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時30分,“99公益日”當天。
南海松崗的環衛工人和老人收到了佛山市菠蘿救援服務中心(下稱“菠蘿隊”)送來的愛心早餐。許多人吃上了月餅,慶祝即将到來的中秋節。
一直以來,菠蘿隊從事的公益服務,都是創始人王治勇帶領下自發進行的民間行為。
然而,民間公益組織基本沒有創收能力,往往需要依靠社會各界的“捐助”,被戲稱為吃“百家飯”。菠蘿隊也不例外,大到上百萬的設備、小到隊員的工資,幾乎都倚仗外界。
9月初,王治勇收到佛山市浩正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總經理蔣彪發來的一條可以為隊員發工資了!蔣彪代表公司每月向菠蘿隊提供6000元,支持1名專職隊員的月薪,已經堅持了2年多。
不久前,菠蘿隊卻發布公告送走了5名專職隊員,引發了外界關注。
百度百科上,菠蘿隊的“簡曆”隻有兩句話:
2012年,當時還是物流公司老闆的四川人王治勇,自己拿出幾百萬成立了菠蘿物流義工隊,一開始他們做扶貧助學。2013年,一場台風救援将菠蘿物流義工隊變為現在的菠蘿救援隊。
幾年來,這個民間救援隊赢得了許多人的尊重。2020年疫情嚴重時,湖北人蔣彪正在隔離,他的工廠需要全面消殺,菠蘿隊挺身而出。
結束後,隊員們就蹲在路邊吃起泡面,這深深觸動了蔣彪。“他們做好事,我們也沒什麼能幫上忙的,隻能出點錢表示支持。”
随後這兩年,每個月月底,既是蔣彪給廠裡工人發工資的日子,也是他給菠蘿隊的一名專職隊員發工資的日子。
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還有不少被打動的企業家在盡力幫忙菠蘿隊。
菠蘿隊幫助佛山某工廠處理馬蜂。
“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捐助的,或許是10年前?”早在菠蘿救援隊還是義工隊的時候,廣東仕誠塑料機械有限公司總經理秦志紅就已經和菠蘿隊結下了緣分。
“當年我們獅山塑料峰會舉辦活動,臨時找到了菠蘿義工隊來幫忙,去機場、汽車站接人,全靠他們。”秦志紅就這樣認識了王治勇。
此後,秦志紅便與當時參會的幾家企業一起,每逢菠蘿隊有需要,大家便出錢幫助,一直持續至今。秦志紅所在的仕誠機械長期負責一名隊員的工資,每月支付6000元。這兩年,仕誠機械的捐助對象又增加了2人。
“聽說有些人的工資沒有企業支持,所以我就又加了2個人。之前菠蘿隊其他支出缺幾萬塊錢,也是我們補上的。” 秦志紅說。仕誠機械是中國首家生産高端寬幅流延膜生産線的專業廠家,行業地位突出,是支持菠蘿的“老熟人”之一。
9月4日,蔣彪一收到貨款尾款立即補發了隊員工資。還有很多像仕誠機械、浩正金屬一樣的企業,從未停止支持菠蘿隊的腳步。
“感謝仕誠塑機支持3名、紅波建材、歌納衛浴、亮河機電、廣東博益空調、廣東聯運彙物流供應鍊、大鐵數控機械、玺世鋁幕牆、浩正金屬各支持1名專職隊員工資,金唯家具永遠為救援車加油。”8月,菠蘿隊發布了如上信息。
同時,也有一些支持菠蘿隊的企業,暫時退出了支持隊員工資的行列。
為什麼缺錢?因為專業救援是個真正“燒錢”的活。
菠蘿隊成立的這些年,多次參加全國各地洪水、山火、暴雨等自然災害的救援。而完成這些任務,他們必須從出門那一刻就開始投入,這自然花費不菲。
