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我去清邁嘗試迷你旅居時,認識了一個在那邊提前體驗“退休”生活的中國人——柒哥。
為什們要給“退休”兩個字打上引号呢?因為它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退休,而是“在一個物價更低廉的地方生活,花很少的時間工作,通過固有資産帶來的收入,把節省出來的時間花在體驗生活上”。
從2012年第一次去清邁旅行至今,已經過去了8年,8年時間裡,什麼都想試一下的柒哥折騰了很多事情——開民宿、做代購、做客棧、房産投資、旅拍、買房、幫人請佛牌,甚至連介紹試管嬰兒的活都做過。
這期間,他賺了錢、買了房、結了婚,但也吃過不少虧,踩了不少坑。
比如開民宿時合夥人跑路;新裝修好的公寓政府又不讓做了;退房時房東不退押金;還出過一場差點喪命的車禍,躺了半年才得以恢複……
起起伏伏經曆了很多事後,他在清邁定居了下來。用北上廣深一套房的錢,在清邁買了兩套正在還貸中的别墅。今年,也迎來了和老婆甘妹的第一個寶寶。
每周工作幾小時,時間自由,有固定的房産收入,雖然不算徹底的沒有經濟壓力,但這種生活和國内一線城市的打工族們比,已經算某種程度上的“退休”了。
“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有老婆、孩子、房子、車子,我已經很滿足了。”去年9月的某次晚餐,柒哥這樣對我說。
回國後的這段時間,我重新梳理了他的成長軌迹,并試圖用這篇文章和你們探讨:“人如何通過換一種環境,重拾幸福?”
“他有紋身,離他遠點”線下見柒哥以前,我對他的印象是圖片裡這樣的(很社會):
見了真人後,我才意識到:僅僅通過幾張照片和幾段網絡文字就給人定性,是多麼大的刻闆印象。
因為他告訴我:“我有點社恐,不太喜歡和人聊天,也很少主動約人見面。”
嚴重的時候,他會為了躲避一條未回複的語音信息,幾小時不敢發朋友圈。因為“我不喜歡和人在微信上語音”。
這種強烈的反差,在第一次見面時給我帶來了很大的沖擊——因為互聯網上的他,處處都透露着外向、嬉皮、喜歡熱鬧的影子。
那天,他開車帶我和他的老婆甘妹,去了一家開在深山裡的咖啡廳,坐在山谷的溪水中聊他10年來的經曆。
嚴格意義上來說,柒哥隻上了3個月班就辭職了。那時,他剛從北京電影學院進修完攝影,回到深圳沒多久,就開始和婚慶公司合作,獨立接婚禮攝影的客單。
最開始,他跟拍一場婚禮隻賺800元,3年後,這個價格漲到了9000元。
那是拿辛苦換錢的3年。旺季時,連續幾天從淩晨6點跟拍到晚上10點,有時接了潮汕人的婚禮,還要遵從習俗淩晨2點去接親。最累的時候,他可以46個小時不合眼。
柒哥的婚禮客單樣片
那時,他已經成立了個人工作室,月收入最高時可達5至6萬。但長期透支身體的工作,讓他誕生了休息一段時間的想法。
2012年,柒哥停掉了工作室的所有業務,開始去東南亞窮遊。柬埔寨、越南、巴厘島、馬來西亞……去了很多國家的不同城市後,他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還是清邁。
在仙本那潛水
“我先後來了3次清邁,每次都住2-3個月。”最後一次,他決定在清邁長住下來。
“我是那種又懶又宅的性格,連走路都慢悠悠的,這裡的生活節奏很慢,人也普遍善良,就決定住了下來。”
柒哥當初決定定居清邁,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裡離中國足夠遠,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不用考慮别人的看法。
在國内時,柒哥過得并不開心。無論生活還是工作,都籠罩在一種“被他人看法包圍”的環境裡。
“我紋個身不僅要考慮我媽的感受,還要考慮鄰居和他家狗的感受。”
有一次,柒哥在路邊扶起了一個摔倒的小朋友,立刻被對方的母親拉至一邊,當着他的面對孩子說:“離這個人遠一點,他是壞人。”
說起這段經曆時,我坐在柒哥對面,看着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紋身,有些苦笑不得,“可能國内對不同類型的人寬容度還不夠吧。”
清邁的紋身店遍布大街小巷
另一方面,柒哥和母親的關系也并不和睦。雖然家人都在深圳,他卻常年一個人在外租房子住,因為“隻要回到家,跟我媽就犯沖”。
“你媽媽對你管得很嚴嗎?”
