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的疫情，讓很多平時不被大衆關注的群體走到了媒體和輿論的中心，比如卡車司機。

根據相關機構統計，中國有3000萬卡車司機。

他們當中的八成是農民，一半以上的人育有兩個孩子，且還肩負贍養雙方老人的責任。粗略估算，他們的身上，擔負着近1.5億農村人口的生計，更是整個中國國内大市場得以高效流轉、運行的基礎和保障。

車，是謀生工具，更是全部的生活。

以車為家，風餐露宿，是常态；職業病纏身，社會關注度不高，是現狀；但這都不影響他們樂觀、豁達、熱心腸、興趣愛好廣泛，甚至浪漫主義。

你可能不曾想到，這群看似粗曠、黝黑、直來直去的司機師傅們，不僅經曆豐富，還都有趣得很。

2019年冬天，二更攝制團隊曆時兩個月，跟拍了3位卡車司機的「跑車生活」。

他們年紀不同、經曆各異、性格迥異。攝制組在體驗了跑車的艱辛甚至危險之餘，更是深刻感受到了司機師傅們自成一派的可愛，以及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頗具實操性的「人生智慧」 。

于是有了這個系列：《車輪上的生活》。

詩人司機，是盛學榮在卡車司機圈子裡更為人所熟知的稱呼。

來自甘肅張掖的老盛，跑車已經有些年頭。最開始開半挂車，後來為了多賺點錢，轉開闆車。

盛學榮在全國的卡車圈裡是有點名氣的，一來因為他寫詩，還出過詩集；二來因為他有勇有謀，曾經用一塊石頭，追讨回了一筆惡意欠款。

《車輪上的生活》第一集，就一起來認識他。

二更285

（點擊觀看完整視頻）

「我是比較崇尚自由的」。

做卡車司機，是盛學榮自己的選擇。最開始，他跑甘肅到廣東，主要拉蔬菜；後來，因為兒子考上了成都的大學，所以他就把線路換成了甘肅到四川，「方便看孩子」。

(老盛和兒子)

跟拍他的時候，又因為兒子正好有事在新疆駐留，所以老盛刻意調整線路，去了新疆。

「幹這行，是很苦的，但它自由自在啊，想走哪就走哪了，所以就一直堅持了下來。」

真不是一般的苦。

大部分時間，白天坐在車裡，晚上睡在車裡，吃飯也常常就地解決。幹這一行雖然門檻低，也常會被人看不起，但在老盛眼裡，「我們無法選擇出身，職業也隻是社會分工的不同。我勤勤懇懇，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不比任何人低，也不比任何人差。」

「經年累月在路上跑，内心是會比較孤獨的。」

朋友大多是車友，彼此都在路上，線路也各有不同，所以能聚一起的時間很少；跟家裡的親人聚在一起更少，一年裡能呆在家裡的時間，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一個月。雖然妻子從很早就選擇跟車，但總還是有些她理解不了的話，理解不了的孤獨感，老盛覺得需要一個出口。

「不會有人對你完全理解的，所以心裡面有些話，有些想法，就隻能把它寫下來。」

（老盛在路邊随手記錄下自己的文字）

老盛隻有初中文化，早年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很早就辍學找生計賺錢了。

但他從讀書的時候就一直喜歡文學，剛開始寫在本子上自己看看，後來有手機了，慢慢的就會把自己寫的東西發在網上。

「也寫過小說的，喜歡文學嘛，但總覺得不太像。」說起自己最終選擇專注于寫詩，他還補充道：「尤其像我們跑車的，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寫小說太費勁了，詩歌就比較好。短小，不那麼費精力，但它又可以很直接。心裡面有點感觸和想法就可以寫。

