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唐代:劉方平《春怨》
天地賦人之命,不欲使人閉于一室之内,以終其一生。天地之廣闊,人大可自在徜徉,随遇而安,皆足快樂度過百年。然而人世之複雜,不如乾坤之朗朗,人處此錯綜複雜之世,誠非天地之可知,故常出其意外。
人生于世,并沒有那麼自由。天地雖大,不是哪裡都能輕易去得。常常局限于一隅,往返數點之間,頭戴幾個屋頂,更有甚者,困于一舍而不能出。天地給人以廣闊,而人卻選擇如蠶之作繭自縛,又忍受水煮,熬煎着負重而行。盼望着被召喚的那一天,去另一個世界享福。
自是人欲望太多,而化為缰鎖,一生被其羁系,口腹之役,名利所驅,甘為馬牛。處天地之廣,景物之富,目明不能觀,足捷不能至,甚至連想象的空暇都沒有,真也可惜,委實可憐。上溯數千年如此,往下一千年恐也不能改變。觀今世之人,一生早已可知。
熱鬧偶爾可厭,寂寞真能殺人。劉方平《春怨》是一首寫宮人之怨的詩,四句話都是描寫深宮冷清,宮人寂寞。一個人處于深宮,終日沒有人來,無聊無賴,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對生活沒有了盼望,對人間沒有一點眷戀。哀,莫大于心死。當此之時,已同行屍走肉,沒有一點生的意趣,又如一潭死水,風也吹不起半點漣漪。雖然還活着,心已被寂寞和絕望殺死,沒有一絲情感。一任時光空空流逝,哀歎着紅顔老去。在世為人,活成這樣,斷不是自己想要的,又何曾料及?
漢武帝劉徹幼年時便喜歡阿嬌,說要娶她,并要用黃金為她打造一座房子。婚後,因阿嬌不能生育,漢武帝便有了美人衛子夫。阿嬌不甘被冷落,幾次尋死覓活,并不能換來劉徹的回心轉意,反而對她産生了厭棄。終日郁悶,萬般無奈,阿嬌動起了歪心思。因為使用媚道事發,她被廢黜皇後之位,被打入冷宮,幾年後便郁郁而終。
有一句詩:“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愛情,有着美好的開始,懷着美好的願望,到頭來卻是那樣的凄慘。悲催的結局,打碎了所有的美好,尤為令人痛心。阿嬌失寵時,費盡心機想要挽回,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她不知丈夫已有二心,況且那人是九五之尊,是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的。所以她的諸般嘗試,不但無益,也隻損害自己,丢了皇後之位,又留下千年罵名,讓人同情不起來。
曆代宮闱之中,能像阿嬌那般出身高貴,一開始便被立為皇後的妃嫔,極其的少。許多人一生連皇帝的面都不曾見過。所以昭君去,而元帝驚,誅盡畫工也已遲,更有缦立聽雷,羊車望幸者,不知幾千幾萬。終日枯寂無聊,消磨歲月,最終老死深宮,那些人則更為不幸。
她們生活在皇宮裡,被外人羨慕,然後,她們的愁苦又有幾人知曉?如劉方平詩中所描述,她們白日裡坐待黃昏,黃昏後又坐待天明,傷心時暗自垂泣,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春天裡,百花盛開,她們也沒有心情去看一眼,終日悶在一室之内。那樣活着,沒有盼頭,沒有感情,不能算是活着,就如一盞燈,燃燒着,隻待油盡燈枯。
今人則比古人多了些自由,然後同樣有着羁系,雖不是在一室之内消耗生命,卻也是另外一種消耗。不能解,走不出,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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