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來越多的巴爾幹半島國家加入歐盟，北馬其頓也加快了申請加入的進程。然而，北馬其頓面臨着好幾個國家的反對，最近一次發表反對意見的是保加利亞。

▲北馬其頓（深綠色）是巴爾幹小國，人口211萬，面積2.57萬平方公裡

2020年11月6日，保加利亞副總理表示，反對有關北馬其頓加入歐盟的談判框架和宣言草案。根據歐盟的規定，隻有所有成員國都一緻同意，另一個候選國才能成為歐盟新的成員國。而保加利亞早在2007年便已是歐盟成員國。

這已經不是北馬其頓被第一次反對，早在2018年的時候，希臘反對該國加入申請加入歐盟。為此“馬其頓共和國”才把國名改為“北馬其頓共和國”。哪知，這一次跳出來反對的，是同為斯拉夫民族的鄰國保加利亞，兩國關系原本一直非常親近，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古代意義上的“馬其頓”，現在主要屬于三個國家

一、此馬其頓非彼馬其頓

“馬其頓”這個名字來源于古希臘時代的馬其頓國家，公元前4世紀，馬其頓國王亞曆山大統一了希臘，并建立起一個地跨歐亞非三洲的帝國。不過，這個馬其頓跟現在的北馬其頓共和國沒有任何傳承關系，甚至連涵蓋的國土都不相同。

▲馬其頓王國形成的過程

古馬其頓王國是希臘人國家，主體民族是希臘人，說希臘語，當然屬于古希臘文明。羅馬帝國征服整個希臘後，設立馬其頓行省，領土範圍包括古馬其頓王國及以北的很大一片土地，這些地方以後都被稱為“馬其頓”。

▲現代的北馬其頓共和國與古馬其頓王國完全沒有關系

羅馬統治時期，頻繁的戰争使馬其頓的人口向南部沿海集中，北部的人口大幅度減少。公元7世紀後期，來自東歐平原的斯拉夫人遷徙到這裡，逐漸占據了荒涼的馬其頓北部。

▲馬其頓王國（紅線内）的地形，其北部是山地，沿海地區是平原

公元837年，保加利亞人征服了馬其頓北部，建立起自己的帝國，首都奧赫裡德就在如今的北馬其頓共和國境内。此時，馬其頓南部，也就是古馬其頓王國所在的疆域，與希臘都屬于拜占庭帝國。

公元9世紀，塞爾維亞人在巴爾幹半島的西部建立了自己的國家，緊鄰着馬其頓行省。趁着保加利亞忙于與拜占庭的戰争，塞爾維亞一度侵占了原屬于保加利亞的馬其頓北部。

▲位于奧赫裡德市的薩摩古堡，該城曾是古代保加利亞的首都

接下來的數百年時間裡，這片土地多次在保加利亞、塞爾維亞、拜占庭之間易手。盡管經常處于不同政權的統治下，但保加利亞民族始終占據着馬其頓北部的大多數人口，他們也把自己視為保加利亞的一部分，說保加利亞語，在宗教上從屬于保加利亞的東正教區。

随着保加利亞人被斯拉夫化，到公元10世紀，本來是一個說希臘語和希臘文化的馬其頓行省，逐漸變成了斯拉夫人占領北方，希臘人占領南方的多元化地區。

來自小亞細亞的奧斯曼帝國在15世紀興起，并用武力征服了大部分巴爾幹半島，拜占庭帝國毀滅、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先後臣服于奧斯曼，馬其頓地區的争奪暫時告一段落。

▲奧斯曼帝國的領土變遷

二、馬其頓一分為三

18世紀末至19世紀前葉的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争，喚醒了歐洲受壓迫民族的解放意識，巴爾幹半島上的各民族紛紛展開反抗奧斯曼、争取民族獨立的鬥争。

英法德等歐洲列強出于擴大勢力範圍的戰略需要，幫助巴爾幹各族獨立。俄國更是打着解放斯拉夫兄弟的旗号，直接向巴爾幹派兵，打擊奧斯曼帝國。

在内外共同努力下，希臘最先于1830年獲得獨立，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在1878年獨立建國。但是，由于英法德等歐洲列強不願意過分削弱奧斯曼帝國，以防止俄國獨占巴爾幹，所以在列強的操縱下，保加利亞的獨立并不徹底，國家主體被分成南北兩個部分。

▲剛剛獨立的巴爾幹各國，馬其頓和色雷斯仍在奧斯曼統治下

而巴爾幹半島上除了伊斯坦布爾附近外，還有色雷斯和整個馬其頓地區也被留下了奧斯曼境内。馬其頓地區的北部以保加利亞民族為主，南部則以希臘人為主，混居着保加利亞、土耳其等民族。這就埋下了巴爾幹各國将來紛争的隐患。