有時候一下子靈感來了，但寫不了的時候，就先用手機語音錄下來，幾句話，很酣暢的感覺。等有閑工夫的時候，再加工一下，就可以發給車友們分享了。

所以常常是走到哪裡，有感而發時，就在朋友圈蹦出三三兩兩的詩句。

（老盛的朋友圈都是詩句）

大家都是開大貨的，在外面的心裡都差不多，所以有些想法都容易有共鳴。

2018年，盛學榮創作的詩歌《中秋夜寄思》被收錄進了國内首部由卡車司機群體創作的文學作品集《公路上的美麗心靈》。

舉一杯他鄉的酒

遙望故鄉的關隘

依稀看到母親倚門眺望的眼

父親手上忽明忽暗的煙鬥

煙霧裡彌漫着一衣帶水的惆怅

溢滿無數相思的秋月

——《中秋夜寄思》

「人活着應該有自己的思想。我的腳可能紮在泥土裡，但是我的心，可以在雲端上。這樣的話，生活可能很苦，但是我的心，不會苦。」

會寫詩的人，多半是浪漫的。而詩人老盛的浪漫，都給了他的愛人。

當年，同村的姐妹嫁給了當時還是小盛的對門鄰居。一來二去，倆人就認識了。

在被問到當年的追求「手段」，已經快50了的老盛有點害羞了，

「追了的追了的。」

那時候沒有手機，也不方便去對方家裡，兩家雖然距離不遠，但隔着一條很深的河，并且路也很不好走。「所以我倆的交流，就是寫信。」

（老盛和妻子）

小盛給喜歡的女生寫信，一封一封的寫，「本身我文采就挺好的，當年那些信即便現在看，也不會差的。」

老盛說這些的時候，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他的愛人，害羞地笑了。看得出來，笑得很滿足，很幸福。

「就是現在不寫咯。結了婚之後，就再也沒寫過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大姐樂呵呵地埋怨了起來。

但被問到是不是還想收到老盛寫的情書的時候，眼前這位因為常年跟車而顯得比同齡女性略蒼老的大姐，露出了小女生一般的羞澀。

「當然是想的，但開車要緊，過日子嘛。」

（在車上吃飯、休息的老盛和妻子）

因為想要更多地照顧老盛，并且彼此有個照應，雖然跟車辛苦，但盛學榮的愛人還是選擇了跟他一起跑車。「哪怕路上陪他說說話，給他弄口吃的，我也安心。」

做卡車司機，門檻其實不高。

用老盛的話來說，「既不需要太高的文化，也不需要什麼學曆啥的，反正隻要你四肢健全，能吃苦，學個駕駛本，就可以幹了。」

但是，做一個合格的卡車司機，盛學榮有自己的一套标準。

「得是一個有素質的好人，這樣才能做一個好司機。」先做人，後做事，是老盛的準則。

所以跑車那麼多年，遇到各種不好的事情，「騙的、偷的、甚至搶的都遇到過」，他有自己的一套應對和處理辦法。最讓他津津樂道的，是一次惡意拖欠運費的讨薪經曆。

（老盛在加油站）

那次是從蘭州拉貨到烏魯木齊，「說好卸完貨就打運費的，結果拖了好幾個月都不給。」老盛打聽到對方是因為沉迷賭博，欠債不少，所以把拉貨司機們的運費截留下來「補窟窿」。

但這家人還有其他生意在運轉，不至于真的到「山窮水盡」，所以老盛決定必須想辦法把自己的辛苦錢要回來。

「開始就耍無賴嘛，跟我哭窮嘛」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老盛頗有點自得。那次催讨是在貨站對方的辦公室裡，「我看到他桌子上有一塊石頭，一下子心裡就有底了。」

平時對石頭略有研究的老盛當下心生一計，趁對方賣力「表演」的時候，抱起石頭就往外頭跑。一邊跟其他正在裝卸車的司機老鄉們展示，告訴他們這塊石頭可值不少錢，自己拿來抵貨款了；一邊繼續往外跑，大聲說要把這石頭丢到路口的河裡去，以解心頭的怨氣。

那個老闆就急了，一邊追，一邊勸。「最後嘛，把欠我的錢還上了呗。」

老盛也因為這次「傳奇」的讨薪經曆，在車友圈子裡出了名。

如今，盛學榮依然開着他那巨型的闆式大貨車穿梭在路上，他的老伴兒，那位内斂的、少話的、心裡住着小女生的大姐，也一直跟着車。

希望他們都能平平安安的吧。也希望疫情趕快過去，讓全國3000萬的卡車司機們，能順暢地、平安地、樂呵呵地把自己那一車一車的貨，運到目的地，換回養家的錢。

-END-

撰稿 ／ 阿熊

設計 ／ 劉丹丹、喝羊湯

排版 ／ 金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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