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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金箍愁鬼神,
金規玉律不束身。
明知人心深如海,
何苦揮棒自傷魂?
這世間凡是看過《西遊記》的,誰還沒個大聖夢?
這個從石頭裡爬出來的猴子,能上天入地,卻逃不出如來的五指山;能火眼金睛,卻搞不定唐僧的是非觀;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裡,取經的路還是要一步一步走。
都說西遊記是一本明代政治寓言,吳承恩其實是想告訴大家,懂政治才是西遊記裡最重要的潛規則,别說你是孫大聖,哪怕是如來佛祖,不懂潛規則都混不下去。
一
一開始,吳承恩就開宗明義的告訴大家,西遊記就是一場明代政治素養的修煉場,核心玩家都是在這件事上吃過大虧的。
為什麼是孫悟空?
因為孫悟空是石猴,什麼是石猴?就是一沒家世背景,二無血緣傳承,好不容易拜了個西牛賀洲扛把子菩提祖師做後台,臨出師門的時候,老祖放話說,以後出去不準提師門,甚至威脅如果洩露要猢狲剝皮挫骨。也就是說,本事可以給你,人脈對不起,你不能用。作為傳說中如來佛祖的師兄弟,菩提老祖就是個很懂政治的人,明明是給弘揚佛法的大事業培養人才,但是居功不自傲,也斷了人才的師承後台,讓孫悟空以素人身份進入仙界江湖,這世間多少門生故吏如果有菩提老祖的政治素養,哪裡還有那麼多的盤根錯節?
為什麼是唐僧師徒四人?
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這是一個什麼組合?這就是一個政治教育強化學習班呀!
唐僧是誰?原本是如來佛祖的二徒弟,真正的嫡系,名喚“金禅子”,因為驕傲自滿被佛祖貶去做了凡人。佛祖要讓唐僧明白一個道理:不要想着這片天那片天,你頭上隻有一片天,那片天就是我,這個才是一個嫡系的基礎素質。嫡系不懂政治,不管你是多牛的神仙,可以立刻讓你變成凡胎,再要立地成佛就是九九八十一難。唐僧如果懂事,取經路上根本沒他什麼事,隻會跟文殊普賢一樣關鍵時刻出來救苦救難,更不會淪落到被蜘蛛精蠍子精盯着要吃肉喝湯。
孫悟空更不用說,徹頭徹尾的個人英雄主義,肆意妄為,仗着一點三腳貓功夫就要這要那。給了弼馬溫不幹,做了齊天大聖還鬧,總覺得自己本事大,甚至還想坐玉帝的位置。吳承恩借如來之口,跟孫悟空掰饬了一下玉帝是如何成為天庭行政一把手的:“他自幼修持,苦曆過1750劫。每劫該129600年。你算,他該多少年數,方能享受此無極大道?”如來本意是想告訴孫悟空,資曆都是熬出來的,你本事再大,沒熬過就想登天,你是不是不懂政治?但是孫悟空覺得熬算什麼本事,堅持要鬧,最終被五指山壓個500年。
天蓬元帥,卷簾大将,一個醉酒調戲嫦娥,一個失手打碎玻璃盞,一個是生活作風問題,一個是工作能力問題,都是犯了錯受懲罰被貶下凡塵,但這裡面還是有差别。沒有後台的犯了錯貶到凡塵還沒完事,天蓬元帥人都做不了變成野豬,卷簾大将更是七日一次,飛劍穿胸百餘下,最後還得跟着唐僧去上“九九八十一難”學習班。同樣是生活作風問題的奎木狼,與玉女私通,玉帝也隻收了金牌,讓他去給太上老君燒火,允許他戴罪立功。誰知道人家還不樂意,下凡去繼續亂搞男女關系,最後被唐僧師傅打上門來,告狀告到玉帝這裡,結果人家一個轉身返回天庭。為什麼?因為人家是28星宿之一,有自己的地盤和團隊,玉帝也要賣幾分面子。
不管是唐僧悟空還是八戒沙僧,他們的遭遇都在闡明一套做下屬的潛規則,有後台的千萬别在忠誠度這件事上犯錯,有本事的也不要以為可以憑着本事無法無天,沒本事也沒後台的更是要小心做人做事。而對于玉帝佛祖來說,有什麼比“先罰你再用你”更好使的禦人之術呢?