“沒有,她就是霸權主義,隻要你不按照她的想法做事,她就覺得你不對。”
由于家裡人都在醫院工作的緣故,柒哥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找一個“鐵飯碗”,但偏偏柒哥從小就是個好奇心重的孩子,“有些事情對大人來說很簡單,他們認為你隻要按照我告訴你的路走就行了,但我更喜歡去嘗試不同的事情。”
柒哥和父母的關系,與大多數中國式家庭的關系一樣,雖然父母和孩子想抵達的是同一個終點,但雙方想走的路線,從來都不是同一條。
“感覺我的成長過程始終沒得到家長的支持。倒不是真的需要他們在物質上給我很多,而是一種精神上的支持。‘你是我兒子,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我們給你加油’,我隻要這樣一句話就夠了,但從來沒得到過。”
于是他“逃”到了清邁,試圖在那裡開始一段“不用在意他人眼光”的全新生活。
“你都自由職業了,還挑工作?”在清邁的第一年,柒哥切斷了與國内的一切關系,和一個朋友一起在古城租了一套聯排别墅。
他們去二手市場淘來一些家具對房間進行改裝,然後将其中一間房作為民宿出租,定價100多元一晚。這筆收入基本能把他們的房租平掉,旅遊旺季時,還能賺點飯錢。除此之外,他還會偶爾做做代購。
柒哥租的别墅 公共空間裡的客人
解決了吃住問題後,他開始騎着摩托車在清邁掃街,一邊探訪那些藏在巷子裡的有趣小店,一邊用鏡頭記錄下那些時刻,也因此知道了很多遊客不知道的寶藏店鋪。
第一年,就這樣在玩樂中度過了。
第二年,一場車禍意外降臨——柒哥在公路上開摩托時不小心撞上了一輛皮卡車,雖然死裡逃生撿回了一條命,腿部卻多處碎裂性骨折,整整回國躺了半年。
半年後,他再次回到清邁,為了獲得長久簽證而接手了朋友的一家青旅,以工作簽的身份留在了泰國,卻沒想到,這是他“入坑”的開始。
“在泰國開過青旅的人都知道,做這個根本不賺錢。”20萬的青旅轉讓費柒哥花了2年時間才付清,與此同時,每個月還有房租水電費、清潔費、物品損耗等費用要支付。
柒哥接手的青旅
辛辛苦苦做了2年,他發現幾乎沒賺什麼錢,便轉掉了青旅,又去接手民宿——從一個“坑”跳到了另一個“坑”。
這次的坑來自遇人不淑。
原本,他和朋友談好了合夥,一年租金30萬,結果臨近營業,朋友卻臨時反悔跑回了國, 于是民宿這個爛攤子就丢給了柒哥——這一次,他虧了幾十萬。
即便如此,柒哥也沒對房産行業死心,他又租了幾間公寓,改裝後二次出租。終于,這次賺到了錢。
“那時公寓的生意挺好做,我就把公寓賺的錢補貼到民宿那邊,同時還做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
通過在互聯網上分享清邁生活,柒哥吸引了一些去清邁旅遊或生活的中國人,為他們提供旅拍、定制旅遊、房産投資、租房、代購、介紹試管嬰兒等服務項目。
”隻要是有利潤的事情我都做,哪怕幫别人跑腿送個東西我都幹。“最忙的時候,柒哥可以同時做十幾件事情,”你都自由職業了,你還挑工作?“當我問起他的收入來源時,他自嘲道。
他覺得自己比深圳上班族“富有”太多。
“時間也是錢。比如說你上30天班賺5000元,我在這邊天天出去玩,也能賺5000元。而且這邊租房子一個月一兩千就夠了,支出成本更低,可支配的時間也更多,對我來說就已經賺了。”
柒哥的旅拍客片
2014年,清邁的房價還沒有被中國人炒起來,有些地區幾萬人民币就能買一套二手公寓。柒哥在那邊買了幾套小公寓,稍做改裝後對外出租,幾年後再轉手,平均每間公寓也賺到了5-8萬左右的差價。
看到這裡,也許有人覺得在清邁做公寓出租很賺錢,也想去泰國一探究竟。接下來,我可能要給大家潑一潑冷水了。
首先,任何生意,當你看到别人賺錢的時候再加入,就已經晚了。柒哥在泰國買公寓時,正是泰國旅遊的旺季,泰铢的彙率也比現在劃算,所以才能以比較低的價格買入,且不用擔心空房。
但是我采訪柒哥的時候(2019年9月),正是泰國十年以來旅遊業最慘淡的一年。曾經需要提前3、4個月預定的網紅客棧,在潑水節、國慶節、萬人天燈節這樣的大型節假日,入住率都不滿一半。
“你現在抓一個在泰國開民宿的人問他今年賺錢了嗎,他如果說賺錢,不是特别牛逼,就是在吹牛逼。”柒哥調侃說。
