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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塘峽摩崖題刻文案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26 12:30:40

瞿塘峽摩崖題刻文案(薦書浪遊記序火把或堕淚碑)1

就算遠上雪山,抑或奔行在戈壁塵沙深處,韓松落,仍然是我認識的那個韓松落,不管行至何處,這個人總是一如既往地敬天惜人。沙洲裡的白鶴、戈壁石旁的駱駝刺、被風吹動的榆錢,等等,隻要被他遇見,總歸都有着落,就好像,不是他走過了它們,而是它們走過了他。如此甚好:我們當然時常忍不住,要在荊棘草莽間碾壓自己,以使自己獲得實在,卻也别忘了,河山其實不在他處,它們就長在我們身上,我們在哪裡,河山即在哪裡。所以,韓松落所踏足過的河山,全都長成了他的樣子——朗星高懸,風吹草低,山間草木與地上百獸都要在震驚裡止息,都要滿懷溫良與體恤之心,都要先朋友一步偷偷地把酒錢結掉。

王恺之行迹,幾近于幕府時代武士們的浪遊:裹布拄杖,不平則鳴,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動手的時候動手;也有一些時候,他受困于曠野,或者說,曠野因之而疑慮和踟蹰,東臨碣石,西出伊犁,濯纓還是濯足,仍然不見分曉,因此便要掙脫:“我喜歡這些風景,但是這些風景與我無關。我慶幸它們與我無關——我已經逃離了它們。”事實果真如此嗎?要知道,王恺在宜昌長大,此地可謂是楚風淵薮,是屈原問天和撞鬼的所在,我懷疑,王恺的身上也住着一個屈原,事實上,要想和屈原真正作别是多麼難啊,滋蘭樹蕙,終究意難平,花團錦簇之地,偏偏逢到了懷沙自沉之時,于是便要天人交戰,道路延伸到哪裡,戰火自然就燒到了哪裡。

顯然,在穿林過河的路上,尼佬是自在的,這自在當然不是證悟之後的脫落,反倒像是紅燒肉就在眼前,又像沙彌向着藏經堂奔去,隻要一路往下走,真經總會現身,生米遲早都要被煮成熟飯。有時候,他是赴宴者,面對一席酒菜全無分别心;有時候,他是報信人,卻也分明不是《約伯記》裡的那個唯一逃出來向你通風報信的人,他不過是要對你說:尼泊爾的豆湯飯堪稱鮮美,印度小旅館的床單上有洗不掉的酥油味。正所謂:“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幾乎可以認為:在古代,未被文字描述過的山河是幽暗和不存在的,神仙洞府也好,飛沙走石也罷,唯有被法顯和徐霞客踏足與描述過了,它們才得以在這世上真正顯影,也因此,法顯和徐霞客,雖說受了苦,但也常有歡喜與創世之意,要我說,尼佬的行蹤裡也含有法顯和徐霞客之意,然而,在各種人迹罕至之地都逃不過旅遊攻略的今天,歡喜與創世,隻怕也都是些殘山剩水了。

是啊,那麼多地方,已經被那麼多人去過了,他們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這個問題,首先讓我來問問我自己,我的答案是:非得要去煙塵泥沙裡打滾,非得要從石縫山間拽出幾個人和幾棵草來,再與之相親相近,我才能重新做人,所謂重新做人,不過是騰空一個“我”字。唯有騰空了“我”,我才能認命,我才知道這世上無法戰勝的東西永遠比能夠戰勝的東西要多得多,所以,管它遠上寒山還是騎鶴下揚州,前方來者是騾子還是馬,你們不過都是一塊塊提醒我就此安營紮寨的堕淚碑。

且慢,安營紮寨又談何容易?我和韓松落曾經有過共同的旅行,一路上,我目睹過他如何耐心地給一條被鹽堿充滿的小路拍照,也曾見他長時間地沉浸在一片野杏花林裡流連不去,我知道,這個人對世界懷有深悲,并因此對一路遭逢全都獻上了安靜、匍匐和專注——一朵花、一條路,你們都受過苦,從前,我也像你們一樣受過苦,而今天,于你于我,好歹都是嶄新的一天。作為韓松落的朋友,我當然要感謝我們旅途上的那些燈火、佛像和龍卷風,是它們撲面而來,不由分說地裹挾了他,才使得一個經受過損傷的人尚能大口吃肉,尚能重整自己體内的波濤,隻不過,我還是覺得,在這旅途中颠沛着的,隻有一半的韓松落,另外一半的他仍在奔赴此地的道路上,披頭散發且又合二為一的時刻還沒有真正到來。

還有王恺和尼佬。嵊州有好吃好喝,卻不免讓王恺倍覺肉身被割裂,命運向着吃喝奔走,自己竟然做不了自己的主;東京泡湯,花瓣落進湯池裡,爽則爽矣,多少也有些尴尬;最不忍的,是在一場巨大地震的震餘中,“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人至此境,已經與被打回原形的獸類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像一隻狐狸般在廢墟邊低走、嗚咽,再怅望首丘,其人又當如何呢?即使是終年累月遠在天邊的尼佬,這位筋鬥雲上的悟空,寫了不少遇見,更寫了不少再見,在緬甸,萍水相逢的人跟他說:“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見,不會再見了。”波斯雪山底下,他跟自己說:“在熱情沒有化作消耗之前,讓我們愉快地再見吧。”拉達克的山頂上,他與重逢的故人一起往山下奔跑,故人跑向她的男孩,而他自己,則終須回到“當下的人間”,沒錯,就是那個幻夢中斷、炎涼堆壘的人間。我猜,即使在幻夢之中,尼佬隻怕也沒少面對過匮乏和涼鍋冷竈吧,諸多熱情和歡喜,弄不好,隻是他對它們的反對和抵禦。

說到底,還是要繼續浪遊下去,還是要繼續點燃火把,使之照亮那些等待着顯影的事物,過去,在法顯和徐霞客手中火把的照耀下,我們曾經見識過此前從未見識的遠山大河與飛禽走獸,那是大地上原初的、真正的秘密,它們已經作為經卷的一部分永存于世;而今,盡管大地上的樓宇早已建成,殘山剩水裡的二手生活正在依次展開,可與此同時,這茫茫世上,嶄新的草木和群獸也在長出來,我們仍有指認它們,乃至創造它們的可能,就像韓松落、王恺和尼佬這三個人,并未坐以待斃,而是将身體當作不為人知的火把,照亮浪遊之幸,照亮厮磨之苦,最後,在微光底下,他們終将找見和抱住各自安營紮寨的堕淚碑。

(李修文 作者系湖北省作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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