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當啊。
桂綸鎂沉寂一段時間後拍的女性劇,就這?
這是飄看完她主演的,據說籌備了三年的新劇《台北女子圖鑒》後的第一感受。
難道隻要片名帶上了“女子圖鑒”四字就必撲無疑?
尤其是這劇演員陣容也夠豪華,全是最近口碑不錯的演技派。
桂綸鎂自不必說,在劇中從20多歲的職場新人,一路演到事業有成的OL熟女,形象和表演都沒有違和感。
此外還有楊謹華、張孝全、夏于喬等一批台劇演技擔當,号稱《一把青》第二劇組,配樂還是劉若英和丁當。
自《華燈初上》後,我就特别期待楊瑾華。
但就是這樣豐盛的材料,卻炒出一盤讓人難以下咽的菜。
這一次的台劇,真的“文藝複興”了。
不是褒義,而是貶義。
我第一次看到台劇如此落後、陳舊。
很明顯,《台北女子圖鑒》改編自2016年的日劇《東京女子圖鑒》。
但問題也出在“改編”二字上。
兩者,并不能直接複刻。
從标題就可以看出來。
一個是東京,而另一個是台北。
東京與台北雖然都是代表着一種大城市的想象,但兩個地方完全無法直接對标。
在劇中,台北是台南姑娘林怡珊(桂綸鎂 飾)念念不忘的地方。
自她高中時去台北看望小姨後,和每一個小地方的女生一樣,台北成了她向往都市生活的載體。
而這種向往,往往都是從優雅的都市女性開始。
在台北,怡珊碰見一個迎面而來、穿着自信的都市女性,她的高跟鞋跟突然斷了。
怡珊為她捏了一把汗。
隻見小姐姐從容地從包包裡拿出另一隻同款鞋子,優雅地換了回去。
旁邊的小姨說:“台北女生走得多,這樣的情況我也遇到過,我是用三秒膠給它黏回去。”
還是高中生的怡珊對小姨說:
“你不覺得台北的女生好像什麼都沒在怕的嗎?”
嗯?
面對鞋跟斷了不慌不忙,早有準備,是很有經驗的職場中人了,在一個小姑娘眼裡,或許會被這樣的從容不迫所折服。
但被解讀成“什麼都不怕”,太浮誇了吧。
台北女郎的形象,來自于一雙斷了的鞋跟。
而對一個台南姑娘的貶低,則隻憑一個腮紅。
畢業後的怡珊終于來到了自己夢想的城市,台北。
她去面試,打了特别重的腮紅,看起來,當然特别土。
但面試官靠一個妝容就可以言辭鑿鑿地說出,你的妝容,不像台北人哦。
台南=土?
印象是刻闆印象。
而怡珊在大城市打拼的路線,也是幾種固定的闖蕩大城市的範式:
不舍得打車,每天擠地鐵;
房子貴,隻能合租便宜的房子;
好不容易找到第一份工作,卻發現同事是公司的關系戶,又遭到上司的不公正對待。
這些無一不在襯托,怡珊生活在這裡有多難,她有多想留在台北,台北是多麼觸不可及的夢想。
但最令人納悶的一點是。
在劇中,台北和台南的城市景象,并沒有很強的差異感。
街頭的台北,和台南一樣很接地氣。
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台北和東京不能直接對标。
劇中的台北,沒有階層區分明顯的片區,也沒有差異化極大的生活方式。
更準确地說,這劇并沒有把這種巨大的對比與差異呈現出來。
但《東京女子圖鑒》裡的東京卻有。
在《東京女子圖鑒》裡,女主的生活住所不斷變化,每一次變化,就對應東京一個片區的特點,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身份。
從接地氣,有生活氣息的三軒茶屋,升職加薪後搬到了時髦,具有歐洲氣息的惠比壽,事業不斷上升後,女主搬到了與紐約第五大道、巴黎香榭麗舍大道并列為世界三大繁華中心之一的銀座。
這三處地方,每一處都代表了女主欲望的進一步擴大,以及階層的逐級跨越。
片區與片區之間,也确實存在這樣典型的差異。
