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貴州，曾經“地無三尺平”的殊境，令諸多久遠的文化得以留存。絢爛文化的基石，是尋常百姓祖祖輩輩的的日常與勞作。

黔山深處，“非遺”蘊藏豐厚，這些從曆史中迤逦而來的人和故事，世代傳承、生生不息。

根性文化的蘆笙

蘆笙響起，山寨的獨特韻味瞬間散播開來。在有蘆笙的寨子，大多有一個跳蘆笙舞的蘆笙場。一般是在寨子的中心，或是寨子的最高處。這也顯示了蘆笙在苗侗民族生活中的顯赫地位。蘆笙，是凝聚苗人的魂。郎德苗寨的蘆笙場用石塊砌成了一個銅鼓的鼓面形狀，因其藝術，因其古樸，這個蘆笙場已經成為苗族文化的一個“形象标志”。也有的苗寨，蘆笙場就是一片收割後的田疇，谷樁黍茬俱在，人們就在地裡吹笙舞蹈，儀式感絲毫不減。

岜沙蘆笙舞 周浩攝影

蘆笙手們不會單槍匹馬，而是組成一個個蘆笙隊。一個蘆笙隊由五六支蘆笙組成，那是一種純音樂效果的組合。大蘆笙是将笙管加高、音量放大的蘆笙，長達兩三丈，屋裡沒法安放，必須放置于院子裡。吹奏起來渾厚低沉，聲音猶如銅鼓，氣勢磅礴，穿透力特強，仿佛能閃入層巒疊嶂的心腹。另有一種用竹子精加工成小喇叭和一個倒挂竹筒，配裝在蘆笙上用于擴大音量，這種蘆笙也叫大蘆笙，它吹奏小調時，纏綿婉轉，特别動人。管長隻有尺餘的小蘆笙音色高亢。

侗族蘆笙 網絡圖片

芒筒常與蘆笙配用，它獨有的低音給蘆笙曲平添了厚重感。山寨人的音樂修養世代傳承，勝超一般都市民衆。

芒筒聲聲

選自《中國民間美術遺産普查集成·貴州卷》

三十年前的一個初夏，我徒步行走6個半小時後，來到苗嶺腹地的雷山縣方祥鄉。入夜，苗人們扶老攜幼紛紛擁出家門，在方祥小學的操場上，亮起了三盞汽燈。七支長達三丈的高排蘆笙仿佛直插蒼穹。

百餘年前的老照片，茅屋前放置着蘆笙

高排蘆笙在大山深處遠近馳名，據說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曆史。按苗族古規，這個季節稻子孕苞了卻還沒有抽穗，怕驚擾了谷神，禁吹蘆笙。我對方祥苗人的這道禁令由衷欽佩。沒想到一忽兒之後，“春眠”已久的高排蘆笙轟然奏響，那一瞬，雄渾洪亮的樂音沖破沉寂的夏夜在山裡回旋着，那是苗人們似火的熱情。我的心猛跳，似乎要追趕蘆笙的旋律。蘆笙是苗疆獨特的、音色最美的器樂，它深沉厚重猶如大山的品格。我不禁自問，方祥苗人如此重禮，你承受得起嗎？

吹奏高排蘆笙

選自《中國民間美術遺産普查集成·貴州卷》

在禮儀特别周全的西江千戶苗寨，傳統蘆笙不是人們随便能夠出手的器樂，它隻能用于苗年、吃新節、鼓藏節等大節儀式上，而較為“個人化”的婚喪喜慶都與蘆笙無緣。1999年以前，西江也與方祥一樣，從開秧門到吃新節的五十天裡，蘆笙必須束之高閣。休眠過後，蘆笙響起，意味着西江千戶苗寨神聖而歡樂的時刻來到了。在這裡，蘆笙是一種有神性的竹管樂器。在祭祀活動中，它是祭器。旅遊興起後，就不分時日天天吹奏了。

鼓藏節的蘆笙舞

選自《中國民間美術遺産普查集成·貴州卷》

年過古稀的宋伯是西江吹蘆笙的高手。鬧鬧穰穰的場合，隻要他的蘆笙一響，人們的耳朵就支起來了。他這是童子功，當年他們一夥後生每天沉浸在蘆笙的旋律中，圍着會蘆笙的師父轉，渴了餓了，大瓢飲涼水。師父不走，他就一直黏在那兒盯着學。十五、六歲就能夠挺着胸脯吹着蘆笙入場了。幾十年光陰，都在蘆笙的親密陪伴中。

鼓藏節蘆笙

選自《中國民間美術遺産普查集成·貴州卷》

傳統的蘆笙是6管，經過現代音樂人改良後的蘆笙，被制作為16管、18管甚至26管，這“管”是不是越多越好？非也。這些改良後的蘆笙音域寬廣，音色豐富，精心吹一曲，你想表達的樂思盡在其中。所以，被舞台表演所選中；但它還是列為普通樂器，不具備在苗族文化中的神聖地位。

劍河久仰的蘆笙 老魚攝影

苗族的傳統，是男人吹蘆笙，女子舞蹈。西江從2000年起，學校裡搞“蘆笙進課堂”，就有女子吹蘆笙了。但她們隻能表演接待遊客，不能進傳統的蘆笙場，怕老祖宗不認得啊！信仰習慣，是蘆笙文化的核。苗族民衆普遍認可、學習傳承的，還是男子吹奏的6管蘆笙，這是真正的老祖宗的東西。一種是信仰，一種是表演。對于二者，苗人們是不會混淆的。

劍河久仰的兒童吹蘆笙 楊俊江攝影

貴州省歌舞團的東丹幹是最著名的苗族蘆笙演奏家、作曲家。我造訪的丹寨麻鳥著名蘆笙制作師傅，他就以認識東丹幹為榮。在音樂界已登大雅的著名蘆笙樂曲有《諾德仲之歌》、《和調》、《大悲調》、《賽調》等。

制作蘆笙，是蘆笙藝人們最大的樂趣。當下，流行音樂的曲目如同狂風呼嘯，常常也直入人心讓人感動，可它刮過後就難以留痕；而苗族蘆笙的古曲，卻是千載百年和風徐徐，常吹不絕。它是苗族文化的根脈。一個随時有蘆笙響起的寨子，總有一種意蘊飄逸不盡，猶如曆史多情的回響。

來源：動靜貴州 撰文：餘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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