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來自遊研社正在舉行的征文活動,這是入選公衆号的第一篇。雖然記載的是日常的生活故事,字裡行間卻有從容不迫的感染力。我想每一位從那個時代走來的朋友,在閱讀時都會有很強的共鳴。
現在征文活動專區已經上線了,在5月25日之前會持續更新一些通過初審的文章。大家可以通過文末的“閱讀原文”鍊接跳轉過去浏覽。我們也會每天挑選1~2篇放到公衆号裡來,以飨大家。
1999年,互聯網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了我的臉上。
99年秋天的一個夜晚,那時我家還沒裝空調。所幸天還沒有現在那麼熱,過了下班時間街上就沒什麼車了,開窗也不吵,不溫不火的秋風徐徐吹入房間讓人困倦。99年那時候,托殘存的僑民文化的福,這個地處偏僻、并不富足的城市仍處于洋氣大于匪氣的那麼一個狀态。新世紀即将到來,人們對新世紀美好的期望你站在街道上都能聞得到。秋風拂過你的臉龐,暖暖的,沒有尾氣味,就像Windows 98啟動音一樣讓你渾身舒坦。
我的爸爸靜坐在新買的二手電腦前,時不時點點鼠标,按按鍵盤。那天是我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教我如何訪問網站、如何發送電子郵件。他當時不太會用電腦,網址還是别人手抄到紙條上的,一共就那麼三、四個。特别清楚得記得我當時問了一個問題:爸爸,能把郵件發到火星上嗎?我爸爸毫無遲疑地回答,當然能啊。我的媽媽當時也在,坐在旁邊看了一會,便不屑地起身去做其他事了。對了,今天她跟大多數中老年潮人一樣,每天手持一台手機一台平闆炒股票。反倒是我爸爸有點用不明白數字産品了。
後來沒過多久我就弄清楚了,你并不能把郵件發到火星上去,但是互聯網帶給我的那種新奇的快感是前所未有的,甚至超過了《命令與征服》中可以用鼠标選取小兵和坦克的那種立竿見影的快感。那種快感交織于網頁上成行的整潔文字、電腦機箱風扇的微微嗡響,和CRT顯示器彌漫出來的淡淡臭氧味兒之間。
99年12月31日23:50,和父母從朋友家聚會回來的我飛跑到電腦前,啟動電腦,盯着右下角的時間看。那段時間關于千年蟲的新聞和謠傳紛亂繁雜,甚至還有人在《科幻世界》的投稿中将千年蟲物化,看得年幼無知的我戰戰兢兢。當時我以為我的電腦也會在新舊世紀交替之時崩掉,機箱裡的紅藍黃綠各色電線飛向四面八方,有的還纏住我的小胳膊小腿兒将我拖入無底的賽博空間。
00年1月1日 00:00,自然什麼也沒發生。我有點失望,打了幾個哈欠,玩了一會調了秘籍的《盟軍敢死隊》便去睡覺了。那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在電腦的陪伴下熬夜。
仔細想來,現在拿起隻能手機往床上一倒,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刷刷刷真的就像科幻小說一樣,隻不過我是從舊時代一路活過來的所以平時對此體察不深。在撥号上網時代,我不能如此方便地上網,甚至不能每天都上網。可能一個月能上一兩次吧,還得由學習成績決定。那時我像做正念冥想一樣上網,吮吸着網頁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圖标,每一張圖片。我做得到,因為過去的網頁上内容并不多。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用那隻超慢的主闆内置小貓下載的每一張圖片、每一份遊戲攻略。那些資源來得方便,卻也來之不易。
很快,父母發現了我對電腦的沉迷。怕我淪為廢物,媽媽去市裡的少年活動中心給我報了電腦學習班,希望我長大後能編個程序,給家裡賺點大錢。少年活動中心是一座位于商業區的俄式建築,大廳高高的天花闆上吊了太少的日光燈,所以廳裡總有照不亮的角落,陰雨天時更是黑黑的一片。活動中心走廊裡的天花闆和石膏線黑黢黢的,挂滿了蜘蛛網,大概打冷戰結束後就沒再擦過,沒人能看出牆角的石膏雕花原本雕刻得是什麼,它們現在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隻是黑了吧唧的四不像。牆面上白下青的漆四處皴裂,靠着牆站用力一跺腳,小塊的牆皮兒啪啦啪啦地往下掉。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光線再詭異一點,這地方都能用來拍《銀翼殺手》裡室内的戲了。
