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在衆多文學體裁中，詩歌絕對是特别容易“出圈”第一名。前幾年各種詩歌體，梨花體，烏青體，羊羔體，等等，輪番上陣，成為被熱議的話題，甚是熱鬧。近幾年，原本小衆的詩歌，突然浮出水面，成為公共話題，也是屢不鮮見。近日，郦波教授宣布退出相關網絡賬号，不再更新。基本上“每天一詩”節奏，保持11年更新的微博賬号，也發文稱“已經有些不堪其負、不堪其擾……想不再每天保持更新了……”原因無他，正是跟詩歌有關。

郦波是南京師範大學教授，中國古典文學與文化專業的博士，還是國内首位文牍學研究方向博士後。近幾年，引經據典的博學風采，吸粉甚多。而且他還愛在公共平台分享，比如在微博上，今日頭條賬号上，每天發詩歌，有舊體詩，有新詩，與讀者互動，談詩，不亦樂乎。但是最近他卻因為一首自創的舊體詩被弄得不堪其擾。

寫舊體詩被指責用典、化用太多

郦波科普：一口氣舉了19個名人名句

2021年4月25日，郦波在頭條賬号上更新一首舊體詩《旅夜作書》：“長夜永懷難自問，欲箋尺素賞音稀。一身多少江湖事，明月清風弄我衣。”被一些網友認為，化用、用典太多，整首詩都沒有他自己的東西。郦波在5月1日的更新中，做了詳細的解答和回複。他首先列出這首詩中用典之處，比如“明月清風弄我衣”中，阮籍《詠懷》有“餘光照我衣”句，曹植《情詩》有“清風飄我衣”句，此處并其意而用之。”

郦波還特别回應一位對他“指正”無數的“一凡詩詞客”網友，“您自稱詩壇高手，那應該知道詩學“無一字無來處”論吧。”并一口氣舉了19多個名人名句化用的例子。“您知道曹孟德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嗎？（《詩經·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甯不嗣音？”）您知道王勃的“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嗎？（庾信“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與春旗一色”）您知道李太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嗎？（鮑照“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您知道杜工部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嗎？（李白“山随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您知道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嗎？（鮑照“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您知道司空曙的“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嗎？（王維“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您知道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嗎？（王琪“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您知道晏幾道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嗎？（翁宏“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您知道歐陽修的“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嗎？（司空圖“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您知道王安石的“欲問平安無使來，桃花依舊笑春風”嗎？（崔護“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您知道蘇轼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嗎？（李白“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白居易“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 。許渾“唯應洞庭月，萬裡共婵娟”）……

列完19個案例後，郦波發問：“如果您知道這些，尚如此惡意構陷，那真是深文周納，十足小人了。如果您不知道這些，那就不足以談詩了。所以請問，按您的構陷理論，您又要為“改造文章的祖師”曹孟德、李太白、杜子美、王昌齡……扣上怎樣的罪名呢？”

在文中，郦波還說：“一凡詩友初文還能就詩論詩，續文則為攻讦而謀劃，不顧原詩緣事而發、即興抒懷的客觀事實，深文周納，列出古人種種相近詩句，以為暗指抄襲之引導，此種明揚暗貶、欲引禍水之手法，實在讓人齒冷。”他還不忘感慨：“中國是詩的國度，詩道即人心！我于微博連續寫了11年，于頭條也斷斷續續寫了兩三年，向來主張平等交流，互相促進，但也極反感黨同伐異、因詩攻讦、挑弄是非之人之事，故有“以詩會友，本為雅事。若以貶損為能，自誇為務，則未免夜郎，徒為人笑”之歎。”

5月2日，“一凡詩詞客”在網上回應郦波，說“郦小夥順手牽羊，不露聲色，改一兩字，便使原句熠熠生輝如日月照耀古今。這拈花妙手，不僅可以箋三尺白绫，簡直可以箋千年青史啊。”言下之意，并不認可郦波教授的解釋。

“罵人”再惹争議

母親節發文退出平台

如果說，論詩沒錯，畢竟寫出來就是要允許人家批評的。但是，此外網上還出現了涉嫌人身攻擊的論調。比如“詩詞大會導師郦波，“瘋狂”作古體詩，到底是真專家還是僞大師？”就讓郦波覺得忍無可忍了。

5月4日，郦波更新《春日獨回故園》：“白玉枝頭探故園，從來寂寞竟無言。庭深刺柏精神在，池淺鼋孫怙惡繁。雲水心閑詩自放，滄溟筆老冊疏翻。眼前春色近秋色，世上風情默複喧。”（假日獨回故園，見落紅滿地，枝頭惟白玉獨存。園中有夫子像，像旁有柏，像前有池。念夫子手植，精神長在。見幾隻王八，撕咬自嗨。遂成此律。）

雖然郦波在這條更新的評論處補充說道：“滄溟先生不過即景而作，嗜咬之輩不必對号入座。”但“鼋孫”一詞還是惹到很多人，認為郦波罵人太狠了，“這已經是明目張膽地罵人了！郦波這種反應過敏的舉動，丢掉了專家學者對批評應有的風度和斯文。”但也有人力挺郦波，“誰說教授就該沒脾氣！能讓一個溫文爾雅的教授，變成這樣，也是不容易啊。”