另一方面,要做到現代化、專業化救援,也要求高額投入。
要專業,首先要求的是人。“救援很危險、很專業,我們對隊員的年齡、身高、體重都有要求。”王治勇說,隊員加入後,隊内會組織各類救援培訓,直到掌握了專業技能才可以上場。這就要求,隊裡必須有專職隊員,而專職隊員的生活、工資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更大的投入是設備。越是想要精準救援,越是需要昂貴的裝備。洪災、台風、山火、地震……自然災害面前,抽水機、排水泵、滅火機、救生艇、大卡車等動辄幾萬乃至幾十萬的設備,是救援隊在現場必不可少的“利器”。
去年7月,河南發生特大暴雨災害。像以往每次奔赴災難現場一樣,菠蘿隊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在當地停留了83天,成為最後一個撤離的民間救援組織。
回過頭看,參加河南抗洪救援的開支較高,是今年菠蘿隊“财政困難”的一個重要原因。去年,菠蘿隊在全國各地搶險救災136天,在河南的時間就占了一大半。“去年支出600多萬,往年隻需要三四百萬。”王治勇說。
菠蘿隊在河南救援。
但這筆錢花得值得。當時,受災地區水患嚴重,從前期的救人救物,到後期排澇、消毒、殺菌救莊稼,涉及很多裝備需求:救援車輛、牽引車以及抽水機……從佛山帶來的裝備根本不夠用。王治勇當機立斷:“買!借錢也要買”。靠着這些裝備,菠蘿隊在河南救了不少群衆。
王治勇說,企業都在搞數字化轉型解放人力,救援也一樣:“災難救援危險系數高,人再多也沒用,必須靠專業的設備提高效率,降低人員受傷率。”
與此同時,救援過程中的裝備損耗也非常厲害,保養成本很高,有些裝備根本帶不回佛山。
王治勇有自己的物流公司,收入好的時候,利潤都用來支持志願服務。去年,王治勇更是賣掉了自己的車,用來補貼隊内開支。
隊内不乏來自各行各業的佼佼者,他們選擇了跟王治勇同樣的理想。肖鲲,菠蘿隊的副理事長,就曾是一家企業的老闆。
“沒辦法兩頭兼顧。”因為要長期做救援,如今肖鲲已經是菠蘿隊的專職隊員,告别了“老闆”的身份。
8月,菠蘿隊貼出一份公告,因經費有限發不出工資,有5名專職隊員離職。
常年做救援的人,或多或少身心都會受損。專職隊員離去的原因各異,他們本身也需要時間和空間休養身體,放松緊繃的神經。
然而,專職隊員的離去難免引起人們對民間救援隊生存模式的思考。在外界看來,救援隊也應當有自己的“造血”能力。
實際上,自我“造血”,菠蘿隊已經在嘗試。
“那麼難的事都能做,還不會養豬了?”去年,菠蘿隊在高明雲勇林場租了一塊地,既做平時的訓練基地,也做農場農家樂。在這裡,可以看到幹練的隊員們養雞,也可以看到隊長喂豬。“雖然賺不到多少錢,但可以勉強有些收入支持隊伍運轉。”王治勇說。
心辛成長營的青少年幫助農民賣姜。
菠蘿隊能夠在缺少經費的情況下活下來,除了“造血”,王治勇還總結了三個支點:“一是做的事情能得到社會認可,二是得到企業的支持和回饋,互幫互助;三是要有規範的财務管理制度。”
從近幾年菠蘿隊的動作來看,有一個特點愈發顯著:在“燒錢”的救援之外,志願服務的種類越來越多。
青少年“心辛成長營”培訓班、教授防溺水知識、愛心助農、防疫志願者……菠蘿隊正在開辟實現公益理想的新闆塊。
今年,菠蘿隊啟動為環衛工人送愛心早餐的志願服務,這也是一項不賺錢的公益活動。有人疑惑,本就入不敷出了,為何還要多一項開支?
