫《新·皇帝的新裝》吧。
從前有一位奢侈而愚蠢的皇帝,每天隻喜歡穿各種華麗的衣服。一天,王國來了一個騙子,他們聲稱可以制作出一件最美麗的衣服,隻有高雅的人才能看見,庸俗的人看不見。
等到騙子給皇帝穿好衣服,請所有大臣們進來觀賞。大臣們看着一絲不挂的皇帝,有點驚呆了。騙子趕緊解釋,毫無疑問,你們都是高雅的人。請看這個天蠶絲,請看這個雪絨棉……
大臣們果然都恍然大悟,這衣服實在是美麗。
皇帝決定帶着大臣出來遊行,讓他的臣民們也來欣賞這麼一件美麗的衣服。老百姓一看,皇帝裸着就出來了,都樂不可支地圍觀。
有人對其中一個大臣說:“皇帝怎麼光身子?”
“住嘴吧,你這個蠢貨,像你這樣庸俗的人是看不見的!”
“我不庸俗,為什麼也看不見?”另一個人問道。
“你不庸俗?那你為什麼沒有看到那些天蠶絲、雪絨棉?”大臣傲慢地回答。
這個人開始懷疑,大臣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明明就是沒穿衣服!!我們什麼都沒看見!”群衆們表示嚴重不滿。
“那是因為你們庸俗,庸俗的人是看不見了!”大臣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群衆當然不買賬,他們知道自己,既不瞎又不傻。可大臣都是有文化的人,又這麼笃定。群衆也不知道該如何證明,這皇帝确實沒穿衣服。
雙方争執不下。
最後,還是進城賣雞蛋的趙大嫂一錘定音。她剛一進城,就撞見皇帝在遊行,吓得趕緊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後說:“喂,110嗎?有人光着屁股在街上耍流氓。你們趕緊過來看看……”
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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