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失意如同女人失戀,得喝酒。
01
我叫岑勳,我有兩個好朋友,大哥元丹丘,二哥李白。
我們三個混迹長安、洛陽多年,經常一起喝酒吟詩,被人們稱作“貪杯吧朋友”組合,英文叫:TF Old Boys。
那年冬天,我收到二嫂宗氏的信,信上說,二哥李白這兩年越來越不像話,天天在外喝酒,不着家,讓我勸勸他。
随信還附帶一首詩,我打開一看,是李白給嫂子的道歉書: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太常妻”,守活寡的意思。這太不像話了,得管。況且我們兄弟許久未見,正好,借此一聚。
我馬上給遠在嵩山的元丹丘說明緣由,大哥果然是大哥,約起。
為了勸李白少喝酒,我們就設了一個酒局,這叫以酒攻酒。
02
嵩山西麓,小酒館。
正值隆冬,山風似刀。漫天風雪中,李白匆匆趕來。
剛一落座,元丹丘就擺出大哥的架勢:
李白啊,咱都不年輕了,酒要少喝。
李:什麼?今天不是酒局嗎?
元:是勸你少喝酒的酒局。
李:那咱先喝酒再談事,成不?
元:你老婆來信,說你天天不着家。
李:我懂,但我愁啊,酒可以消愁。
元:‘舉杯消愁愁更愁’,這是誰寫的?
李:大哥,我是說,不舉杯,怎麼能有更多愁,沒有愁,怎麼能喝更多酒!
……
我看到元大哥被噎了一下,停頓片刻,他換了話題:
我新煉的丹藥快出爐了,一顆生龍活虎,兩顆雄壯威猛,三盒一療程,可延年益壽,隻是得少喝酒。
李白沒有接話,沖門外大喊:老闆,最好的酒,三壇。
然後回過頭,繼續對大哥說: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否則,活那麼久幹嘛。
他邊說邊站起身,走向靠牆的桌案,放下酒杯,拿起早已備好的狼毫筆,寫了幾行狂草: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衆所周知,李白要喝酒,沒人攔得住,皇帝老子也不行。
03
可是元丹丘還不死心:
詩是好詩,可惜呀,皇帝不稀罕。
李白好像被針紮了一下,笑容陡然消失,擠出四個字:是不識貨。
元:那你倒是說說,皇帝為啥讓你“賜金還山”?
李:那裡不适合我。
元:哦?你要濟蒼生、安社稷,還有比翰林更好的位子嗎?
李:我隻是待诏翰林,編外的。
元:那也有跟天子喝酒的機會。
李:是呀,但酒席上要麼是女人,要麼是不男不女的人。
元:女人是誰?
李:楊玉環
元:不男不女又是誰?
李:高力士
元:都是皇帝信任的人,有何不妥?
李:皇帝白天聽高力士的,晚上聽楊玉環的。濟蒼生、安社稷,能跟他們一起嗎?
元:那你想辦法,靠近将相呀。
李:試了,什麼将相,都是李林甫、楊國忠之流。
元:那麼,然後呢?
李:我消極怠工,後來寫了一句“功成謝人間,從此一投釣。”
元:再然後呢?
李:皇帝就讓我去投釣了。
我本想安慰兩句,還沒張口,李白暗淡的眼神重新亮起來。他又倒了一杯:來來來,喝完這杯,還有三杯。
我跟元丹丘舉杯奉陪,包廂一片叮當聲。
李白又走到背後的桌案,在那首詩後面加了幾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04
日已西斜,酒還在繼續。
元:你嘴巴說了謊,詩卻很誠實。還是不甘心吧?
李白沒有說話。漫長的寂靜後,他眼裡似乎有淚光閃爍,慢慢放下酒杯,聲音低沉: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叫李白。
元:我說賢弟呀,你這“賜金還山”都八年了,皇帝早屏蔽你了,你的朋友圈,他一個贊都沒點過。你心裡都沒個x數嗎?
李:難道,我真的要逃離長安?
元:長安留過你嗎?
李:可是,放棄夢想,我實在不甘。
元:你可以換個夢想呀,和我隐居山林,求仙問道,不好嗎?
李:人各有志。
元:但人也各有命。
李:這麼說,你真的讓我放下夢想?
元:難道還能讓你放下酒杯?
李白沒有說話,苦笑一聲,轉過頭,似乎在喃喃自語: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李白有點醉了。
男人的夢想就是女人臉上的粉,掉在地上,能聽到心碎的聲音。
心碎了,就會痛。而酒,是最好的麻醉劑。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勸他,似乎此刻說什麼話都多餘。我想換個輕松點的話題:
二哥,聽說杜甫也在勸你,“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你的性格,真不适合官場。
李白又端起酒杯:
所以呀,我給他說:“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兄弟們都不容易,世界太冷,隻有酒是暖的……來來來,接着喝。
這杯下肚,元丹丘也有點搖晃了,他把兩顆小藥丸放在手上,嘴裡數着,一、二、三,一口吞下,沖李白擺擺手:
不能再喝了,醉了傷身。
李白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拍桌子:
想當年,陳王曹植都不怕,你怕個甚。來來來,走起。
他又一飲而盡,砰地一聲放在杯子,接着去寫他的詩:
岑夫子,丹丘生,将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馔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谑。
多年以後,李白那五音不全的唱腔一直在我耳邊環繞,他眼神迷離,手舞足蹈,盤子摔碎了好幾個。
他從屈子談到曹植,從劉伶談到謝眺,一會說王侯将相就是坨大糞,一會卻說自己要出将入相;一會說功名偉業算個屁,一會又說要建功立業。
想必,他真的醉了。
05
山裡,天黑得早。
西方的山頭上,已經冒出一個月牙。我感到頭重腳輕,元丹丘隻能靠在椅子上。
隻有李白,好像被酒精燃燒了,一杯又一杯。桌子下面,放着三排空壇子。
不知什麼時候,店老闆推門進來:
三位爺喝的差不多了,我這小店的酒也沒了。要不今兒就到這吧。
李白一臉不屑:
酒沒了,買去。
老闆不說話,搓着手,一臉谄笑。
李白似乎明白了什麼,哈哈一聲,對店老闆說,放心吧,不差錢。然後指一下門後:
這貂皮大衣,還有門口那匹馬,都歸你。好酒都拿來,老子還沒喝夠。
酒精燃燒的熱,讓詩沸騰。李白又走到那個桌案旁,繼續寫道: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丹丘生像打了個激靈,身體前傾,他扶着李白舉起的胳膊:
太白弟,我覺得酒要一口一口喝,喝猛了,傷身。
李白一把推開:
那也比傷心好。來來來,走起。
丹丘生望着我,似乎很無奈,又好像在求助。
想當年,李白在喝酒,皇帝派人來請都沒用,我能怎麼着?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朦胧中,我看見李白不說話了。他昏昏欲睡,趴在桌子上。
一切宴席總要散場。我們強忍着醉意,歪歪扭扭起身。
那個晚上,月色如霜。
我卷起那首《将進酒》,扶着李白走出小酒館。
山中一片寂靜,隻聽到身後的丹丘生驚叫:
擦,我的馬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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