教電腦課的老師是個讓人看不出年齡的老geek。姓史,脾氣好,總是穿同一件棕色的夾克衫。他駝着背,留着半長不長的頭發,用當年的審美來說頗有藝術家的範兒。他唇上的黑胡子比頭發要黑很多,也密很多。現在回想起來,他像個老仙兒:顯示器散發出的臭氧味兒是他生來自帶的仙氣兒,電腦主闆報警此起彼伏的哔哔聲是他生來自帶的背景音樂。
那個學期,我和許多同學用跟我們的歲數差不多大的IBM PC-DOS計算機學了跟老仙兒歲數差不多大的Logo海龜畫圖語言。我至今沒告訴我媽媽當時我學的是什麼,隻告訴她是跟編程有關的。我相信收學費的大媽肯定也是這麼跟她講的。如果她當時知道真相一定會去鬧着去退錢。
學習班上的孩子大多跟我一樣貪玩,所以沒人想用鍵盤敲命令搞什麼海龜畫圖,大家都想:1)玩盜版的《三國武将争霸》。 2)玩山寨版的《百戰天蟲》 。3)上網。上網這點大家很快就放棄了。機房裡是可以上網的,但是大概30台機子共享一根電話線,一節課的時間都打不開一個新浪網主頁。老仙兒最後實在管不住我們,隻好和我們一起玩那個山寨版《百戰天蟲》遊戲。他手裡一邊把玩着那張五寸軟盤,一邊笑呵呵地說那個遊戲是他幾年前的一個高年級學生自己編寫的,眼角的褶皺裡滿是自豪。
快到期末了,電腦班也要結課了。最後一課那天晴朗而寒冷,斜射的陽光透過污迹斑斑的大窗戶照進機房,照亮了在空氣中慢慢旋轉的、被暖氣散發出的熱氣托起來的灰塵。寬大的紅漆地闆反射着太陽光,坐在背陰處的同學也被稍微照亮了。不算小朋友們的腳臭味,教室裡的氣氛慵懶而溫馨,這是在中學裡永遠都不會有的。好吧,也許除了星期五下午的時候。
我記得老仙兒說了些希望大家用所學的知識幫助實現現代化、不要沉迷電腦和網絡之類的話。同學們在底下認真聽這般諄諄教誨的沒幾個,一個個要麼挖鼻孔,要麼摳腳,要麼就是盤算着晚上回家怎麼打《博德之門》裡的Boss。大家都急着散場。
老仙兒看見了底下的各種不耐煩,他也不生氣。他盡可能地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跟我們說:“同學們,離下課還有點時間,我領大家去頂樓的計算機硬件博物館參觀一下怎麼樣?”
“好~”。底下的同學們稀稀拉拉地喊道。
“那大家都把書包和衣服留在座位上就行,我把門鎖了,下課時大家再來拿東西。”
老仙兒就領着我們這十幾個學生,摸出了機房,在黑乎乎的走廊裡往樓梯口前進。機房不遠處的廁所飄出來的味道總是很沖,要麼是尿味兒,要麼是刷廁所用的鹽酸味兒,在走廊裡幽靈似的氤氲着,與遠處看不見的小孩們的尖叫聲和傻笑聲回蕩在一起。要不是知道外面晴天,這還真有點瘆人。
不久我們就登上了頂樓。老仙兒打開了硬件博物館的門,同學們一擁而入。這個房間跟一樓的大廳差不多大,隻是沒那麼高舉架,牆角和天花闆也沒有什麼裝飾,好像是跟蘇聯老大哥決裂後加蓋的一層。屋子的角落裡雖然也有不少蜘蛛網,但是牆面比樓下的更白一些,可能因為來的人少,也可能是因為沒人在這屋兒抽煙。屋裡冰涼的水泥地面上擺了幾張大長桌子,構成一個U型,桌上擺了各種70到90年代制造的各種電腦相關硬件,大概也就有20幾樣:有一坨像《中國少年兒童百科全書》那麼大、那麼重的内存,容量才5KB;有一卷一卷的磁帶式硬盤;有閃着綠光的蘋果II電腦;還有能直接往芯片裡寫命令的鍵盤機。年齡稍微大一點的幾個同學明顯對這些東西更有興趣。
老仙兒給大家挨個簡單講了講各個硬件的用途,還演示了一下如何用那台蘋果II做加法,然後就讓同學們自行參觀了。看着孩子們好奇無聊參半的勁頭兒,他呵呵一笑,從夾克衫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巴掌大的東西,低下頭開始擺弄,背顯得更駝了。
“老師你拿的什麼呀?”一個眼尖的同學問道。
“這個呀,叫艾帕得,是個音樂播放器。就像你們用的磁帶随身聽和CD機一樣,隻不過它播放壓縮過的數碼化音頻文件,所以機器的體積可以做得很小,也可以儲存很多音頻文件。”老仙兒頭也不擡地說。
“在哪買的呀老師?”