我們喜歡看東京,喜歡看紐約,巴黎,是因為它們可以承載想象本身。
《艾米麗在巴黎》作為一部糖水劇也能獲得這麼高的收視率,這是因為大家對巴黎還是有濾鏡。對一個異鄉人闖蕩巴黎,不同文化的融合也感興趣,哪怕是刻闆印象。
飄對台北的印象也很好。
但似乎,煙火氣還挺足的它,沒有那麼可望而不可及。
它當然足以代表一種都市化的、商業化的生活方式,但卻不太适合被當做一個壁壘森嚴、階層分明、貧富懸殊的欲望催生地。
**女子圖鑒式的故事,一直吸引人翻拍。
早在幾年前,内地劇就翻拍了兩個版本:《上海女子圖鑒》和《北京女子圖鑒》。
無論哪個版本,講述的都是一個女性從小地方走出來,到大城市工作打拼的故事。
如:《東京女子圖鑒》,女主從秋田到東京;《上海女子圖鑒》,從安徽到上海;《北京女子圖鑒》,女主從成都到北京;《台北女子圖鑒》,從台南到台北。
女主的成長線都是:
在大城市要怎麼紮根下來,怎麼打怪獸升級。
換句話說,她們得有一股勁和欲望。
北京版本的女主和上海版本的女主紮根大城市後,她們的痛苦似乎都來自男人和名牌包包。
《北京女子圖鑒》,女主把電腦屏保改為一個LV。
分手的導火索,來自男友送給自己一條LV裙子而不是LV包包。
渴望擁有一件奢侈品,當然也是一種象征和欲望體現。
但它代表的是旁人的認同。
也就是說,這兩部劇裡,女主的欲望是來自于他人的認可。
而更高級的欲望,不可能隻有外在的符号。
《東京女子圖鑒》中女主的痛苦,就來自于她自己。
她的欲望有很多,在實現的過程中又迷失了自我。
女主當上了公司高層,衣着光鮮,和千挑萬選的男人結婚了。
原本以為丈夫是尊重女性的男性,卻發現他所說的一些投其所好的女權話語,原來是相親時婚姻專家教的。
離婚後,年近四十,在東京拼搏到最後,發現沒有了自己的圈子。
失去婚姻,沒有孩子的她,不管身處哪個階層,都無法融入。
而女主後來遇到的女上司,則代表了與主流完全相反的聲音。
女上司說,1985年日本制定了雇傭平權法案,女性不再隻配在公司端茶倒水。
而現在,經過一代女性奮鬥後,如今的女孩們卻倒退回去了,都隻想着嫁得好,每天隻想着去聯誼。
她一方面駁斥了主流社會對女性成功的定義,一方面無形中為迷茫的女主點明了方向。
正是這些帶有不同觀點不同人生經曆的女性,把這部劇推到了另一個高度。
而且,在《東京女子圖鑒》中,男性既不是渣男工具人,也不是愛情的象征。
女主的每一任男友,都是她所追逐的欲望和身份的符号。
他們不會很刻闆很糟糕,女主的每一次分手,也是來自内心欲望的推動而已,與愛情無關。
有個細節。
當女主似乎已經開始習慣平凡,習慣和男友過着安穩幸福的生活後。
有一天,她在男友身邊醒來,随手從狹窄的床上,拿起一條自己已經穿到起毛球的内褲。
她恍然大悟:
如果是這樣平凡的幸福,在秋田也可以得到啊,來東京又是為了什麼呢?
不是因為男友不好,隻是這段關系,隻能代表這個階段的自己。
不想撕扯,也不想改變對方,隻是默默跟随内心的欲望,抵達下一個旅程。
但台北版桂綸鎂的欲望,卻被拍成了“換男友大賽”。
什麼都好的男友,突然和林怡珊說,他希望林怡珊辭職,成為他面館的老闆娘。
林怡珊不甘心,于是狠下心分手了。
在如今女性主義覺醒更為明顯的今天,這樣的做法稍不留神就會掉進一個陷阱:
為什麼見證女性的成長,一定要有男性在場,由男性來推動呢?
講小城鎮女性在大城市打拼的欲望,比起原版,其他這幾版中,女性對成功的定義、對欲望的追求都太狹隘,太表面。
但最讓人覺得落後的,其實是這部劇的主旨。
《東京女子圖鑒》是2016年上線的,上海和北京版本聰明的地方在于他們把女主畢業的時間設置在2008年,但台北女子圖鑒目前還完全看不到時間點,隻能暫且理解為拍的是現在。
為什麼要提時間點?