▲19世紀愛琴海沿岸的民族分布

在強烈的民族統一意識下，保加利亞在1885年趕走占據南方的奧斯曼總督，實現了南北統一，然後一心想把以保加利亞人為多數的整個馬其頓統一進來。

希臘憑借英法等國的支持，一直在擴大自己的領土。1881年，希臘收複色薩利地區後，基于古馬其頓王國屬于希臘文明的曆史原因，對其曾經擁有的疆域提出了領土要求。

▲希臘人才是“馬其頓”這個詞的最早擁有者

塞爾維亞同樣對整個馬其頓有領土要求，認為自己曾經統治過這裡。但塞爾維亞民族的人口在該地區沒有優勢，宗教上也競争不過保加利亞東正教區。因此為了抗衡保加利亞的影響，塞爾維亞推出了“馬其頓民族”概念，認為他們并不完全等同于保加利亞民族。

于是，這三個國家同時對馬其頓展開了争奪，逐步升級到各自派遣或組織非正規武裝。奧斯曼在這裡的統治進入了倒計時，但馬其頓到底會歸屬于哪個國家呢？

三、點燃巴爾幹戰火

在徹底打倒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幹的統治之前，希臘、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尚能夠維持住同盟關系，更何況馬其頓本身還控制在奧斯曼的手中。

1912年10月—1913年5月，三國再加上同樣信仰東正教的黑山王國組成了巴爾幹同盟，聯合向奧斯曼開戰，史稱第一次巴爾幹戰争。戰争的起因是馬其頓和色雷斯向奧斯曼帝國要求自治，遭到拒絕後，保、塞、希、黑四國聯軍向奧斯曼帝國發起進攻。

▲第一次巴爾幹戰争沒有明确馬其頓的歸屬，造成日後的紛争

戰争的結果是奧斯曼戰敗，幾乎喪失了幾乎所有歐洲領土，隻剩下伊斯坦布爾附近的一小塊地方。馬其頓被保、塞、希三國分别占領，局勢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巴爾幹各族由于長期受奧斯曼帝國統治，接壤地區常有各民族混居的現象，再加上争取獨立運動帶來的民族主義高漲，使巴爾幹各族對領土劃分非常敏感，都企圖擴大本民族的疆域和勢力。

保加利亞是巴爾幹同盟中的主力，在戰争中付出的代價最大，因而認為自己應該獲得更多領土和人口的補償，尤其是想得到整個馬其頓。第一次巴爾幹戰争結束僅1個多月後，保加利亞向塞、希兩國發起了攻擊。

▲保加利亞在第二次巴爾幹戰争中失去了很多領土

保加利亞的戰争行動受到了德國和奧匈帝國的唆使，英國和俄國則支持塞爾維亞和希臘反擊，以遏制德奧勢力的增長。在列強的默許下，羅馬尼亞和奧斯曼帝國也先後加入戰團，形成巴爾幹諸國圍攻保加利亞的局面，史稱第二次巴爾幹戰争。

在如何不利的局面下，保加利亞隻堅持了一個月便宣告投降，吐出了上次戰争得到的大部分領土。馬其頓地區被分割成三部分：仍然保留在保加利亞的區域被稱為皮林馬其頓；希臘占領的被稱為愛琴馬其頓；被塞爾維亞占領的被稱為瓦爾達爾馬其頓。

▲三家分馬其頓，保加利亞和希臘成功消化，塞爾維亞則沒有

兩場巴爾幹戰争撕裂了巴爾幹各國的友情，保加利亞認為自己被孤立、領土被侵占，因而選擇了與德國、奧匈帝國結盟，塞爾維亞則成為俄國的親密夥伴，希臘進一步倒向英法。

巴爾幹半島由此而成為各大國利益的沖突點，最終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小的馬其頓不僅點燃巴爾幹戰火，這把火還燒遍了整個歐洲。

四、茫然的北馬其頓

三國瓜分馬其頓地區後，各自采取消化措施，以鞏固統治。皮林馬其頓成為保加利亞的一部分，直至今天。這裡的主要民族就是保加利亞族，語言也相互能聽懂，因而不存在多少障礙。

希臘通過與奧斯曼交換人口等方式，将大量希臘人移民到愛琴馬其頓，占據了當地人口的絕大多數。希臘成立馬其頓省，并宣稱其他國家使用“馬其頓”這個名稱，都是對自己的冒犯。希臘人繼承“馬其頓”無可厚非，曆史上的馬其頓國家原本即是希臘人建立的。