“我托人在美國給帶回來的。”
“史老師你給我們使下看看啊。”
“哎,這裡面的軟件還有點問題我還沒整明白。你們就先看看外觀吧。”
我看着老仙兒手裡的那個白色物件。它是上面隻有四個按鈕加一個圓盤,還有一個大大的屏幕,上面顯示着英文和一些亂碼的字符。它溫和而圓潤,潔白如滿月,跟我見過的各種磁帶随身聽一點都不一樣,跟這個硬件博物館裡的東西更完全不是一個時代的産物,甚至比鄰居家小孩的透明版Game Boy還酷炫。我不大懂硬件,但是我從小就被培養了一種崇洋媚外的審美,我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是洋氣死了的,什麼樣的東西是土掉渣的。這個白色的巴掌大的音樂播放器絕對是個洋氣爆表的玩意兒。
“這東西不僅是個音樂播放器,它其實定義了21世紀前20年的主基調,也定義了以後小型數碼産品的工業美學标準。”老仙兒擡起頭對我們說,“從艾帕得開始,你們看到的數碼産品将是造型優美而圓潤的,它們的操控則會是細緻且簡單的。以後的東西會造得越來越小。使用上呢,不用像我們海龜畫圖軟件那樣用起來還要輸命令,甚至連按鈕都不需要了。你從看書到看電影到玩遊戲到和朋友聊天兒,都可以在個巴掌大的手持終端上實現。以後我們可以随時随地在網上買吃的喝的,就連買你中午吃的盒飯都可以在網上買,很快就有人給你送到,你可以用手持小型終端機付賬,一切都會極其方便、極其快捷。而且最主要的是不會電腦的人也能輕松使用這些産品。人們會時時刻刻連在網上,你的電腦再也不會壞,資料再也不會丢。這将會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
班上有個同學叫許秒,是個挺瘦的假小子。她的歲數比我們大多數人都大,個子也比我們大多數人都高。她說:“史老師,其實我知道咱們上課學的東西是有點過時的。在家裡我媽說啥都不讓我玩電腦,說是花裡胡哨的玩意沒用還影響學習。是我舅舅給我報的這個電腦班,他工大的,從十多年前就開始用電腦,弄得特别明白。我回家跟他說了我們學的東西,他說過時也沒關系,他希望我在這個電腦班不僅是學知識,而是來培養一種面對計算機技術的積極态度,所以即使課程的内容有點過時也不怕。”
“那你覺得你培養出這種面對計算機的态度了嗎?”老仙兒問。
“我覺得,培養出來了吧。”許秒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就比方說,以前我家電腦的Windows系統壞了,電腦一下變DOS了,我就特别害怕特别慌,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面對着DOS的黑屏白字兒,我不怕了。我還沒學怎麼裝系統,所以我就老老實實地玩軟盤的DOS遊戲,也一樣好玩。可是老師,如果未來的趨勢像你說的那樣發展,那我覺得我們這電腦真的是白學了。”
老仙兒有點勉強地笑了笑,說:“不會的。即使是白學了,到那時候也沒關系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我們這個電腦班正式結業了。因為家住的地段與少年活動中心不在一片兒,我從結業後再也沒去探訪過那棟俄式老樓,也沒碰到過一起學海龜畫圖的同學們,更沒再見過老仙兒。雖然大家都各奔東西了,但是我們這群孩子有一個共識:那就是與小霸王其樂無窮有關的東西都是超low的東西,隻有電腦的才是王道的。
2005年初,我的爸爸終于如願以償地去了美國參觀加遊玩。他不怎麼會英語,但是他連比劃帶猜地在加州當地一個不怎麼會中文的華裔小孩的幫助下給我買了一台iPod Photo音樂播放器。回家後他悄悄把禮物放在我桌上。我隔了小半天才看到,那個驚喜的感覺我至今都忘不了。
“這是最新最流行的,叫艾炮兒。”我爸笑着對我說。
“挨炮?”
