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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淩鼎年
我并不信佛,但對佛很敬畏,去過的寺廟少說也有一兩百家,中國的十大寺廟都去過,也寫過幾家寺廟,着眼點在有無特色,或曆史是否久遠。
去濟南前,原本沒有想去寺廟,那天在當地文友利華兄陪同下,一天内先後去了老舍故居、李清照故居、辛棄疾故居。回賓館路途,利華兄建議我們再去看一下靈岩寺。我知道寺廟的格局都大同小異,就問:看點是什麼?他答曰:宋代彩塑。
我想蘇州甪直保聖寺的唐代彩塑,與蘇州東山古紫金庵的宋代彩塑我都看過,這可看可不看。但突然想起“天下羅漢二堂半”的說法,依稀記得其中一堂就是濟南的靈岩寺。想到此,勁頭就來了。去!去了,那“天下羅漢二堂半”我就算看全了,人生樂事也。
車子開到寺廟時,快傍晚五點了,可能疫情關系,遊客稀少、香客不多,剛剛關門,隻進不出。到門口進不去就太遺憾了,與看門的商量後,他們看在我們三位都是作家的面子上,請示了領導,同意我們買兩張票進去。其實,我與劉海濤教授都超過65歲了,可以免票的。算了,不計較這些了。能進,就算上上大吉了。
臨時前往,去前沒有做功課,對靈岩寺的曆史不甚了解,但一進去,看到的柏樹、桧樹、銀杏都是千年以上的樹齡,就知道這寺廟乃千年古刹。大雄寶殿、藏經樓、鐘樓、僧房都可以重建、翻建,使之煥然一新,或整修如舊,唯有老樹、古樹做不得假,百年就是百年,千年就是千年,是最好的曆史見證。
我是來看宋代彩塑的,可惜開放時辰已過,大雄寶殿已鐵将軍把門,隻能從門縫裡瞧瞧,裡面太黑,模模糊糊、隐隐約約,看不真切,但自己安慰自己,也算零距離接觸了。據我知道,蘇州甪直保聖寺的唐代彩塑系唐開元時傑出的雕塑家楊惠之塑的,他與唐代大畫家吳道子齊名;蘇州東山古紫金庵的宋代彩塑出自南宋民間雕塑名手雷潮夫婦之手,那麼濟南靈岩寺的宋代彩塑又是誰的作品呢?問了僧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知道其中有32尊彩塑是北宋藝人精心制作的,時在宋治平三年(1066年),他們的名字早淹沒于歲月的風風雨雨中了。既可惜,又幸運。作為後人,能在955年後的今天一睹前輩匠人的傳世之作,多大的福報,多大的緣分啊。
因為天色将晚,參觀的時間有限,我就一個人匆匆去了後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八角九層樓閣式磚塔,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可是九級浮屠,估計有五六十米高。這塔名辟支塔,是唐塔,是宋塔?有争論,後經專家考證:始建于唐代,重建于宋代。據我了解,在我國,現存的正兒八經的唐塔已鳳毛麟角,就算是宋塔,隻要是正宗的,也彌足珍貴。我突然想起,宋代建佛塔,有個風氣,就是建地宮,靈岩寺在唐宋時乃我國四大名寺之首,說不定地宮中還珍藏着舍利子呢,不知地方志或寺廟志是否有記載?
為了保護這塔,如今不讓遊客上去了,已圍了起來。善男信女在塔的圍欄上挂滿了祈福的紅布條,密密麻麻,鮮紅亮眼,竟成一景。
我發現這辟支塔的塔基部分是石雕,數了數,大約有40來塊,每塊都有不同的浮雕圖案,從服飾看,有宋人衣冠,有僧人服飾,有非中原人衣着打扮,有獸身人臉的,有雙翅鳥足、人臉人手的,有人神難分的,再看内容,有劃船的,有打鐵的,有力田的,有送貨的,有騎馬的,有扛旗的,有打仗的,有耍藝的,有演奏的,有講道的,有拜佛的,有觀禮的,有的在天上,有的在船上,各色人等,栩栩如生,風土人情,赫然在目,世俗化、生活化。有人考證出镌刻的圖案,乃古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皈依佛門等故事。我去過印度,看過印度寺廟的木雕、石雕,有幾分相似。我不是佛學遊記專家,姑且相信專家結論。