菠蘿隊的隊員雖然有限,但擁有2000多名志願者,每天都能收到自外界捐助的米、面、糧、油,“衆籌”之下,愛心早餐的支出并不多。
菠蘿隊每天為環衛工人和老人送早餐。
而在王治勇看來,救援隊擁有再多志願者也難以覆蓋全市所有需要幫助的人,而環衛工人遍及全市各個角落,哪裡有需要救援、幫助的,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菠蘿隊,這樣一來,菠蘿隊的幫助就會更及時。
類似的志願服務還有很多。
面向青少年,菠蘿隊引導培訓“小義工”;面向家庭主婦,菠蘿隊征集大家去醫院做防疫志願者;面向放暑假的學生和下班了的産業工人,則征集大家送餐、為農民賣姜;面向跳廣場舞、愛好唱歌的“藝術團”,則帶大家去敬老院演出……
就在記者采訪期間,還看見不時有人找菠蘿隊做應急救援培訓,請求加入志願服務。
這些個性化、多樣化的志願服務既可以接受普通市民的捐助,也不需要太多支出,還能滿足人們做好事的願望。越來越多人參與到做好事的行動中,菠蘿隊在佛山的影響力和品牌知名度進一步擴大。
事實上,除了企業界等民間力量,政府對菠蘿隊一直非常支持。
2016年6月,菠蘿隊成為佛山首個獲民政局批準的民間救援組織。近幾年,菠蘿隊和王治勇本人獲得了來自佛山市等各級政府的多項榮譽。
各部門也向菠蘿隊發放了各種慰問金、補貼。就在8月26日,還有佛山市領導來到獅山鎮菠蘿救援服務中心,鼓勵大家的同時向菠蘿隊發放了一筆慰問金,緩解了隊伍的“财政壓力”。
民間應急救援力量因其靈活機動、專業性強,而成為我國應急救援體系的重要補充力量。國内像菠蘿隊一樣的民間救援隊數不勝數,幾乎全部依靠“百家飯”長大。早期便有“民間救援隊,路在何方?”“民間救援隊靠什麼生存?”等見諸報端。
盡管菠蘿隊正在轉型,但不可能一蹴而就。
蘇州大學一篇碩士學位論文以蘇州藍天救援隊為例,分析了我國公益性應急救援組織的生存現狀、發展困境及對策。
該論文認為,民間救援組織本身應當通過提升組織内部規範管理程度、應急救援專業技能,在完善自身的基礎上注重宣傳,不讓酒香淹沒在深巷中。
王治勇與作者的觀點不謀而合。在菠蘿隊内部,自然災害行動指南、信息報送制度、組織架構、财務情況均有明确的規範。
“我們每月舉辦兩場義工培訓,提高義工素養和綜合服務能力,同時也為中心各部門輸送專業人才。”在王治勇的帶領下,菠蘿隊十分重視隊員們的專業能力。
9月8日,菠蘿隊的隊員們還在進行水上機器人駕駛訓練。
同時,該論文提出,從政府角度而言,應當完善非營利組織的相關法律法規,為救援隊提供開展工作的法律保障,同時加強應急支援服務體系建設發展政府購買應急救援服務。
事實上,2018年以來,我國就整合了各類應急救援力量,将原先分散在不同部門的政府救援力量整合在一起。
菠蘿隊的義工在醫院當志願者。
有學者認為,“大應急”的概念呼之欲出,全國範圍内的應急救援大系統建成後,國家對民間公益性應急救援力量的扶植力度也會不斷加強。
盡管外界對菠蘿隊專職隊員的離去感到詫異,實際上隊裡也進了幾名新人,這讓專職隊員的人數始終保持在15人左右,并不影響隊伍的整體運行。
新時期開拓新業務,一批新人成了新的業務骨幹。
這些人包括青少年培訓班的教練、每天淩晨3點起床做早餐的廚師……依靠賣雞賣豬,如今菠蘿隊的農場勉強能支撐新隊員的工資。
“我始終認為,菠蘿救援不需要拯救,我們能找到出路。”王治勇說。
【撰文】王蓓蓓 黃逸豪 邱日華
受訪者供圖
【作者】 王蓓蓓;黃逸豪;邱日華
【來源】 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 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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