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有個拾荒者
王晟
在介休市,綠都名苑住宅小區被人稱為「富人區」。此話雖不敢苟同,卻也不無道理。這裡房價每平米高于本市其它小區好幾百元,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有限的奢侈。既然有了奢侈,肯定與溫飽之憂這個詞就應該挂不上邊了。但在小區的業主裡,有位天天拾荒的老人引起我對他的注意。拄着拐杖,跛着腿,蹒跚忙碌在小區的幾個綠色垃圾桶旁。一年四季送暑迎寒地踮着腳、探着身子,聞着異味熏人的氣味,在垃圾桶裡翻找着各種廢紙硬片,塑制飲料桶之類的遺棄物,抑或是将住戶更新換代替棄下來的舊物什拾掇起來,拿回家去。
之所以對他特别留意,一是因為見久了的緣故,知其在小區居住,覺得如此小區的業主拾荒行徑忒紮眼了些,幾乎等同于另類。二是他那輕挪細碎的腳步、以及肢體反應遲緩的情形,戳疼了我隐埋在心底的,尚沒有愈合的傷痕,我父親生前最後的日子裡,行動舉止就是如此症狀。每每看到行動不便,類似于父親生前病狀身體的他,心裡就有一種難以遏止的悲酸情愫滋生。再者就是從事拾荒的艱辛羞難我深知其味,兒時見多了祖母類似的場景以及被人垂憐的情形,每次想起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他應該是位得過腦血栓、腦出血之類病症的後遺症患者。每次遇見他,或腋下夾着,或手裡提着,從垃圾箱裡收集來的廢棄東西時,心裡除了一絲絲悲憐之痛感,随之便生出一種對老人子女鄙夷的微詞看法,在如此房價之高的小區居住,怎麼着也應該顧及一下自己的臉面吧?畢竟拾荒行徑給人油然而生的聯想是貧窮無恃,舉日維艱,更何況他還是一個病人!
帶着對老人境遇的悲憫和疑惑,我主動與之搭讪攀談。我是直接切入思疑主題的,問:「老師傅,您天天這樣撿廢品,兒女們知道嗎?」
老人聞言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壓低聲音赧笑着說:「也知道,瞅見了呀是不行,已經說了我不知道多少遍了,不讓我收羅這些東西。」可能擔心我聽不懂,老人在竭力說着普通話,卻怎麼也擺不脫夾雜着濃濃本地方言的話語。
「我是和他們打遊擊了,下午六點以前我就幹幹淨淨,利利索索了,他們鬥不過我,呵呵!再說了,我在這也是鍛煉活動身體了麼。」老人狡黠地讪笑着說。
不等我再插話,老人就打開了話匣子:「孩兒們都孝順,可是他們忙得多,不過就這還差不多天天都要過來瞅瞅我們老兩口。這房子就是兒子給買的,怕我們兩個離得遠了不方便照顧。」
老人很健談,也很風趣。可能見我對他的拾荒行為感興趣,便饒有興緻喋喋不休地解釋起來。他說:「我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可能過去吃的苦太多了吧,唉,見不得别人不節儉。沒辦法說服别人,隻能管自己啦!你們是沒有過過那苦日子,實在是不知道那挨餓的滋味。六零年的時候,麥麸子、豆餅、豆腐渣渣,本來都是些喂牲口、喂豬的飼料,可在那時候這些東西都是上好的好東西。還有榆錢錢、玉米米、灰吊吊(灰灰菜),各種野菜、野果、樹皮,能吃的中藥材,像那白芨、桔梗等等,多啦。最不好填肚子的東西是酒糟、醋糟、甜菜渣子(榨糖剩下的廢料),都是些難咽下的東西,可也是逮住了呀是救命的好東西。……你不要小看我天天拾掇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一個月咋也鬧兩袋面錢,手裡頭有糧食吃,過日子心就不慌呀!」老人邊說邊有些顫巍地舉起沾着污痕垢漬的右手,伸出微曲狀的食指和中指對我比劃着。
……
半小時,與其說是溝通交談,不如說是我一直在聆聽着。老人如數家珍地不管我愛不愛聽就是一股勁地往外劃拉,根本沒給我留下插話的空隙。
得知老人姓王,祖籍介邑本地人。今年六十八歲了,退休前是汾西礦務局兩渡礦回采隊的職工,一輩子從事井下勞作,幾十年在采煤一線的滾打摸爬,幾乎年年都有榮譽褒贊,勞模、先進工作者、優秀共産黨員等等,還迎接了幾回單位「戰高産」時敲鑼打鼓的上門喜報。說到這些當年勇時,老人神情飛舞,豪情四溢,粗犷臃笨的身形頓時顯得活躍起來。看得出來,老人對自己走過的青春歲月,有諸多成就感。不料前幾年得了腦梗,身體便垮了下來,說到病情老人神情黯然落寞,無奈感歎着自己不能發揮餘熱,面部皺紋溝壑裡失落滿滿。
也許是彼此都是仰仗着在地層裡挖煤刨食謀生之緣故,加之又在同一礦務局工作過,我對老人有種發自内心的惺惺相惜之顧憐;仰或也是年事已高的病狀引起了我對父親的追憶,反正那天倆人交談甚融。我雖對老人過去的蹉跎歲月心持敬重仰視,但也沒有被他時下冠冕的拾荒理由說服。心底執着地認為,再怎麼解釋也難以掩蓋貪小近利的生活習性。
耽于老人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我實在不便說什麼。估計他的子女也完全知曉自己父親的背後拾荒小動作,之所以佯裝不知,想必也是不願惹老人生氣而已。孝順嘛!「順」其意是必不可少的行為準則!分手時,我隻是敷衍地打勸其應注意身體保健之類的話,算是對其的慰藉,也是分手時的托詞。後來見面總要相互寒暄幾句,老人再三邀我去他家裡做客,我一直随嘴應允,但終沒有拜訪成行。
到這裡故事似乎已經到了尾聲了,其實真不然,再後來發生的一件事,除了徹底改變了我對這個半癱拾荒老人近利貪小的看法。同時,事情結局當事人所持的态度令我如鲠在喉、心緒忿慨難平,不知應該說點什麼妥當!
