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曆史的塵埃落到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上世紀橫跨六七十年代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轟轟烈烈,無數甚至還沒成年的少年男女離開了父母和老師,去往鄉野廣闊天地中獨立生活。
近十年間上千萬城市青年一批批下鄉又一批批離開,形成了巨大的人口流動,無數原本不可能相見的人産生了深刻的聯系,又有無數不應該分别的人不得不離别。
長沙知青吳梅香1972年來到湘西農村插隊,她來的時候才17歲,但1977年回城前,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收養
向恩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村民和家裡人都沒有瞞他,他得知自己的母親是知青,他剛一出生就被交給一戶村民,也就是現在的養父母撫養,而他的生母在他三歲的時候回了長沙,從此再沒回來過。
養父母向高昌一家由于沒有男孩所以主動收養了向恩傑,向恩傑有一個大他14歲的姐姐向弟英。
據向弟英回憶,當初向恩傑稱得上是“喝百家奶”長大的,母親背着他每天到處“讨奶喝”,村裡好幾位向恩傑母親輩的婦女都是他的奶娘。
當時是冬天,夜裡冷,為了不讓襁褓中的向恩傑凍着,養母每晚都是徹夜抱着他守在火塘邊,睡不了安生覺。
向恩傑的養父當時是個泥瓦匠,平時家裡也養養鴨子,其實家境并不好。但據向恩傑回憶,養父母對他很好,他小時候養父每次上集都會給他帶回一點小零食、小玩意之類的。
雖然是因為家裡沒有男孩而領養的養子,但向恩傑也沒有小小年紀被要求幹很多活,向恩傑稱自己是被寵愛着長大的,并沒有因為被親生父母抛棄而缺少愛。
但有兩件事促使他決定還是要找一下自己的生母,那個抛棄自己回長沙的吳梅香。
一是他在長大後得知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妹妹,也在這個村裡,也就是說當年生母撇下的不隻是他一個。
妹妹出生于1976年,比向恩傑小兩歲,被村裡一戶姓夏的人家收養,取名叫夏學梅。
夏家距向家不過幾裡路,但兄妹倆是到夏學梅成年後才相認,因為夏學梅的養父母直到養女成年才願意告訴她真相。
妹妹比自己小兩歲,也就是說1977年生母回城時妹妹才一歲,她居然能抛下一個一歲還不到的孩子走掉……向恩傑想不通母親為何會這麼狠心,他想知道母親到底為何生下他們又抛棄他們。
二是向恩傑的養父養母分别于95年和02年去世。老話說養兒是為防老,養父母當初收養向恩傑或許也是為了到老有個照應,但兩個老人過早地離世使向恩傑根本沒來得及回報養育之情。
02年養母突發急病去世,向恩傑得知消息哭得暈了過去。
養父母的去世使向恩傑體會到了親情的可貴,使他明白了為什麼說老人健在對子女來說是一種幸福。
向恩傑想到了不知現在何處的親生母親,他想見一見自己的生母,雖然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但他還是希望能跟母親相認。
可是上哪兒去找呢?雖然知道母親是長沙人名叫吳梅香,但既不知道地址也不知道任何聯系方式,向恩傑經濟條件也很一般,他雖有想法但一直無力尋找。
直到2017年,向恩傑決定向媒體求助,希望媒體能夠提供幫助,讓他能尋找已經闊别了四十餘年的親生母親。
線索
前來與向恩傑接洽的記者小姐姐也是湖南人,這顯示出了一種專業性——尋訪向恩傑的生母需要在湘西農村以及長沙開展工作,必須能聽懂當地人說話才行。
向恩傑以及夏學梅的事情在村裡不是秘密,通過與一些年長村民的交談記者得知,1974年吳梅香是在村裡顯懷的,但當時并沒留意她跟哪個人談戀愛,因此不知道向恩傑的父親是誰。
