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于江南水鄉的我，很早對那首《江南》爛熟于心，更對“蓮葉何田田”情有獨鐘。“小荷才露尖尖角”時已迫不及待想去一睹芳容，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時更是流連忘返，到後來連到殘荷枯葉也“愛不釋手” 。

當下又到了荷花争豔，荷香飄逸的時節，每當這個時候，總想起小時候家門口的那片荷塘，離家隻有二十來米，真可謂近在咫尺，不出門也能聞到那陣陣清香。因為在家門口天天見到，習以為常，而且那時家鄉的水塘多，處處可看到滿池的鮮豔，就更不覺得什麼稀罕了。

那時常聽大人告誡我，不要去摘荷葉和荷花，說如果摘了，水灌進多空的梗莖，下面的蓮藕會爛掉的，是不是真的，也從未考證過，現在想想多半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些摘掉的蓮蓬的蓮藕都要爛掉了，那不是得不償失了？大概這也是大人們愛惜荷花的借口吧。孩子自然是不太把大人的話放在心上的，還是會偷偷地摘下荷葉，烈日下翻蓋在頭上當帽，大雨中撐在手中當傘，嬉鬧在村邊田頭，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一看那滿頭的汗珠就再清楚不過了。有時小嘴饞了，還會跳下荷塘用腳去蹭出幾節還很稚嫩的藕寶寶，實在蹭不出就手腳并用拔出那藕管，把那在泥中白嫩的一段用河水洗一洗，也不管那河水幹不幹淨，便放在口中嚼起來，澀澀的、微微甜，說實在的也沒多大吃頭，可能就是喜歡那嚼起來“咔咔”的聲響吧。而最吸引人的是那翩翩飛舞在荷葉中五顔六色的蜻蜓了，小夥伴們總是蹑手蹑腳，用大拇指和食指去捏那歇在花尖、葉邊的蜻蜓，但蜻蜓更喜歡停在剛掐了的莖上，估計也像我們一樣喜歡“嘗鮮”吧，盡管我們一次次伸出小手，眼看要捏到，卻常常被那“大腦袋”發現，巴巴着看她飛走，她也似乎要戲弄我們一樣，一會兒又飛回原來停駐的那根莖上，就這樣屢敗屢戰，僥幸一次得手，欣喜若狂，捏着半邊透明的翅膀，讓另一半翅膀撲楞個不停，喜滋滋跑回家，放入蚊帳裡，讓她抓蚊子去了。

最開心的事莫過于吃過晚飯，洗好澡，約上小夥伴們去找村東頭那個會講“古經”的老伯伯，我們都叫他“牛皮”伯伯，這麼叫他，他也不生氣，倒好像是對他能講“古經”的贊譽。為了拍好他的馬屁，總是你拎椅，他端茶，我拿扇，軟磨硬泡把他牽到荷塘邊一處空地，按坐在椅子上。他也不忘拿拿架子，這時遞茶、捶背、扇風是少不了的。開講前，他總是用手撸撸他的頭，事實上也不用撸，因為頭上根本沒幾根頭發。随着一聲響亮的“嗯嘿”清嗓後，便“話說”了，三國、水浒，白骨精、程咬金……他肚子裡的寶貨實在多，好像永遠講不完。一邊聽着精彩的“古經”，一邊聞着陣陣清香，月光灑在荷葉上一片晶瑩，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飛馳”。精采處，他也不忘那句“且聽下回分解”，興緻好時，經不住我們的你搖我晃和一聲聲撒嬌的“伯伯，再講一段好嗎”，我們會多過一下瘾；當不如願時，大家在一片“轟”聲中鳥獸散，椅子啊茶缸啊，爛攤子自由他自己收拾，他也隻能再撸撸沒幾根發的頭，說上句“你們這幫孩子啊” ，他也不記“仇”，下次又來了。

記得我小妹出生時正是蓮藕好吃時，看到媽媽抱着她，總喜歡用臉親親她白胖胖的手臂、小腿，說上句“像藕似的，恨不得咬上兩口”。蓮藕好吃，但記憶中沒有嫩嫩的蓮子好吃，采下新鮮蓮蓬，不能太老，老了太粉，不能太嫩，太嫩沒汁水，剝開的蓮子要青中稍稍透白，咬在口中，汁水四濺，那甜澀、那醇香，久久留在口中。記憶中我常想起的還有奶奶用荷葉蒸的米糕，現在的人是不會吃了，因為奶奶是把吃剩下的馊粥當成酵母，倒入米粉裡，放點糖精，調成稀糊狀(不能太稠，稠了太“硬”，稀了太軟，拿不起來),再把早早曬幹的荷葉沾一下水鋪在蒸籠裡，把米糊倒在荷葉上，蒸上二十分鐘，一開鍋滿屋子香，浸着荷葉清香的米糕吃到嘴裡松軟、香甜，奶奶走後我再也沒吃到這麼可口的米糕了。

後來到北方讀大學，很少看到荷塘，回到常州工作也多少年沒見荷塘，後來見到的也是零星的，紅梅公園、荊川公園那小得可憐的面積，不成氣候，而家鄉的那荷塘早已填掉，建了房修了路。直到2007年常州荷園建成，才見那成片的、那麼多品種的荷花。第一次去時還特地趕了個早班公交，近一個小時到那兒，初見時仿佛久别的故人，抑制不住激動和興奮，不管好壞舉着相機拍個不停，恨不得把整個荷塘裝進相機，裝進心裡。後來看得多了，借鑒學習别人的也多了，沒有點特殊的荷花再不入“法眼”，而眼睛也不再隻盯着荷花了。現在回過頭再看最初拍的荷花，覺得很多是不值一提的“爛片”，但即使這樣，仍舍不得把它從電腦中删掉，也許不想把那美好的記憶删掉吧。

現在，每年荷園還會去很多次，長葉時、露尖時、初開時、盛開時、枯萎時……每次去也不是專門為了拍照，更多是喜歡到那坐坐、走走、看看、聞聞，遠離塵嚣，不論悲喜，不講得失，一切都慢慢淡去，心中是那麼的恬靜安甯，人生幾何，人生若荷，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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