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二虎

我們對《三國演義》開篇那阙《臨江仙》情有獨鐘：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卷首詞，并不是羅貫中所寫，而是明代正德年間狀元楊慎所作。

楊慎四川新都人，字用修，号升庵，曾任翰林學士，是詩詞曲文都有建樹的才子，博學又有見解，對當時流行的戲曲也十分精通。

他的夫人叫黃娥，就出自天府四川遂甯，是世間少有的才女。小字秀眉，其父是工部侍郎黃珂，她自小受家學影響，敏捷好學，博覽書史，對詩文辭賦十分喜歡，天賦了得。

少女情動，情愫缱绻，黃娥作曲曰“嬌滴滴俏冤家，柳腰肢剛一把”，“二八時，娉婷未嫁，欲散流霞，隻落得夢魂牽挂”，“誰作紅娘”，伊人“有千般風流業樣，愛尋常淡雅梳妝，鳳也求凰，鴛也思鴦。有分成雙，願早成雙”。

青春妙齡的黃娥，大膽地表露出心中的愛。

可以說，黃娥是一個比較前衛又開放的小女子，她的曲中洋溢着大膽而神往的情愫。

她的《駐雲飛》寫到：

戲蝶含蓮，一點靈犀夜不眠。雞吐花冠豔，蜂抱花須顫。玉軟又香甜，神水華池，隻許神仙占。夜夜栽培火裡蓮。

這般大膽這般風月，絲毫都不隐諱，也看出黃娥是一個個性解放的女性，敢愛敢作。

并且黃娥還有曲寫到風月場，從男人流連風月的角度寫出豔妓的風流。“花比他少風流，玉比他欠溫柔。端得是燕也銷魂，莺也藏羞。赤緊的櫻桃閉口，呆答孩豆蔻藏頭”，好一個風情場上的嬌女子，調情送媚勾魂來“險污了内家裝束紅鸾袖，越顯出宮腰體态纖楊柳，倒添出芙蓉顔色嬌皮肉。白處似梨花妝冷粉酥凝，紅處似海棠暈暖胭脂透”。

黃娥活靈活現寫出風月場上的女性，十足一個應酬高手，勾走了男人的魂，也令家中的妻子心生怨恨。

黃娥的《雁兒落帶得勝令》更是以妻子的口吻譴責了薄情郎：

俺也曾嬌滴滴徘徊在蘭麝房，俺也曾香馥馥綢缪在鲛绡帳，俺也曾顫巍巍擎他在手掌兒中，俺也曾意懸懸閣他在心窩兒上。誰承望忽喇喇金彈打鴛鴦，支愣愣瑤琴别鳳凰。我這裡冷清清獨守莺花寨，他那裡笑吟吟相和魚水鄉。難當，小賤才假莺莺的嬌模樣。休忙，老虔婆惡狠狠做一場。

這一連串的疊詞組成排比句式，叙述了丈夫恩消愛轉，采用對比的手法，展示了妻子、丈夫與小三之間的情感關系，富有戲劇性的情趣，對于今天也有警示作用。

黃娥待字閨中時就立志嫁給一個有才華的男人，到了出嫁的年齡遲遲沒有嫁人，當時楊慎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剛好死了原配妻子，黃娥便嫁給楊慎為繼室，也許是性情使然，也許受楊慎的影響，或者說二者兼有，黃娥對散曲也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夫唱妻合，兩個人婚姻十分美滿，頗有共同語言。

楊慎有點書生義氣，為人耿直又十分自負，所以在官場上很容易遭受挫折，被人攻擊。

這宦海沉浮，學問很大，楊慎善于直言，在一場嘉靖年間的宮廷争議中，觸怒了嘉靖帝與當朝權貴而獲罪，受到鞭刑，然後削籍發配到雲南永昌縣。

剛開始，黃娥一直陪伴着他，共同渡過幾年流放的日月。

後來逢楊慎的父親楊廷和去世，夫妻兩個奔喪後，楊慎一個人回到流放地，黃娥便留在楊慎的家鄉新都，從此夫妻兩個天各一方，隻能作詩寄意，作曲傳情，成了黃娥思念丈夫最重要的情感慰藉。

當黃娥望着深秋裡北雁南飛，不由想起丈夫楊慎，便寫了一首《寄夫》：

雁飛曾不度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風煙君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

我好想讓這大雁捎去我的思念呀，我一直等你歸來，卻杳無音信，真不知這孤獨的日子何日到頭，讓黃娥“懶把音書寄日邊，别離經歲又經年”，可見黃娥對丈夫的牽挂與思念。

對于中國古代女性而言，其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婚姻的不幸，而最大幸福就是婚姻的幸福。因為婚姻決定了女人的一生與命運，然而現實的婚姻與浪漫的愛情從來就不是一回事。

人生聚散，世态炎涼，真情與薄幸，變幻無常，多少女人希望“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但赤裸裸的現實，讓世間有多少棄婦與怨婦，灑下痛苦又讓人同情的眼淚。枯幹的生命與苦澀的情腸，讓多少女性在傷感中聊度餘生。

可以說，黃娥是一個感性又理性的女人，是真正“看過名畫的眼，嗅過書香的鼻，吟過唐詩的嘴”，滋潤了她的生命秀慧之根，與丈夫志同道合，具有相同的文化情趣和藝術素養，但面對人生聚散無常，情緣離别的痛苦，也發出對愛情的詠歎，對人生境遇的傾訴，這通過她的曲得到呈現。

黃娥在散曲《一枝花套》中的《梁州》中寫到：“蓬松了雛鴉髻朵，蹙損了團鳳眉峰；塵埋了舞鸾腰帶，冷落了瑞鴨熏籠。想當初拈玉纖秋千夜陰，片時間軟金杯桃李春風。到如今勻紅淚秋雨梧桐。沖沖，匆匆，合歡調改作了凄涼弄。點潘郎翠葆如蓬，真個是千重别恨調琴倦，一寸相思攪鏡慵。”，“有一日閑衾剩枕和他共，解嬌羞錦蒙，啟溫柔玉封，說不盡袅娜風流千萬種。”

黃娥道盡女人與有情人分别後的憔悴與思念，思潮萬千，期盼着重逢的日子，嘗盡歡的風流美事。

元曲産生于元代，到了明代依舊流行，這種藝術形式給人更大的藝術空間，雅俗相宜，也讓黃娥充分利用這活潑的藝術形式，表達情感，也從曲子中流露出明代中期的文化背景，女性逐漸獲得精神的束縛，也體現了一個時代女性文學的特色。

行文至此，不由想起《亂世佳人》中的一句話：“隻有土地是神聖的，隻有土地不會背叛我們”，四川這片神奇又神秘的土地，讓女性充滿了魅力。

黃娥，獨有的個性與才情，讓人羨來讓人妒，佩服。

【作者簡介】【作者簡介】陳二虎，筆名紅葉，蒙古族中的契丹人。翁牛特旗作家協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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