“艾·炮的!”爸爸鄭重其事地說,“美國蘋果新出的。賊流行。美國滿大街小孩年輕人用的都這個!趕明我也弄個蘋果電腦,據說性能好。”
“艾·炮~的~,啊,我知道了,這叫艾帕得!”我低頭讀者包裝紙盒上的标簽,“I, P, O, D,艾帕得。哎,對了對了,我前兩年學電腦班的時候那老師有一個。”
“你可别扯了,”我爸歪着腦袋說,“人家這剛出倆禮拜。我找一個當地一小孩領我去買的,人說這是最新的,麻辣傑斯!(俄語молодец的僞音譯,意思是“最棒的!” )”
“行,行。”我敷衍道。我知道我爸見不得别人占便宜,就趕緊說:“那他的可能是老型号吧。”
“行,你快回你自己屋研究去吧。我是整不明白這玩意。研究好了給我聽聽就行。人說得裝配套軟件。線什麼玩意兒的都有,都在裡面自己弄吧。”
不用說,除了越來越多的作業和來自一年後高考的壓力,2005年的夏天是一個愉悅的、餘音繞梁的夏天。我家03年裝了寬帶網,我很早就學會了有問題問互聯網,所以連難用的iTunes也無法阻止我享受來自全球各地的盜版音樂,從Beatles到Björk,從王菲到金海心,全都一網撈住,盡管有一次在iTunes裡我不小心抹掉了iPod裡的全部曲目……
很快,我的iPod就成為一台忠實的迷走神經激活器,每天放學回家我都第一時間帶上耳機,沉浸在音樂的懷抱中,仿佛這樣就能逃避生活中的所有煩惱。我開始關注蘋果這個公司,之前的印象隻限于博物館裡閃着綠光的蘋果II電腦,和富有的、父親是石油大亨的同學家那鼠标隻有一個鍵、沒什麼遊戲可玩的“麥克”機。我上網的目的不再是尋找遊戲攻略和在論壇灌水,我開始真正地關注外面的世界,甚至還有了創造點什麼的欲望。
有一天我照舊沒心情寫作業,趁家裡沒人忙裡偷閑地上網閑逛。我好奇地想搜一搜iPod的曆史,然後找了找iPod初代機的樣子。
“啊,對了,iPod初代是帶四個實體按鍵的。那個電腦班的老師給我們看的好像就是這樣的。我看看哪年出的……”
網頁右側的年份一欄裡寫着:iPod初代于2001年10月上市。
等等……我是哪年在少年中心學電腦來着?
雖然過去才不到五年,但我感覺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那種感覺就像你回想初三(現在叫做“九年級”)和高一,雖然差了一年,但回想起來好像之間隔了一個世紀一樣。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确定那是在初一(現在叫七年級)上學期,也是就2000年下半年開始學的。
“不對啊……”
我記得,那個電腦班結業那天是在2000年12月的某天,我當時正掙紮輾轉于新出的《暗黑破壞神II》和早些的《輻射II》之間,還和同學争辯哪個遊戲更好玩。因為各個課餘補課班都要照顧中小學的期末考試,所以結束時間都要比中小學期末考試早那麼一個月,好讓學生專心學習主業。不管我是否記錯串一兩個月,那是一個寒冷的、下雪的季節不會錯,所以那個電腦版的最後一課絕對要比2001年十月這個時間點早上近一年之多!
我怕自己記錯,等我媽回來的時候我又問她。她确認了是初一上半年給我報的電腦班?