網上的争論影響到生活。5月9日，郦波在今日頭條的賬号上寫道，“母親節。家慈卻為我憂心忡忡，郁郁寡歡。為人子，甚覺不孝，甚覺不忍。至夜得暇，先抄寫《傳習錄》一段，然後靜心安神仔細閱讀因《旅夜》詩而生發的諸多批評文字。除卻肆意謾罵與惡意構陷者，很多網友的評論與批評讓人受益匪淺！在此，一并緻謝！孟子雲：“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陽明先生也說，心上學，事上練，方為知行合一。我會審視并直面自己的過失，三省吾身！也會不忘初心，無懼風雨，堅守内心的信仰與追求，與志同道合者一起，砥砺前行。“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再見頭條。祝天下所有的母親幸福安康！祝萬丈紅塵中所有善良的你，此刻，晚安！”

餘秀華打抱不平：

我實在看不過，挺教授一把

5月13日，餘秀華在今日頭條上更新一首詩并“@郦波”《在烏鴉的眼睛裡》“在烏鴉的眼睛裡，雪是有罪的/……不要把真理露出來，他們不配知道/不要把愛露出來，他們不配擁有/不要争辯一句，他們無心來聽/把憐憫給他們，也給被他們弄髒的這個時代”。有網友評論餘秀華說，“相比郦抄抄，我更喜歡你的詩。”餘秀華回複該網友：“我不是喜歡郦波的詩，我是打抱不平。”在微博上，餘秀華也發文表示：“因為郦波被網暴了，我實在看不過，挺了教授一把，……。”

冷靜網友評理：

批評可以，但反對人生攻擊和謾罵

名人寫詩，不能不能批評。郦波也表态說他歡迎“就詩論詩”。網友“瑞浮帆”說：“詩，還是要有人詩寫的。嘲笑尚可，漫罵不妥。你若看不上别人的大作，那你就自操刀，搞幾首曠世之作曬在網上，讓人家飽飽眼福。”

另外一方面，也要警惕這樣一種邏輯：認為郦波的詩寫得不夠好，就武斷認為他一定不是好的學者。因為，文學研究、評論和文學創作，學者和詩人，雖然有聯系，但終究是兩碼事，兩個行當。就像鑒賞能力強的美食家未必是一個好的廚師。寫詩最重要的是天賦，其次才是學識。好的教授不等于就一定寫詩水平高。郦波的身份是學者。研究古詩詞是他的本職工作内容之一。但研究古體詩，并不一定必然是寫古體詩的高手。但就算不是寫古體詩的高手，也不影響他是一個好教授，好學者。再說了，寫詩水平高的人，也不一定必然能當好教授呢。

在一次次的群嘲性質的詩歌事件之後，有哪些功課值得我們學習，令人深思。

5月13日下午，封面新聞記者聯系到郦波，問其是否影響他今後繼續面對大衆進行知識傳輸的熱情，他又如何看待大衆與詩歌欣賞的隔膜？“此心光明，亦複何言。”這是郦波的回複。該八個字，來自明代著名思想家、“心學”哲學家王陽明。

一日一詩

連續每日不斷地原創更新了11年

在郦波的微博上，不光寫古體詩，還寫新詩。節奏基本上是一日一詩。他發的詩有長有短，大多跟日常生活有關。比如他參觀某個故居，看來電影回來，都會以詩記之。

郦波近期在微博上坦言：“我于此世間，所求本不多。再加上喜歡簡單、純粹的生活，所以尤不喜過多的幹擾。說實話，微博可以說是我聯系外在世界唯一穩定的窗口，但也是我私人生活受幹擾處最多的地方……為了當初兩三年不斷更的承諾，也為了能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有一個穩定交流的平台，我已經連續每日不斷地原創更新了11年。據一位數據總監告訴我，這應該是全網獨一份了……我本想一天一生地這樣寫下去，可“幹擾”其實越來越多，不隻是“盜号”這樣簡單的小事…… 說實話， 木又寸先生（郦波自稱，編者注）已經有些不堪其負、不堪其擾……想不再每天保持更新了，但也不會退出微博。但這樣做之前，還是想得到同行者“你”的認可與支持。畢竟，于我而言，一切終将黯淡，隻有“你”，才是光芒……”

郦波網絡詩歌選——

《下落》

我在轟轟烈烈的大時代裡，

安靜垂釣。

路過的時間如海

每一滴水都在打聽

你的下落

《旅夜作書》

長夜永懷難自問，欲箋尺素賞音稀。

一身多少江湖事，明月清風弄我衣。

《陽明先生故居念初心有感》

人間浩蕩誰來過？身似浮雲掠太空。

眼底山河長寂寂，夢中過往已匆匆。

庭前枝葉春猶在，世上兒曹勢不同。

五百年來熙攘客，誰憐赤子此門中！

《來時的路》

我在你身後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拉長

很長很長，像我們來時的路

黯淡，崎岖，且荒涼

還好，不論黎明還是黃昏我們都得見數萬萬公裡之外的燃燒

我的頭頂，有一輪殘破不堪的太陽

你的眉間，蜷縮着一枚

年輕的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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