其次,在泰國開民宿也有很多政策上的隐形風險。
最直接的一點是:如果你想在泰國合法開民宿,就要注冊一家公司,但注冊一家泰國公司必須要放一個泰國人的名字在合夥人名單裡,且對方的股份要占51%以上。
雖然這個泰國人不需要參與你的公司業務,隻是挂一個名字,但是他可以自由地注銷你的公司,或者把你的錢全部卷跑。
一旦發生這種事情,作為一個外國人,你會發現報官無門,因為泰國人的法律是偏袒本國人的,外國人和他們打官司勝算很小。
另外,泰國政府的政策也經常發生變動,比如你今天在一個地方開了家民宿,明天就可能收到政府的通知不讓你做了,或者通過各種方式找你收取莫須有的“罰款”。
柒哥有幾家公寓就是在裝修好後正準備開業,就被房東告知整棟樓都不讓做民宿了,因此不得不退房,虧了不少錢。
此外,如果你遇到了不講理的泰國房東,也可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退房且拿不回房租,或者臨時漲價等等。
大多數情況下,外國人在泰國不受法律偏袒,因此遇到麻煩吃虧比較多。
關于這點,我走訪了幾位在泰國開民宿的中國人,發現他們都有類似的一肚子苦水。
2018年以來,越來越多當初頭腦一熱跑去泰國開民宿的中國人,紛紛轉讓掉手裡的民宿和公寓,灰心喪氣地回了國。
這樣的故事柒哥見過太多,早已見怪不怪。曾經,他就在豆瓣日記裡寫過一位在泰國開民宿的朋友老張的故事,我讀後深受觸動:
“開民宿這事,夠我吹一輩子了”隔了幾個月聽人說老張走了,帶的兩百萬虧得血本無歸。
又過了許久,不知是誰說起,老張回了老家,一個西北的農村,承包了幾畝地養了幾十頭羊。
我想象着那場景,老張叼着煙鬥坐在山邊,羊兒扭着肥大的屁股啃着草皮。
可能這時的老張,終于找到了屬于他自己内心的平靜吧。
2017年,泰國是中國最大的出境遊目的地,那時人民币兌換泰铢很劃算,因此不少中國人湧向泰國消費旅遊,一度使旅遊業占據泰國生産總值的五分之一。
低廉的旅遊價格吸引了龐大的中國遊客群前往泰國,但遊客的數量一旦上來,素質就很難控制。
開民宿以來,柒哥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客人。雖然有時也能遇到素質高、聊得來的人,但“遇到一個這樣的客人就像中獎了”。
更多的客人每次退房後,房間都像被暴風雨洗禮過一般。
“被子給你扔地上,垃圾丢得滿地都是,食物給你鋪一桌,蒼蠅蚊子亂飛。所有能用電的地方都給你開着,最誇張的是曾經有客人把我們的落地窗從9樓推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客人把窗戶推下了9樓
不僅如此,房子裡的物品也常常“失蹤”:“乳膠枕丢了差不多10個吧,熱水壺也不見了好幾個,衣架也偷,就連廁所門口的地墊都有人拿走。”
我采訪柒哥時,他手裡還有3套公寓,這些公寓的成本除了每個月兩三千的房租外,還有一個保潔阿姨每個月要付2000元的工資,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物品的損耗費用。
而他的公寓住一晚的價格是100-200元人民币左右,利潤平均幾十到100多一晚,如果入住率不滿6成,開民宿就是虧損的。
客人走後的房間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客人挑剔民宿的價格和服務。
“其實遇到聊得來的客人我會給他們打折,貼錢帶他們出去玩都可以。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同頻的人很難遇到。”柒哥曾經和一個聊得來的房客成為了朋友,當對方第二次住進柒哥的公寓時,他沒收任何錢。
“但很多人來的時候對你的态度就很不對,他們覺得我付了錢就是大爺,你就該24小時伺候我,一般這種人我都不理。”
他很理解為什麼很多泰國人和外國人對中國遊客的印象那麼差,身為一個中國人,他也很害怕低素質的同胞。
“外國人和中國人不一樣,他也許見過了10個有素質的中國人,但隻要見了一個素質差的,對中國人的整體印象就差了。”
隻要國内遊客的素質不提高,這就是一個永遠也避不開的話題。
“見過了那麼多奇葩客人後,你對人性會感到失望嗎?”