1976年吳梅香第二次在村裡懷了孩子,但村民們同樣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因此村民們隻知道向恩傑跟夏學梅同母,不确定是否同父,也就是說從懷上孩子到吳梅香獨自回城,兩個孩子的父親沒有出現過。
想要找到向恩傑的生母就需要先找知道更多當年細節的人。
而哪裡有這樣的人向恩傑是知道的,他帶記者來到了當年促成了收養的中間人——老支書家。
老支書此時已經是個顫顫巍巍的老人,他的老伴當年是村裡的婦女主任,吳梅香坐月子時就是她照顧的。
可經過詢問,老婦女主任也對吳梅香的具體情況知之甚少,既不知道吳梅香懷孕的原因,也不知道吳梅香現在何處。
老婦女主任稱當時吳梅香就這麼獨自懷孕獨自生下了孩子,身為一個單身的知青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時村裡向家因為沒有男孩主動提出想收養,向恩傑就這麼到了向家。
村裡最知情的無非就是老支書夫婦了,要是他們也一無所知那線索可就斷了。
好在老夫婦提供了一個新的線索人物,當年跟吳梅香同一批來村裡的知青有一個叫胡國強的,老支書有他的聯系方式。
記者撥通了胡國強的電話。胡國強稱他當年隻在村裡插隊一年就回城了,跟吳梅香不熟,現在也沒有聯系了。
“你們問問劉紅文吧,她也是我們這一批的,而且我記得她跟吳梅香是親戚…”
就這樣記者和向恩傑又得到了線索人物劉紅文。
據說世界上任何兩個人平均經過六個中間人就能聯系上,這劉紅文已經是第三個了。
胡國強稱他記得劉紅文後來是長沙某醫院的護士長,但是他并沒有劉紅文的聯系方式。也就是說要想繼續尋找,向恩傑他們必須去長沙了。
向恩傑43歲了,但還從來沒有去過省城。
向恩傑子承父業做了泥瓦匠,但年輕時經濟條件也一直不怎麼好,直到31歲才讨到老婆,對方還帶着個孩子。
但如今他每月能穩定收入兩三千塊,還有四五畝地,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感到很知足。
向恩傑對記者說,他小時候也曾在心裡埋怨過親生母親為啥不帶自己回長沙,但長大後他認為母親一定也有苦衷。
隻求見一面
向恩傑随記者來到長沙,直奔胡國強所說的劉紅文工作過的醫院。在醫院的人事部門,記者說明來意,希望能查詢一下是否有劉紅文這個人。
向恩傑心裡對記者小姐姐默默感激——如果沒有她幫忙,即便自己能找到這兒,醫院又怎麼可能幫自己查詢呢。
人事部門工作人員最終在離退休人員中查到了劉紅文,的确曾是護士長,年齡也對,向恩傑和記者感到一陣欣喜。
通過院方提供的電話他們聯系上了劉紅文。劉紅文對吳梅香留在村裡的兒子突然聯系她感到驚訝,在得知了向恩傑想要尋找母親後,劉紅文表示她雖然跟吳在一個青年點插隊,而且還沾親,但如今并沒有吳梅香的聯系方式。
劉紅文稱吳梅香很少跟當年的同隊知青聯絡,他們的知青聚會吳梅香從來沒參加過。
但她依稀記得吳梅香當初回城之後被分配到某國企的食堂工作,現在還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兜了這麼大一圈,如今終于得到直接指向吳梅香的信息,向恩傑和記者趕緊前往劉紅文所說的企業去查詢。沒想到這一次十分順利,他們直接得到了吳梅香的住址,就在企業職工社區裡。
老職工社區裡居住的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彼此是十分熟悉的,在小區樓下,記者向幾位老人打聽了一下吳梅香的情況。
老鄰居們一開始還十分戒備,無奈之下向恩傑隻好亮明身份,說自己是吳梅香失散多年的兒子。
吳梅香的老鄰居們驚訝不已,可仔細一看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向恩傑和吳梅香确實相似。
“你是吳梅香的兒子?”“吳梅香兩口子我們都認識啊,他們隻有一個女兒啊!”老鄰居們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從他們口中向恩傑得知吳梅香回長沙幾年後結了婚,并且生了一個女兒名叫李馨。
