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對浙江青田北山鎮巨浦鄉範村的村民來說,世界的起點是一個渡口。他們下山,在手搖船的槳聲裡,去往瓯江另一邊的鎮、縣城。有時,他們也會載着松木、杉木去換錢,或者去往經濟更發達的溫州打工、讨生活。
生活像江水一樣流過。2004年起,灘坑水電站涉及的5萬多村民陸續下山,離開故土,建立新家園,包括王萬洪、周伯海一家。時光流動,改變悄然發生。
青田溫溪鎮山根移民安置點
今天的生活
青田溫溪鎮西,山根移民安置點。區别于原住民,29幢屬于移民的家園,外觀整齊統一。沿着村裡的小街,小菜店、美發店、水果店、幼兒園、診所,是今天的生活;坡上整齊開墾的幾畦玉米地,牆角開辟的菜地,是過往的生活印記。王萬洪的妻子蔡國嬌帶我在村裡行走,指給我看茄子、豇豆,南瓜的藤爬得老高,紅色的筐裡晾曬的是芝麻,從暗綠色的莢裡哔哔啵啵地迸出。
村裡還有一些小工廠,加工鞋面,做包,或者制造紐扣。也有老人幹活——當地因地制宜,發展特色産業推動移民群體緻富,來料加工産業門檻低、機動性大,很受歡迎。
不時有私家車開出,在樓與樓之間穿行。這符合王萬洪說的:至少百分之六七十的家庭有小汽車。
20多年前,王萬洪的鄉村則是另一副模樣。村裡木屋居多,環境逼仄。木房子隻蓋着薄薄一層瓦片,最害怕雨天,“外頭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1987年,王萬洪開始擔任村幹部。因為上過高中,字寫得好,他被推選出來,并在日後成為那場遷徙的推動者之一。
作為省委、省政府确定的“五大百億”工程中的一項重要工程,以及當時浙江最大的一項扶貧工程,灘坑水電站項目凝聚了麗水人半個多世紀的期待。整個工程需遷移青田、景甯兩個縣11個鄉鎮5萬餘村民,拆遷各類房屋總面積約178萬平方米,征用各類土地88074畝。可是,移民問題怎麼解決?
2003年5月,國務院正式批準灘坑水電站項目上馬。王萬洪的父親王志銀,成了第一批寫下遷出申請書的村民之一。王萬洪當時擔任村書記,挨家挨戶做村民工作,也曾被不理解的村民堵住門。他扛了下來。
2004年6月,遷徙開始。許多人家出動拖拉機,帶上家當,通過渡口,下山。
街邊健身設施
難離的故土
今年8月末,一篇關于三峽移民30年的報道,連同一張照片刷屏。照片上的男人,背簍裡裝着一樹兀自燦爛的桃花——2009年春天,有移民在與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永别時,小心翼翼地帶上了家門口的一棵桃樹。
而21世紀初,青田,這些從山上下來的人,也曾擁有相似的憂愁。故土難離,有時是因為故鄉的一草一木,有時是因為生活習慣要翻天覆地。
蔡國嬌也想念山間小溪的魚,放個誘餌,能捕上來一筐,燒好後味道純淨。
一切都要重新開始。蔡國嬌在家修繕,當時,他們居住的這幢三層小樓隻搭好了架子,牆面還裸露着紅磚。王萬洪依然很忙,他需要去做村民工作。
搬到溫溪鎮旁江岱移民安置點的周伯海,就住在王志銀家的隔壁單元。妻子倪友娥精心裝飾這個家:廚房台面用的是高硬度石英石,如今依然被揩得閃閃發亮;村裡人用9元錢一塊的磚,她卻用60元的——她想像溫州人那樣,進門脫鞋,擁有看上去體面的“城裡人的生活”。
裝修好後,不斷有村裡人來參觀,把她家當做“樣闆房”,包括打算裝修婚房的小年輕。這個“巢”,讓她自豪。
更好的未來
可生計依然是讓倪友娥和其他老人發愁的事。搬下山後,沒有地,不能種玉米金瓜(南瓜)換錢,又該如何生活?2004年11月,面對省裡來人,她曾提出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是,養老保險。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養老保險,我有錢交嗎?”
10年前,她和周伯海有了養老保險。如今,兩人每個月各自能領到3000元左右。
一系列安置保障也在開展。在“遷得出、安得下、穩得住、逐步能緻富”目标的指引下,2021年,江岱移民安置點人均可支配收入5.56萬元,是2004年1.4萬元的3.97倍。
時不時,這些山民仍會回山上看一看。清明,上山拜祭先人,王萬洪發現,庫區的千峽湖成為知名的生态旅遊度假區,那裡還要開張一家新酒店,據說“投資2個億”。
還有一些改變,遷徙之初已埋下伏筆。
搬下來時,王萬洪的女兒王微11歲,她再也不用每天走兩公裡路去鄉裡上學。後來,王微去山東念大學,如今在深圳一家銀行工作。
同樣的,這個夏天,倪友娥的外孫女考上浙大,去了杭州。
如今,王萬洪擔任東源鎮移民辦主任。父親王志銀在2011年離世,母親劉祖香搬來山根生活。她習慣吃素菜,喜歡看央視國際頻道,有時會提筆寫些東西。王萬洪說,村裡許多老人都和他母親一樣,想把身體弄好一點,過快樂的老年生活。
沒有了後顧之憂,倪友娥和周伯海常出門旅遊。夫妻倆去過北京的鳥巢、福建的武夷山,上海、南京,甚至還去過海峽對岸,在長江上坐過遊輪。村人問:“外面的山有什麼好看的,我們村裡不就有嗎?”倪友娥笑笑,說,那是不一樣的。
從村口的一個渡口出發,再到去看更大的世界,73歲的倪友娥想,“我一輩子這裡去過,那裡去過,就行了。”
而這一切,是從山上搬下來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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