去年臘月的一天午後兩點多,老人照常去小區垃圾桶旁「營業」。當翻出一隻沾滿油漆污點的紙質手提袋被抓到手裡時,覺得裡面還有東西,打開一看,是一款棕色皮夾。裡面各種銀行的銀聯卡數張,以及近兩千元現金。看樣子應該是個有錢的業主所遺落的東西,心裡一驚,沒敢細瞅,老人急忙把錢夾重新塞到紙袋裡,瞅瞅四處無人,便把手提紙袋卷了起來,夾至腋下。他欲呼喊尋主,又恐有人詐領。隻好采取最笨的方法,原地等待失主來尋。站了一會,感覺有些困乏,便挪到就近一幢樓的一層停車處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此小區一層皆為空曠框架,用以住戶停放電動車和自行車)。
唉,這是誰呀這麼馬虎?誰丢了能不急呀?肯定還沒有發現了!整整一個下午,老人眼巴巴地等着有人來尋找遺落的東西。老伴久不見老人回歸,也急着出來觀望他的情況,得知事情原委的老兩口硬硬地等到六點來鐘。眼看着暮色降臨,老兩口才走到小區門口的保安亭對值班的保安說,「如果有人到垃圾桶裡找丢失的東西,就讓他來找我,我在2#樓501居住。」囑咐完保安,老兩口才相攙相扶着回了家。
直到晚上九點多,才有一衣着華貴的婦人尋到家裡。一進家門就「大爺長、大娘短」的哭啼着說她的錢包丢了,是大門口的保安告訴她誰誰找到了,她才按圖索骥找上門來。
老兩口對來人先是讓座,又花茶奉上。可能是來人焦急難耐,一直沒有落座,隻是站在門口一再請求老人将錢夾歸還于她。沒有過多詢問,老人便把壓在鋪下的錢夾還給了尋上門的婦人。貌似華貴夫人的婦人自然是千恩萬謝,接過錢包細細攢點起了包裡的所有。片刻遲疑了一下,抽出一張百元鈔票說:「你們撿破爛也不容易,今天不能白撿了。這一百塊錢算是我對你們的感謝吧!」
「快不用,可不敢這樣!我現在就是家裡歇的也每個月三千多的退休工資呢,倒是你以後可不敢這麼馬虎了,誰掙錢呀都不容易了。」老兩口邊推辭着邊說着。
貴婦人見老兩口堅持不收酬謝之錢,又千恩萬謝了一番走了,為這場實實在在的拾金不昧故事拉上了帷幕!
我是十多天後才聞知此事的,再次遇到老人時我迫不及待地核實,實情确系無疑。心裡感覺有些堵得慌,總覺得這個故事不應該如此簡單草草地就搬個句号出來。可能是我的意識期待有些過高了吧,事未遂願,不免有些抱怨牢騷:「她起碼應該寫個感謝信張貼出來嘛,咋就會鴉雀無聲了呢?早知道這樣咱還就不給她了。」
「唉,可是不敢這樣做,本來咱拾破爛就讓人看不起啦,再要是這樣做事,就純粹自家呀看不起自家啦!我不能讓孩兒們在人前頭擡不起頭來。再說我家裡就沒這貪财忘義的人!這兩年這種事情遇得多啦,老輩先人早就說啦,君子愛财、取之有道,沒事,沒事,真沒事!」老人呵呵地邊淡笑着對我說着話。
那天我才知道,老人在小區拾荒的日子裡,已經連續遇過幾起類似的事情了!有手機、飾物等,全都是物歸原主後,事情也就翻過了這一頁。
看着眼前這個滿臉笑容可鞠,又有些埋汰笨拙的拾荒老人,我真的心底蓦然升騰出一股濃濃的敬重情愫!在眼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拜金至上的世俗交往中,這個拾荒老人的舉止行徑實在令人振聾發聩。無論人生的低谷多麼艱辛,他始終在堅持着一份做人的原則,履行着自己立足于世的人生承諾!
如此看來,社會上并不缺少正能量,而是極其匮乏弘揚正能量的人和行動。我無意譴責任何人的随意安然,卻誠摯想喚醒我們快要埋沒殆盡的中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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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晟,筆名依石,1966年生人,現居介休,介休市作協會員,供職于汾西礦業集團賀西煤礦(柳林縣境内)。熱衷于文學創作,有詩歌、散文、小說作品見于《鄉土文學》、《千高原》、《綿山文藝》、《汾西礦報》及網絡平台。
來源|知彼(ID:zhibi0354)
本文首發于知彼
編輯|陳樂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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