因為小鎮姑娘到大城市打拼的故事,隻能發生在城市高速發展階段。
那會兒每一個人對大城市還抱有很多美好的想象,小地方和大城市的隔閡也比較大。
隻有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中,描寫一個小鎮女孩融入大城市如何困難,才能成立。
可如果用今天的眼光再看這樣的叙事,就不同了。
真讓人感覺:太落後了吧。
要知道,這些年已經出現了很多從城市回到農村,從台北回到台南的劇了。
不是人人都必須要擠進天龍國了。
例如《俗女養成記》。
沒有強調台南人融入台北有多難,隻是寫陳嘉儀在39歲這個節點,遭遇失業失戀,直接離開台北,回到家鄉。
如《用九柑仔店》。
本是台北職場精英的男主,回鄉接下了阿公的柑仔店。
所謂柑仔店,就是小賣部。
如果沒有他的家業傳承,村裡唯一的柑仔店可能就此消失。
當“逃離北上廣”“逃離内卷”,從小地方到大城市打拼的渴望已經不再成為時代潮流,大家對大城市的美好想象已經祛魅時。
這部台劇卻還在拍——我來自××(小地方),我多麼羨慕大城市的燈紅酒綠,我留下來有多難。
放在當下看,未免有些嗅覺失調。
更落後的是,《台北女子圖鑒》還把有着不同人生經曆的女性,概括成一個個标簽。
“風險型女子”楊謹華、“都會型女子”天心、“踏實型女子”連俞涵、“果斷型女子”陸明君、“操控型女子”張景岚、“随緣型女子”姚以缇“,直率型女子”李霈瑜、“前衛型女子”曾恺玹......
徹底把“女子圖鑒”拍成了“女子符号圖鑒”。
我并不是說不能拍都市劇。
而是想探讨,“都市中的女性”這類故事,放在今天該怎麼講。
如今好的都市劇,很少再強調小地方和大城市的區别和聯結,而是。
鑽進城市,寫一個真正的都市生活故事。
例如《二十不惑2》一開場,就是四個女主畢業後各自的生活工作現狀,沒有強調她們的出身,更沒有強調她們的小地方身份。
隻是寫她們畢業三年後的彷徨。
同事天天蹭你車上下班,怎麼拒絕?
上司搶了你辛辛苦苦做的工作成果,怎麼辦?
這都是具體的,有細節的,觀衆有共鳴的故事、場景。
都市自有都市的生活節奏、習慣和行為邏輯。
它會讓人陷入一種處境,一種具備都市特點的處境。
節奏快、有距離感、競争激烈、利益分割清晰……
而不再是把都市簡化成一個光鮮的符号,一個渴望的對象,而是還原成一個生活的背景與環境。
1985年楊德昌導演,侯孝賢和蔡琴主演的《青梅竹馬》裡,就拍了正在高速城市化的台北。
隻需要兩個場景。
一個是在馬路邊,蔡琴飾演的主角要穿過馬路,走到侯孝賢飾演的丈夫車旁。
她等啊等,一輛輛車從她旁邊飛馳而過,和時間賽跑的車一點不讓人,她一直等不到機會過馬路。
另一個場景,是蔡琴的建築師上司看着窗外林立的新興建築感歎:
“我越來越分不清這些房子了,是我設計的,不是我設計的,有我,沒有我,好像越來越不重要了。“
高速發展的都市給人帶來的迷茫,失落與無力感,八十年代的電影已經捕捉到了。
而如今2022年,《台北女子圖鑒》對都市的敏感度,還遠遠落後于80年代的電影。
對時代的嗅覺,也比不上《二十不惑》這樣的内地劇。
唯一的意義或許是:
借由這一過時的視角,我們發現,小鎮姑娘跻身都市的故事已經完全改寫了,祛魅了。
在日益疲憊的當下,我們更願意聽到的是,卷不動,那就回家吧。
而都市,也褪去了華麗的表皮,不再成為欲望承載的對象。
而是露出它斑駁真實的内裡。
甚至成為人們想要逃離的一種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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