而瓦爾達爾馬其頓的情況最為複雜。這裡的主要民族也是保加利亞族，但政權掌握在塞爾維亞手中。這塊地方在日後将成為獨立國家北馬其頓，也就是現在申請加入歐盟的這個國家。

▲馬其頓加盟共和國在南斯拉夫中的地理位置

塞爾維亞将這裡的保加利亞族稱為“馬其頓人”，将他們的語言稱為“馬其頓語”。但保加利亞一直拒絕承認這些稱呼，堅持認為他們是跟自己一樣的保加利亞族。

一戰和二戰中，巴爾幹各國在大國的支持下相互厮殺，馬其頓地區的主權幾經變遷，到二戰勝利時，又恢複到了第二次巴爾幹戰争後的狀态。

第二次巴爾幹戰争後，瓦爾達爾馬其頓被并入塞爾維亞。二戰後，南斯拉夫聯邦人民共和國成立，由于領導人鐵托推廣民族平等政策，使瓦爾達爾馬其頓脫離塞爾維亞，成為其加盟共和國——馬其頓社會主義共和國。

▲馬其頓共和國不僅是名字，國旗也使用了與希臘馬其頓一樣的圖案，因此引起希臘的不滿

1991年底，南斯拉夫國家解體，這個加盟共和國宣布獨立，憲法國名定為“馬其頓共和國”。不過，這個國名從一開始就遭到希臘的反對，希臘堅持認為隻有自己才能使用“馬其頓”。于是，該國隻能暫時改為“前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才得以加入聯合國。

21世紀到來後，前南斯拉夫的各加盟共和國紛紛申請加入歐盟。斯洛文尼亞率先在2004年加入，克羅地亞在2009年緊随其後，連最小的原加盟共和國黑山也在2010年成為候選國。“前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自然希望盡快步他們的後塵，成為歐盟的一員。

要想加入歐盟，必須取得歐盟成員國的一緻同意。而希臘早在1981年便加入歐盟的前身歐洲共同體，沒有希臘的支持，至少不反對，是不可能加入歐盟的。

▲加入歐盟需要取得所有成員國的一緻同意

“前南斯拉夫馬其頓共和國”在2008年便已申請加入歐盟，卻因希臘的反對而無法實現，因為該國的憲法國名仍為“馬其頓共和國”。經過十多年的磋商，該國于2019年2月将憲法國名改為“北馬其頓共和國”，這才獲得希臘的同意。

經過十多年的磋商，該國于2019年2月将憲法國名改為“北馬其頓共和國”，把這裡的“馬其頓”變成一個地理概念，避開了文化上的“馬其頓”，這才勉強獲得希臘的同意。

到這裡我們可以确定，“北馬其頓共和國”實則是一個說着斯拉夫語的斯拉夫國家，與兩千多年前那個的馬其頓國家并無關系。他們隻是因為曆史原因，如今居住在這塊叫做“馬其頓”的土地上。

▲歐盟的成員國地圖

五、保加利亞的反對

沒想到的是，今年北馬其頓正準備啟動加入歐盟的實質性談判，保加利亞又跳出來反對。保加利亞在2007年加入歐盟，北馬其頓同樣必須得到保加利亞的同意才行。

保加利亞副總理的理由是北馬其頓違反了2017年兩國簽署的睦鄰友好條約。北馬其頓總理則表示本國沒有違反這個條約，并稱不會再與保加利亞締結新的協議。

▲北馬其頓一直積極與北約互動，促進加入歐盟的進程

有觀察家認為，如今保加利亞反對北馬其頓加入歐盟，其背後可能有兩方面的考慮。首先，北馬其頓獨立後，可能會強化原皮林馬其頓的獨立傾向，不利于保加利亞維護國家主權完整。

另一方面，保加利亞一直試圖吸引北馬其頓恢複對保加利亞民族的認可，始終拒絕承認“馬其頓民族”和“馬其頓語”的存在，認為他們屬于保加利亞民族，語言也隻是保加利亞語的一種方言。

▲上、下圖分别為北馬其頓與保加利亞的民族服裝，非常形似

從2000年開始，保加利亞向北馬其頓開放國籍申請，到2006年已有約30000名北馬其頓人申請了保加利亞國籍，包括北馬其頓的前總理在内。由此可見北馬其頓人對保加利亞仍然有一定的民族向心力。

因此不能排除保加利亞仍然期望與北馬其頓合并，組成一個完整的保加利亞民族國家的可能性。這一點至少是有曆史基礎的，北馬其頓地區曾經是保加利亞的一部分，又同屬一個民族。如果北馬其頓加入歐盟，恐怕這種可能性将會變得渺茫起來。

長期作者｜霈霖

曆史資深愛好者

責任編輯｜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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