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艇仔
在感情表達這事上,我們華人善于深藏不露或化作無言感激,不太願意大聲講出。都說父愛如山,面對面或通話時,敢由衷說出口的又有多少?總在思量,肉麻嗎!對方會尴尬嗎!書面寫寫,反而無妨。
我小時候總覺得父親工作很忙,回家也在工作,每晚都有寫不完的東西。隔一會兒,不是去外地出差,就是到何處開會。出差或開會前,更是寫東西至深更半夜,是那種懷着忘我境界地寫着。我媽多時念叨起:都記不清次數了,孩子白天玩瘋了,晚上睡沉了都“打鬧”着,翻滾落床照樣睡着,奇葩的是,你爹坐在不遠三尺,一點沒覺察,照樣寫他的東西。
我之所以說父親寫的叫東西而不是文章,因為我“偷看”過幾次,好似每個字都認識,但看不懂,總有“隆重開幕、光榮偉大、奮勇前進、勝利閉幕”之類的字眼。聽說父親自小喜寫作文,天份算高,小學三年級寫了篇《種牛痘》,老師“偷偷”拿去報紙投稿并獲刊登。這是後來父親參加編寫《汕頭市志》時,在檔案館翻閱曆史資料,無意發現的。時間、學校、年級、名字一模一樣,不過“稿費”下落不明。為何小時能寫文章,參加社會工作後卻總是在寫東西,那時太小,我總弄不明白,不過至今也似懂非懂。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硬筆或毛筆字都寫得遒韌娟秀。小時候問他,可否照着他的字來學,他一口拒絕,翻取出一本《多寶塔》,我一見,說不要,字寫得像肥豬(對不起!顔魯公,小孩不識寶),氣得他"紮紮"跳;又挑了本《九成宮》,我瞥了瞥,說不行,瘦骨仙(Sorry! 歐陽詢,您的欹側險峻,小孩哪會參透),他歎着氣說,以後你慢慢會懂的。至今,我未好好正式臨帖,想來慚愧。
父親的書法作品
雙親來過澳洲幾趟。我們大女兒出生時,父親剛好首次來澳,由于是公幹,僅有一周時間相聚。還真得相信奇妙的血緣造化,本來太太的預産期是父親抵澳二周後,孫女“搶閘”提前降臨這世界,呱呱墜地時,不單有父母相伴,還能見到萬裡遠來的爺爺,Lucky!爾後,父親“霸占”起廚房,遵循家鄉習俗,煮弄産婦必食的甜糯米粥,炮制起他拿手的牛腩炖白蘿蔔清湯,半煎煮沙尖魚……還不時與本人就菜式的配料、濃淡或使喚我驅車二十多公裡去買塊南姜等小末事,各自不服,争得面紅耳赤!可是,不得不承認,他力争的配料和固執的調味,煮出真正的家鄉味道,畢竟我們頭幾年總是“亂炖”地填肚而已。至今憶起,為當年自己的小孩子氣,搖頭一笑,不過,心中有股甜絲絲的韻味。
父親為孫女起中文名: 浩琪,寓意“浩瀚世界,琪花心境”,我翻查英文詞典,最接近中文讀音的英文名是Holly,他聽後不太滿意,說讀音與中文不符。我反駁他,中英文名字本就不必相符,我盡力找近似的了,他說别忘了自己是中國人,我說我們住在澳洲,别因愛國情懷,擾亂日常習慣,唇槍舌劍,兩不相讓……最後,我賭氣抛下一句: 你不懂英文,在澳洲,我說了算!氣得他吹胡子瞪眼,兩父子無話可續。最終,還是他讓步,說了句: 你也當父親了,好事好事。都不怎麼搭界的話,這啥跟啥呀!算罷,倆父子,都是大男人,有時免不了口硬心軟的,隻要不是口是心非,誰讓步都一樣。
接下來,他每天的例事,左手掌捧着小巧的孫女,右手拿起傻瓜相機,"咔嚓"不停,浪費膠卷。說實話,女兒提早出生,皮膚皺皺的,不大好看,但你若說半句差話,他翻臉跟你沒完,總得有意違心贊他孫女似天仙,他才高興。
全家福
話說我們剛到澳洲頭幾年,總覺得前程茫然。想獲居留身份,遙遙無着落,學費昂貴,工作難找,打着苦力工,真真正正是在"捱"日子,但每每寫信回家,總是報喜不報憂。可能有次寫信無意中流露不安,打趣說,出了國,國内崗位不保,這裡居留身份未蔔,兩頭不着岸,就算回國,最多能去擺賣炸魚薯條之類。父親回信,如常談家常,片字不提我那打趣之事,隻在信末寫上一句“馬前桃花馬後雪”。我想了半天,不得其解,暗忖大概是鼓勵我們堅持不懈之意吧!
直至近幾年,有次聊天同他提及此事,并請教那句詩是否有鼓勵堅守留下之意?不知他是否已有老年癡呆的征兆,矢口否認,說在留或回的問題上,自始至終從未幹涉我們的想法,主導權在我們自己手中,那句詩隻是随手抄寫,最多是借此轉達“即使出門在外,也應對家鄉懷有眷念之情”——那位詩人描寫着出關之景,抒發出懷土戀鄉之情,接下來之句是“出關争得不回頭?”。噢,賣葛的!這麼關鍵的事,偏偏憑一句模棱兩可、以為鼓勵的詩,便矢志堅守着,還要是前不搭、後不着那種的。堅持,有時真是憑一個信念,誰對誰錯已不重要啦!
往日的歡愉不時浮現在眼前,父親卻已經走了大半年了。父親是在午休時安詳離世的,歡快的回憶便是最好的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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