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家鄉有一句自嘲的老話：“四川人生得尖（或奸），認字認半邊”，話糙理不糙，一直以為，這樣“過譽”的自謙，乃我四川人民的“獨創”，卻沒料到到他異省人民更加執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漢字“坂”注音：ㄅㄢˇ，與“闆”同音，“坂”字解釋何意？是還給了老師還是先生未曾教過？可謂素昧平生，抓耳撓腮想半天還是一頭霧水，至于讀音，相信大多數人純屬靠猜。

川南鄉場，舊時瓦房

偏偏紹興嵊州市城北郊外有一個村落名曰“裡坂”。“坂”字幾乎讓所有人念岔了音。

凡是以漢語為母語交流的地方，橫撇豎折的方塊字符随處可見，任意一個簡化漢字的前身，都比世上任何一個壽星的歲數都“古老”。

上古傳說，倉颉造字，功績不朽，漢字多且繁，就算一輩子手不釋卷，筆耕不辍，也不敢在人前誇口将古人先祖留下來的文字都識全了。

四川方言缺乏跌宕起伏的節奏，不甚講究什麼平平仄仄，一般情況下恨不得“躺平”到徹徹底底，鄭重其事朗誦文章卻拖着長調，看上去一臉莊重，怎麼也感覺不出抑揚頓挫的韻味來。

泸縣玉龍湖風光

 川南俚語：“一抹不硌手”的理由，極其合乎情理 ，無端洋溢出灑脫不羁的底氣。書寫印刷在白紙上的字符縱然撫摸上千遍還是感覺坦蕩如砥，要是以纖纖玉手去觸碰長在槐樹上的尖銳硬刺，無人不曉與碰釘子無異。那是這片廣袤土地上的方言，從未繼承過翹舌音的基因，卷起舌頭講四川話，模樣兒不知多麼滑稽。因為諧音梗的“字” 與“刺”在四川話裡居然啼笑皆非搞成了同音，利落果斷的鄉親們覺得正事兒都幹不完，沒必要也沒工夫去規範較真，幹脆混為一談，念成一模一樣。

四海之内，偶逢似曾相識，模棱兩可的文字，多數人遭遇這種飛來“尴尬”，往往先天遺傳都具備化解的“絕招”，認字讀半邊，是最常見适用的首選招數。“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蒙”的辦法曆久彌新！因傳統悠久，故深入人心，如某人訴之冤屈無辜，涕淚交加言之不服，絕不染此“疾”，似若活生生見了離經叛道的“反逆”。

“裡坂”村名中的“坂”字，他們嵊州本土人念“反”字的發音，不知多少年來無不讀“販（fàn ㄈㄢˋ）”，傳染給遠方來的外鄉人，也不知是入鄉随俗還是鹦鹉學舌，外鄉人也無不乖乖跟着念“販”音？

嵊州市裡販村牌坊

 要是你在嵊州城裡問路，裡坂村如何走，字正腔圓将“坂”字正确說成“闆”音，被問者要麼丈二尺和尚摸不着頭腦，要麼從眼縫裡露出鄙視的偏見，眼中此人指不定是個口齒不清的大舌頭。

可是市内的公交公司覺得自己有以正視聽的責任和義務，不願“以訛傳訛”，偏要去“正本清源”。

公交路線牌的站名明明白白拼注“LI BAN”，可是乘客們和它朝夕相處，卻視而不見，本地人，外鄉人口出“裡坂”，依然如故“販”音，橫豎不吃這一套。

。 仔細想來也煞是有趣，這塊公交站牌未立前，當地的祖祖輩輩就是這樣認字隻認半邊，念“販”音久而久之習慣了，壓根兒不認為讀錯了。習慣成自然，理所當然，即使錯了，也将錯就錯。哪能說改口就改口的。

說不定吳越人的方言讀“坂”本來就念“販”音，既是從古至今的根本，就不複存在謬誤一說，隻不過将一口普通話的外地人也教“壞”了。

可見“投機取巧”的“認字讀半邊”。是習慣力量和風氣熏陶的結果。拓展開來，這種現象何止這一宗，要不然，這人間如何有這樣活潑有趣，讓人流連不舍，蕩氣回腸。

裡坂村公交站牌

老家父輩那一代人，各家各戶兄弟姐妹一大幫，烏泱烏泱一個大家庭，至親的稱呼上也是習慣成自然的代表典範。

侄兒侄女稱呼父親的兄弟為“爺”，如三爺、四爺、五爺……外侄兒外侄女稱呼母親的姊妹叫“寶”，如三寶，四寶、五寶……這樣的稱呼，在川南一帶，自然又親昵，自古亦然。

可是有的孩子，稱呼自已的父親不叫爸或爹，而是跟着自己的堂兄妹堂姐弟“不經商量”同一個叫法，不約而同叫自己的父親為幺爺或是大伯。一生都改不了口。

稱呼自己的母親呢，也和表兄妹一樣稱呼娘親為“寶寶”或“三寶四寶”的，一輩子把“媽”字喊不出聲。

未過門的準嬸嬸，人家年紀輕輕，怯生生一個姑娘，讓叔叔手牽手領進家門，未婚夫家的侄兒侄女見了，懂事禮貌親切地招呼成孃孃（阿姨，川南地區晚輩的孩子們稱呼年輕女人叫孃孃），可這孃孃一朝喊出口，就被施了魔法似的再也改不成嬸嬸，任憑這當年青絲玉面，如花美眷的自家嬸嬸熬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左一聲孃孃，右一聲孃孃，依然還是脫口而出。

也許在光陰人生中曾經覺得别扭過，猶豫過要不要改口，但一朝改口需要鼓足勇氣，仿佛如改寫曆史般艱難，覺得更難為情，反正天長日久習慣了，順其自然無覺不妥。幹脆放棄了。

這與“認字讀半邊”的現象，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際上也是因出習慣思維使然，這種改不過來的慣性，何其相似乃爾。

2021/10

浙江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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