但如果想找吳梅香的話在這兒可找不到,他們以前是在這兒住,但前幾年搬走了。
向恩傑性格腼腆尤其不善言辭,多虧記者小姐嘴甜,一個大伯同意幫他們給吳梅香打一個電話。
“吳啊,你當年插隊是下到湘西是吧?你有沒有時間來一下?湘西來了個人,說要找你…”
大伯有意沒說來的人自稱是吳梅香的兒子,可電話那頭的吳梅香聽到這卻立刻意識到了來人是誰。
電話遞給了向恩傑。這是向恩傑第一次聽到親生母親說話,也是吳梅香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兒子說話。
向恩傑說自己此行沒有别的意思,隻是希望能見一面。
電話那頭是良久的沉默,最後同意第二天下午見面。整個通話的過程中,無論向恩傑還是吳梅香,聲音都有些顫抖。
看來向恩傑的确是吳梅香的兒子,吳梅香是承認這一點的,而且從她的反應來看,她心底裡始終記挂着這個兒子。離開小區前向恩傑在母親房子所在的樓下久久駐足,拍了好幾張照片,回旅館的路上不禁哼起歌來。
身世
然而幾個小時後記者接到吳梅香女兒李馨的電話,李馨表示之前母親突然接到向恩傑的電話有點吓到了,明天下午就見面有點太倉促了。
于是改為了向恩傑明天下午先跟李馨見面。
當然不管怎麼說人算是找到了,向恩傑回旅館後将這個消息告知了現居深圳的妹妹夏學梅。
夏學梅其實一直對向恩傑尋母的事有些反對,覺得沒有必要尋找絕情抛棄孩子的母親。“我是女兒無所謂,哥哥是男孩,她也同樣沒放在心上。”
可向恩傑始終相信母親是有苦衷的,他執意尋母的目的之一也是為了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于是第二天下午,向恩傑帶着求索了四十年的疑問來到了約好的飯店,正在等他的,正是吳梅香的女兒李馨和妹妹吳蘭香。
吳蘭香見到向恩傑後連聲稱他跟吳梅香好像,而李馨也在點菜過程中管向恩傑叫哥,這令原本很緊張地向恩傑放松了下來。
向恩傑說明了自己以及夏學梅的情況,不料吳蘭香對夏學梅的存在感到驚訝,稱姐姐并沒說過當年在村裡還生了一個女孩。
通過吳蘭香的講述向恩傑得知了自己身世的來龍去脈。原來,向恩傑的生父也是一個知青,但跟吳梅香不是一個青年點的(不在一個村)。
吳梅香1972年就下了鄉,但1974年過年時她回了一趟長沙。
就在這期間,吳梅香跟同樣回家過年的向恩傑的生父發生了關系,等過完年回到村裡,吳梅香才發現自己懷了孕。
而這個男知青跟吳梅香也算不上有戀愛關系,頂多算朋友的朋友,兩人發生關系完全屬于一夜風流,以至于那年各自回村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吳蘭香身為吳梅香的妹妹也曾見過向恩傑的這位生父,但不知道他具體姓名,隻知道他外号叫“四伢子”。
後來吳蘭香曾跟一位同學打聽四伢子的情況,被告知四伢子已經去世了。
有過生育史這件事給吳梅香的一生蒙上了陰影,回城後她嫁了一個比她大十二歲的男人,而且每次吵架氣勢上都要弱一些。
而這件事的具體情況吳梅香就隻跟妹妹吳蘭香說過,連已經去世的父母都完全不知道。
吳蘭香稱,姐姐對當年的抛棄一直很愧疚,常常說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由于确認了向恩傑的确是吳梅香的兒子,因此當晚向恩傑就和生母吳梅香見了面。
吳梅香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後不住地道歉,最後母子兩人抱頭痛哭。
多年的尋找,四十三年的骨肉分離,今夜終于重聚了。
向恩傑詢問了妹妹夏學梅的身世,吳梅香承認插隊期間在生下向恩傑後又生了一個女孩,向恩傑将這個消息轉告給妹妹,夏學梅也表示原諒自己的母親。
參考資料
女知青下鄉生下兒女,回城選擇抛棄,如今兒子想找到母親 湖南都市頻道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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