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中國植物志》的記載，水仙花的原産地在亞洲東部。這個範圍很寬泛，把我國也包括進去了。但其實不是，水仙的原産地不在我國，而可能是從地中海區域傳入的。

水仙花的拉丁學名，Narcissus tazetta var. Chinensis，中間那個“var”，植物學上稱之為變種。變種的意思，通俗點說，第一，具有原來種的特征；第二，有各自不同的穩定的特征。我們看水仙花的那個拉丁學名，var前面的名字，就是我們水仙花原來的種，Narcissus tazetta，現在《中國植物志》上叫它歐洲水仙，以前叫它法國水仙，後來改了。這兩種水仙對比，歐洲水仙的花大，顔色更為多變；中國水仙的花小，顔色較固定，就是白色花被片（通俗說法就是花瓣），黃色副花冠。

那麼，水仙是什麼時候傳入我國的？

學術界普遍認為，在五代時期。五代之前，我國肯定是沒有水仙花。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在五代之前的典籍中讀到“水仙”這樣的詞，不能以為它說的是水仙花。比如我們讀唐詩，杜甫“飄泊南庭老，祗應學水仙”、白居易“應有水仙潛出聽，翻将唱作步虛詞”、李商隐“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等等，這些唐人詩句裡的“水仙”，無一例外，說的都是水中的神仙，而不是水仙花。

好，因為傳入我國的時間很晚，所以剛接觸水仙花不久的北宋人就感慨：啊，水仙花好難養。怎麼個難養法？“此花最難種，多不着花”（劉學箕《水仙說》）。不是水仙花不好養活，而是它光長個兒，光長葉，不開花。這樣的難題我們現在已經清楚了。原因不外乎是這些：光照不足，氣溫過低，土不夠肥等等。

當人們用他們的聰明才智摸透了水仙花的習性之後，好了，什麼詞好，就拿來贊美水仙。北宋人主要從三個方面來贊美水仙。這三個方面，幾乎把水仙的形态特征、生物習性等都概括進去了。

首先贊美花。水仙花又名金盞銀台，這個稱呼說的就是水仙的花。既指顔色，又有形狀。銀台，是指水仙花的白色花被部分（我們平時說的“花瓣”）；金盞，金就是黃，水仙的副花冠是黃色，形狀是淺杯狀。盞，就是小杯子的意思。王之道說水仙是“素頰黃心”，陳與義說是“青裳素面”，這兩個“素”，說的都是水仙花的白色花瓣（花被片），潔白、素淨、清雅。曾協《和翁士秀瑞香水仙二首》：“正白深黃态自濃， 不将紅粉作豔容”。正白，是水仙花被片顔色，深黃是水仙花副冠顔色，古人區分的很清楚。

其次是香。水仙花有香味，大家要是養過水仙就能體會。水仙的香什麼樣的？濃嗎？不濃。水仙花的香是清香怡人，清而不膩。黃庭堅稱之為“暗香”：暗香已壓酴醾倒，隻比寒梅無好枝。酴醾，就是我們熟悉的荼蘼，開到荼蘼花事了，代表花事。這種花具體是現在的哪種植物，尚無定論，但總不過是有花香的。黃庭堅說，要是和梅花做比較的話，水仙花不過是在形态上略微遜色而已。

最後是生長習性，主要是水生。這一點就是水仙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借水而生，故名水仙。什麼是仙？那些有神通，能變化的人和物，就是仙，就自帶仙氣，這樣的意思。這裡還是得用黃庭堅的詩句來舉例說明。黃庭堅這個人，不簡單。不僅是詩人、書法家，他還有點像我們現在說的自然科普作家。他對植物的觀察和辨識，非常細，并且準确。比如我國最早把“蠟梅”和“臘梅”進行區分的，就是他。這件事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說過，這裡就不再多說。黃庭堅他說水仙，“借水開花自一奇”（《次韻中玉水仙花二首》）、“得水能仙天與奇”（《劉邦直送早梅水仙花三首》）。大家看，經黃庭堅這麼一說，原本自然的生存現象，就具有了神秘的氣息，是不是？

其實，早期大家對水仙花的認識，是什麼呢？就是欣賞和審美。大家覺得水仙花好看，很美，又有花香，是吧？

在水仙花傳入我國之後，大家首先是贊美水仙花的形态：綠油油的葉子，亭亭玉立的像個小家碧玉，是吧。韓維詩：翠葉亭亭出素房，遠分奇豔自襄陽。這兩句詩還有一個點，大家也可以留意。早期我國水仙花的中心，就是在荊州，襄陽那邊，得到宋代之後（尤其是南宋），水仙花中心才逐漸轉移到沿海省份。

到了那時候，大家對水仙的認識已經上升到更高層面。

水仙花清雅秀麗，花又是潔白，就像一個美好的女子，是吧。呂本中詩：淡綠衣裳玉作妝，好風涼月自相當。這兩句詩，完全就是把水仙花當做女孩子來寫，穿衣件綠衣服（葉子），化的妝呢，淡淡的，白白的，溫潤如玉。這種寫法，叫移情。在文人墨客那裡，水仙花既能寄托情思，又能交流情感，就是一個漂亮美好，善解人意的姑娘嘛。

另一方面，水仙花還有其他一些習性。比如說，花期。水仙花開花咱們知道，每年的春節聯歡晚會，大家都有印象吧，嘉賓席的桌子上，擺放的都是開得特别好的水仙花。也就是說，水仙花的花期，主要是在冬天。

冬天開花的植物是很少的，梅花、菊花這樣的，這種在嚴寒的季節裡開花的植物，在古人看來，它們都很了不起，都有傲霜鬥雪的品格。這種堅毅的、不屈的品格，像什麼呢？像君子。這是我們在閱讀古典文學作品經常遇到的情況，專業術語叫比興。文學史上的比興傳統由來已久，這個無需多說。方嶽“地暖乍離煙雨氣，歲寒不改雪霜姿”、史浩“奇姿擅水仙，長向雪中看”、劉克莊“歲華搖落物蕭然，一種清芬絕可憐”等等，此類詩句有很多，都是由贊美水仙冬季開花而進一步升華到它的品格的。

2020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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