二
取經到底為什麼?往淺了說是弘揚佛法,往深了說就是要建立大同世界,追求彼岸之夢,去人間苦,破世間難,玉帝如來做好頂層設計,從唐僧被貶到集齊四枚政治菜鳥開始升級打怪,這本身就是一個對外宣傳方法對内加強教育的過程,取經本意就是要打破官場這套潛規則,但最後吳承恩也不得不承認,師徒四人十萬八千裡的取經路上,深入基層,以點帶面,切切實實理解到,要想真正為人間做點事,必須得懂點潛規則。神仙也好,菩薩也罷,信佛如是,笃道亦如是,無不在一套官場政治潛規則裡做道場,誰也逃不出這生天。
西遊記裡的妖怪都是有背景的已是衆所皆知的潛規則,另一個你不知道的潛規則是,九九八十一難也都冤有頭債有主,順着葫蘆摸到藤,所有恩怨皆有因果。
烏雞國國王為什麼被人放在井裡泡三年,因為曾經得罪了文殊菩薩,文殊菩薩當年是如來的欽差,國王有眼不識泰山把文殊放水裡泡了三天,最後被金剛救回,跑到靈山哭得那叫一個傷心,于是才有了文殊的坐騎獅猁王下界。為了配合獅猁王開展工作,菩薩先讓烏雞國大旱三年,餓殍千裡,然後才讓獅猁王化作青衣道士呼風喚雨,立刻被國王奉為國師。先種禍根再施福報,這菩薩的好手段,凡人如何曉得?到頭來,國王被泡,三宮六院被強占,告狀到地府,才發現獅子精和四海龍王十殿閻王都是好友,這還不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最後孫悟空能怎麼辦?找到文殊菩薩評理,人家一句:這獅子是被骟過的!就這麼敷衍過去。到頭來闆子還是打在烏雞國王身上,罪魁禍首還不是因為國王不懂規矩,招來如此禍事,更連累了大旱三年中死去的千百條性命。
《西遊記》裡不是隻要求唐僧師徒懂政治,而是潛規則無處不在。最懂政治的就是如來,對于天庭各方勢力的邊界心裡非常有譜,玉帝真的捏不住孫悟空?當然不是,因為孫悟空是佛系子弟,你們家的奴才你們自己看着辦。取經路上碰到其他大佬的爪牙犯事,神仙也從不輕易出頭,金兜山青牛怪後台是太上老君,孫悟空找如來幫忙,如來說:那怪物我雖知之,但不可與你說。你這猴兒口敞,一傳道是我說他,他就不與你鬥,定要嚷上靈山,反遺禍于我也。于是随手派羅漢敷衍一下,最後還是讓孫悟空去找太上老君。法力無邊似如來都怕遺禍于身,要動這樣的心思,孫悟空難道就沒點觸動嗎?西遊記裡這般自家的妖孽自家收,旁人斷不多出手的事真是比比皆是。
三
神仙之間勾心鬥角,菩薩彼此各有心機,妖怪吃人,菩薩誅心,師徒四人全程懵逼。九九八十一難中不少都是神仙之間的腦門官司,卻把唐僧師徒四人繞在裡面左右不是人。
不懂規矩如孫悟空,有時候都能聞出空氣裡神仙打架的味道。文殊菩薩的坐騎去人間禍害居然假冒成青衣道士,這不是高級黑什麼是高級黑?明明是佛教的馬仔假裝成道教小哥作孽?所以為烏雞國國王回魂時,孫悟空也學聰明了,按理應該去找地府一把手地藏菩薩,畢竟人家是如來接班人,但官司就是佛門給撂下的,豈容你造次?所以大聖掉頭去找太上老君,老君見有人來幫道家脫劫,自然出手大方,還魂金丹說給就給。如果看不透這層機要,孫悟空就算一身本事也是枉然。