“那倒不會,總要往好的地方看嘛。我覺得開民宿對我最大的影響是讓我對人的寬容度高了很多,現在有人因為一些事情生氣,我去看過後都覺得是很小的事情,跟開民宿遇到的事比起來,真的沒什麼。”
柒哥笑談,“開民宿這件事,夠我吹一輩子了”。
“焦慮是骨子裡的,抹不掉”
去年年底,柒哥在疫情爆發前轉手了所有公寓,隻留了一套自住的别墅和一套對外出租的别墅。
自住的别墅是他在朋友那裡買的,價格90萬人民币,可以分5-10年付清。對外出租的别墅是他找家裡人借錢買的,價格300萬人民币,現在以每個月2萬的價格對外出租,預計15年左右回本。
柒哥自住的别墅
對外出租的别墅
當初之所以買下這兩套别墅,是因為他在清邁認識了甘妹,并決定和她在那裡結婚定居。既然租房十幾年的價格都可以賣一套房了,不如就把房子買下來。
這也導緻了他現在每個月要還5萬的“貸款”,雖然買房錢是找家裡人借的,但畢竟作為一個有手有腳的成年人,軟飯沒辦法吃得心安理得。
“當初花了很長時間說服家裡人借錢我買房,雖然他們嘴上說不行,最後還是會用行動支持你。”來到清邁後,柒哥和家人的關系也在一點點變好。
“那你現在還像在國内時那麼焦慮嗎?”
“結婚後焦慮了很多。以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有了老婆孩子,有一份責任在。”
懷孕中的甘妹
回想起以前在國内的狀态,柒哥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以前在國内,好的東西就像那茫茫夜空中的一個點,對我來說,我要很努力很努力靠近它,才能把它變成太陽。但是在這邊,她就是我的太陽啊。”柒哥指了指坐在我旁邊的甘妹說。
“現在兩個人每天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就覺得很開心了。因為我是那種比較容易有不好情緒的人,她就很陽光,讓我也變得整個人開朗了起來。”
進入宅的狀态時,兩人可以宅一個月不出門,僅僅在家做飯看劇就很開心。
甘妹的朋友為即将出生的寶寶組織的party
但這種平淡的生活依然萦繞着焦慮感,這種焦慮是骨子裡帶來的。哪怕已經逃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哪怕身邊人都是慢悠悠的性格,柒哥也做不到像一個泰國人那樣“過一天是一天”,“永遠不為明天而擔憂”。
“因為你就是一個中國人,你總是會想今天如果沒賺錢, 明天能不能吃好點。将來有了孩子,又要考慮以後上學怎麼辦,會想得很遠很遠。”
看來環境無法徹底改變一個人,隻能暫時讓他換一種生活狀态。如果有幸進入了适合自己的環境,人的幸福感會變高很多,但刻在骨子裡的基因和性格,可能需要幾代人的努力去改變。
“就像你騎車時看見前面有個人,你很想繞開他往别的地方騎,但你越想繞開他就越是往他身上撞去,這是你的意識控制不住的。”
晚餐結束時,柒哥這樣描述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狀态。
這讓我想起記者柴靜曾經在一次采訪中問一個人:“我怎麼總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弱點呢?”
對方回答:“弱點那麼容易被克服的話,還要那麼長的一生幹嘛?”
送給每一個想要努力改變,卻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你。希望總有一天,我們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環境,過上理想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弱點交給漫長的一生,相信生命的過程一定比結果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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