“咋地,看到電腦班裡的老同學了?”我媽漫不經心地問。
“沒,沒。”我趕緊回了屋。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仙兒是怎麼在上市之前那麼久搞到那台iPod的。我想隻有去問老仙兒本人才能知道問題的答案。高中畢業後我有了近乎無限多的時間,我好幾次傻呵呵地往少年活動中心那片而溜達,但每次都害羞得不想進樓。後來在大四的一天,我湊巧來到活動中心附近的機關單位辦理出國留學的事,蓦地想起了iPod的事,我終于下了決心進樓裡找找老仙兒。
接待處管事的是個中年女人。古闆的發髻,不豔麗的衣着,胸前沒别着少年活動中心“帆船少年”的章,而是市共青團團委的章。原來這個地方已經不再半獨立運行了,而是完全歸市團委管轄了。
“您好,”我用禮貌得不能再禮貌的腔調開口問道,“我想找一個在這教電腦課的老師。”
“你是要報班兒啊?”女人正低頭盯着手機看,頭也不擡地說。
“不是,不是,”我趕緊說,“我就是想探望一下那個老師,他教了我不少有用的東西。”
“哎喲喂,這還教出感情了?”女人讪笑道。不過她好歹擡起了頭,開始打量我。
“呃,那老師人挺好的,我就想看看他。”
“08年開始這兒交我們團委管,很多人事走動,現在教電腦的是倆年輕小夥子,比你大不了幾歲,肯定不是教你的。說吧,叫什麼,我給你查查記錄。”她擺出打電腦鍵盤的架勢。
“呃,叫史東岩。東方的東,岩石的岩。大概五十多歲吧。”
“史-東-岩-。。。計算機。”女人輸入一會兒,期間用力地敲了幾次回車。她探出頭,眯起眼睛盯着屏幕搜索着。女人旁邊兩個正在閑聊的年長的女人嘀咕了這個名字,都搖搖頭表示不認識這個人。
“姓史的裡沒有,教計算機的裡也沒有。可能是08年前退休了。在我們接管前退休的我們這就沒有記錄了。”女人平淡地說。
“啊,那真是遺憾。”
“你上二樓第一個屋問問保衛科幾個老人兒,他們是我們團委接手前就在這幹的。也許能知道你找的人。”女人一邊拿起手機,一邊說。
我猶豫了一下,沒上二樓,謝了女人便走了。
老仙兒是怎麼提前那麼久拿到那台iPod的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不需要解決的未解之謎了。這不是我生活中經曆過的最詭異的一件事,另外呢,我所有懷念的所有的生活瞬間的背後都有一種冥冥之中的不安,所以對于類似的事我已經習慣了。但更讓我不安的是老仙兒當年對數字産品的預測全部言中。每次在街上和公交車上看見低着頭、弓着腰擺弄手機或捅咕平闆的人,我都想起駝背的老仙兒。我對每天新聞裡播的各種日新月異的新機器、新應用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再也沒有了第一次上網或者第一次玩大型3D遊戲時的激動。那些對于30年前的人來說是魔法的東西在今天已經是随手可得的廉價小伎倆。還有個挺可怕的現實就是,你想像得出來的東西都已經有人給做出來了,如果今天沒有,那明天肯定會有的。
互聯網狠狠地砸在千禧一代的臉上,就好像路過地球的飛碟掉下的一把激光槍砸在一個穴居原始人的臉上一樣。穴居人擦擦臉上的鼻血,嘿嘿地傻笑一下,撿起槍,沖向遠方的森林裡大殺四方。
不同的是,穴居人獵到了猛犸象吃飽了肚子,而千禧一代卻死于頸椎病。
在2018年的今天,互聯網這個詞好像都有點作古了。我覺得21世紀這前20年被iPod,iPhone一樣的産品引上了一條邪路。現在一切流行的數字産品都給人一種油膩的感覺,有點令我作嘔。與Jef Raskin,Steve Jobs, 和Bill Gates分别将個人計算機圖形操作界面帶到世上并發揚光大一樣,iPod和iPhone的問世将數字産品的友好度在一個更親近我們的維度帶到了另一個高度,但我不認為人們因此而更快樂了。而同時我有一種悲觀的解析,那就是民用數字産品領域的革新在自它們上市後雖然在微觀上無限前進,但是在宏觀上寸步未行。
漫無邊際的自由好像從來沒給我們帶來過快樂,反而永遠是規則上和速度上的限制才迫使我們雕刻出複雜而美麗的生活軌迹。理想的數字化生活應該是什麼樣的?對此我想過很多,一時說不清。長話短說就是功能上與現在一樣實用,審美風格上更斯巴達,少了很多eye-candy和油腔滑調,不會讓人變成低頭族。但是如何實現這種理想化生活,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将會很難。這個年代,人們對手掌中的自由的追求甚至高于對健康的追求,你要是敢拿走他們一丁點兒的這種自由,他們不會跟你拼命,但是會用唾沫星子淹沒你。
所以跟老仙兒的iPod一樣,此題也先暫時無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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