待到文殊菩薩來保駕讨說法時,搞到大聖都怒了:“這畜類成精,侵奪帝位,還奉佛旨差來。似老孫保唐僧受苦,就該領幾道敕書!”然而痛罵之後能怎樣?還不是隻能看着文殊帶着獅子從容離去。而這幾句重話立刻給孫悟空帶來禍事,剛出烏雞國不足半月就遇上取經路上最大的一場火劫,火氣攻心,三魂出舍,好好一個孫大聖被燒到“蜷跼四肢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當真是吃了好大一個虧。這之後,哪怕看到再多神仙打架的蠅營狗苟,大聖也都三緘其口不再罵娘了。
孫悟空不知道,在這神仙圈裡,哪怕是玉帝,也隻有四字箴言——百忍成仙。玉帝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神仙,也沒什麼特别牛的背景,能成為天庭第一行政長官全憑一個“忍”字。成仙之前,玉帝隻是名叫張友人的凡人一枚,做個小寨主,因脾氣極好,遇事都能忍讓,人送外号“張百忍”,一方面能忍一方面還能管理,恰逢三界大亂,隻有他治下安甯,天上缺人才,太白金星正好到人間尋整治三界的人,就把他給報上去了。為了做這個玉帝,曆經1750劫,每劫129600年,算下來修煉了2億多年,也就是說在能不能做一把手的決策過程中,人家被考察了2億年,康熙的太子做了40年就神智不清,方寸大亂,被親父嫌棄,你說人家玉帝容易嗎?
四
說到底,石猴孫悟空就是一個草根階層的人才,這樣的小妖三界之中遍地都是,隻不過其他野妖沒有孫悟空如此強烈的自我實現訴求。對這樣的訴求,玉帝開始也是寬容的,先是找來做弼馬溫,不滿意,要尊嚴,讓你做齊天大聖,又如何?還不滿意,非要造反,結果不就是壓在五指山下,最後服服帖帖給佛祖打工做取經人。
孫悟空老看不上唐僧,說他肉眼凡胎,不辨是非,他不知道的是人家金蟬子如今雖落難,畢竟是佛祖座下十世修行,根正苗紅,信念堅定,本事上幹不過孫悟空,但是人家動動嘴皮子,念念咒就能讓你這個資曆不深的野猴滿地打滾。而唐僧真正的政治智慧在于,明明知道自己有如此強大的身份加持,後台背景,還屢屢将一個弱行者形象堅持演繹至完美,明明知道每次都有悟空打救,神仙相助,但是每次遇到不管什麼級别的妖怪都要孱弱大叫“救命”,表演狼狽十足落力。
因為唐僧明白,作為被玉帝如來大唐皇帝三界欽點的取經人,這無上榮耀多麼刺眼,要想不被同僚傾軋排擠,唯有真情實意示弱,矜矜業業裝傻,否則輪不到山妖野怪們來吃,佛祖座下那幾個大弟子,誰又是省油的燈呢?這份大智慧,心猿如大聖,又能明白幾分?
一部西遊記把神仙道場的機關,妖魔鬼怪的肝腸都翻了個底朝天,大聖縱然有火眼金睛,看穿這刀光劍影,最後還不是不是大徹大悟,戴金箍,受約束,歸正統,如體制,謹言慎行,服從安排。從石猴到石頭做的佛像,看山還是山,但心境恐怕早已不同了。
看透潛規則,心底冷如冰,不禁要問大聖:當年歡脫于天地間,肆意翻滾,天真浪漫,終老于花果山不好麼?為何要受這勞麼子約束,不得自在?
大聖或說:世道雖如此,我血依舊熱。這人間的妖魔,我滅得一個是一個,避世不過假自在,哪怕緊箍咒灌頂,也要入世斬妖魔,洞悉一切還能一往無前,才不枉這一世真痛快!
這或許才是真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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