一圈下來,我印象最深最難忘的是寺内的古樹,譬如始建于唐代,現已毀廢的般舟殿前面,有一棵古銀杏,估計有上千年的樹齡,有意思的不是樹齡,而是樹分三株,從佛教角度來說,一炷香就是三支,寺前三株一叢香,郁郁蔥蔥逾千年,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有定數?最奇特的是在三株古樹前,又長出三株新的,看樣子也有幾十年了,難道樹也講究後繼有之?講究梯隊,講究接班?不可解釋,難以解釋,我看得目瞪口呆,唯有默默膜拜,合影留念。
還有在辟支塔的右側,有多棵古樹,那樹根盤根錯節,疙疙瘩瘩,或根抱石,或根包磚,其根裸露地表,高出地面,我注意到樹根的一面刀削斧劈般平的,可以推測這樹是從石壁或圍牆中長出來的,後來石牆、磚牆倒了,拆了,就形成了如此奇觀。從這也可看樹的生命力之頑強,之旺盛。我曾多次到過山東的不同景點,見識過魯南山區青檀樹發達的根系,在峭壁,在頑石縫裡艱難伸展後形成的樹根奇觀,如果我沒有猜錯,與辟支塔相映成趣的應該也是青檀樹。最搶眼球的是禦書閣前台基的上方有一棵青檀樹,至今長在石牆頂上,其根深紮在石縫裡,倔強峥嵘,那伸展的枝條,綻出的綠葉,像孔雀開屏,似鳳凰展翅,也可以想象頂着鳳冠,枝葉如步搖,催發詩人靈感,更成攝影家最愛。
很慶幸靈岩寺的僧人很有審美眼光,沒有把這些既不挺拔偉岸,又不亭亭玉立,也不樹冠如蓋的青檀砍伐了。也許,在有些人眼裡,這樹,這樹根有點醜、有點礙眼,但在藝術家眼裡,醜到極緻,就是大美,這是一種審醜藝術。這令我想起在柬埔寨小吳哥窟看到的數百年榕樹之根包裹石屋的奇景奇觀,後來成了多少畫家、攝影家、作家、詩人的素材啊。
寺廟的僧人見我三人看得認真,就熱情地指着樹壇的三棵樹說:這是有名的“柏柿如意”。上前一看,果然奇特,一棵千年以上的古柏,其主幹略為向一側傾斜,而頂端的葉子是濃綠的,幹褚色葉綠色,遠看恰似一柄巨大的翡翠如意,柏樹兩側有兩棵柿子樹,相依相偎,互敬互愛,情侶樹?母子樹?為讨好口彩,被寓意、諧音為“百(柏)事(柿)如意”。為什麼是兩棵柿樹呢?原來又叫“事事(柿柿)如意”,這柿樹是特意種的,還是自然長出的,也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迎合了尋常百姓、普通香客趨吉化兇的心理,那柏樹與柿樹主幹都纏滿了祈福的紅布條。
後山還有古柏抱石,說是至少400年了,那石頭估摸着有幾千斤重,不知是山上滾落下來時,正好卡在樹杈中,還是被樹頂上去的,大自然的神奇,大自然的魅力,寺廟裡處處可見。即便皇帝老兒也吃驚了,故而乾隆皇帝寫了“樹抱石為胎,泉飛峽成調。”可惜,我們來不及去看了,隻能失之交臂,下次再來了。
因為天色已晚,我們無暇細看,不得不告别。此時的寺廟内,隻有三三兩兩僧人的身影,快晚課的時辰了,有點馬緻遠筆下“枯藤、老樹、昏鴉……夕陽西下”的意境,暮鼓青燈,香火黯然于晚霞,喧鬧漸歸于寂靜,耶稣光中,站在殘碑斷石邊,瞧着破牆殘垣,可以想象當年的輝煌,是的,那些老樹,那些廟基,那些經幢,那些磨得锃光發亮的石階,無不昭示、透露着百年前、千年前曾經的繁華與紅火。
靈岩寺自唐代起就與浙江國清寺、南京栖霞寺、湖北玉泉寺并稱為海内四大名刹。難怪明代大文豪王世貞撰文寫道“靈岩是泰山背最幽絕處,遊泰山不至靈岩不成遊也”。王世貞祖籍山東琅琊,也是我家鄉太倉人,他是明代文壇“後七子”領袖,看到王世貞的贊美語,倍感親切。
同去的利華友告知:靈岩寺的位置系泰山支脈,乃文化遺産泰山的一部分,是嗎是嗎?我曾經四上泰山,似乎很驕傲,卻從未到過靈岩寺,自己給自己一個差評。
我在想靈岩寺的位置有點尴尬,處在濟南與泰山中間,去濟南的往往奔大明湖、趵突泉了,去泰安的,或登岱頂或進岱廟,也就忽略了靈岩寺。不過始建于東晉的靈岩寺,距今1600多年的曆史,能保存下來,也算奇迹。據說解放後因為成了解放軍駐地,才因此逃過一劫。老話說“天下名山僧占多”,後來又有“天下名山軍占多”的說法,但因此保存了千年古刹,還是要說聲“阿彌陀佛!”
最後,我想說的,去濟南,去泰山的,千萬不要忘了去靈岩寺,有靈氣,有禅味,值得去,太值得去!千年古刹,底蘊豐厚,石刻浮雕,佛界一絕,宋代彩塑,華夏隗寶,古樹名木,天下少有,禅機禅理,終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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