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向上摸索,發現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很窄,又動了幾下,他就明白過來了,自己這會兒準是躺在一口棺材裡!
1
話說這某郡某地有一位李秀才,在當地來講多少有些才名,平日裡在書館教學,也常有一些顯貴人家求他代寫書信。這樣的活來錢快,他也願意接。待人接物也都不錯,就是嘴有點碎。
在他家中有一位妻子,端的是賢惠無比,大小事務操持得井井有條不說,人還特别好,平日幾乎不怎麼出門,見了人不笑不說話,一笑倆酒窩,就是那舌頭最長的婦人,也傳不出她一句閑話。
按說這樣的家境隻該讓人羨慕,可最近幾個月,他家就仿佛被惡鬼相中了一般,怪事是一件接一件,而且件件要命,弄得李秀才都想出家避禍。
整件事還得從兩個多月前說起,李秀才參加鄉試,想謀個舉人,無奈名落孫山,回到家中也是借酒澆愁。有幾個不錯的哥們知道這事,就一道過來探望他,其實也無非就是陪他喝酒,講些個寬慰的話。
這個說:“黑夜給了你黑色的眼睛,但你得拿它尋找光明。”
那個說:“你若盛開,蝴蝶自來。你若精彩,天有安排。”
還有個說:“就算老弟你跌落谷底,大哥我陪你東山再起!”
諸如此類吧。
李秀才也當真聽勸,聽了幾句之後眼淚一擦,頓時換了副慷慨激昂的嘴臉,“哥幾個都瞧着我的!今兒那幫主考的對我愛搭不理,明兒我讓他們高攀不起!”又跟媳婦說道,“家裡的,把我那壇無根水起出來,給兄弟幾個沏茶。”
提起無根水,估計列位想到的都是從天上接的雨水。這也是無根水的第一種,但還有另一種,更為難得。
那是要等入冬第一場雪之後,收集落在梅花瓣上的雪花,用微火化成水,趁着寒氣沒散就要濾掉雜質裝進陶罐,再用黃蠟封口。這之後用繩子捆好沉到井裡,至少要半年。
半年之後再用這水沏茶,真能叫沁人心脾。不誇張地說,這一壇子水要是賣給個懂行的,能換一壇子雪花銀。
他妻子也知道這東西珍貴,可還是啥也沒說,片刻之後就端上來一壺香茶。李秀才一聞就知道,這是家裡珍藏多年的極品毛尖,剛覺着有些心疼,他妻子就說:“這上等的水自然要配上等的茶葉,否則就是暴殄天物了。”
屋裡這幾位都稱贊嫂夫人這話在理,可每人也都隻飲了一杯便不再飲,說這茶一杯是品,兩杯、三杯就是解渴的俗物,那就真的暴殄天物了。又跟李秀才聊了半晌,臨天黑就都各自告辭了。
可是誰也不曾想,第二天早晨一睜眼,李秀才就覺着身上癢,低頭一看,自己這肚皮上還有胳膊上,不知什麼時候零零星星地長出了黃豆大小的黑斑。
起初他也沒當回事,可過了幾天,他就覺着這黑斑一點點變大,而且逐漸已經爬到大腿還有後背上。
李秀才也找了幾個大夫,可人家都說從沒見過活人得這樣的病,後來是當地的一個仵作告訴他,這東西叫屍斑,隻有死人身上才會有。
2
一聽“死人”倆字,李秀才就覺着腦子嗡嗡亂響,趕忙求人家救治。仵作卻擺了擺手,“這死人發屍斑,沒幾天就要爛掉,但誰也不會給死人瞧病啊。不過我們為了防腐,倒是常在死屍身上撒石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回家之後李秀才就給自己釘了個棺材似的木頭匣子,裡面倒滿石灰,成天成夜地待在裡邊。也别說,那屍斑果然沒再變大。
過了六七天,李秀才就覺着身上癢癢,媳婦燒了一大桶熱水,想給他洗洗澡。可他這一泡進去沒多大工夫,就看見有什麼東西往水面上漂,還帶着黑血絲。
李秀才趕忙從水裡站起來,這一站不要緊,差點沒把他自己吓死。他原來發屍斑的地方果然沒變大,可是都爛了,在水裡一搓,爛肉就跟着掉了下來。胳膊腿上都已經見了骨,透過肚子上的窟窿,幾乎都能看着腸子。他就覺着頭重腳輕,噗通一聲從桶裡栽了出來。
等再醒過來,他身上已經裹滿了繃帶。媳婦守在床邊,看見他睜眼就趕忙問他如何。李秀才往身上一瞧,隻見好幾個地方正往外滲黑血,耳朵邊上居然有烏鴉在叫喚,他說了一句:“給我準備後事吧。”就閉眼等死。
可要麼說無巧不成書,就在這時候,一個道長打扮的人正好從他家門前經過。
關于這個人,咱要着重寫上幾筆。他姓茅,入門拜師的時候正排在第四,所以平日裡長以茅四自稱。但不管是誰,無論如何都不敢直呼其名,怎麼着都要叫一聲:茅師傅。
要問他這本事有多大呢?隻說一件事您就能知道。早些年,有一個村子夜間遭了天火,全村兩百多口子隻逃出了三十多人,等大火滅了再進村裡,随便一腳都有可能踢出一具死屍。後來也是由官府出錢,将殉難者都給葬了。
但誰也料想不到,就在大火之後的第七天,這村子上空莫名地聚起一團黑雲,密不透光,到了晚上總有鬼哭狼嚎的聲音從村子裡傳出來。有一個醉漢夜間從這村子經過,居然看見那些被燒死的人還在這村子裡遊蕩。人們都說,這是冤魂不散。
後來這村子的幸存者還有鄰近的幾個大戶,合力湊了一千兩銀子,請來了這位茅師傅。他隻在這村子裡走了一圈,就讓人在村口搭起一座十丈單八尺的法台,他手執一柄桃木劍,在這高台之上連作了三天的法。
到第四天雞鳴日出時,那村子上空的烏雲已然盡數散了,再往後也沒誰聽見那鬼嚎的聲音。人們盛傳,是茅師傅憑一人之力,超度了這村子裡近兩百條亡魂。那一年,他才十八歲。
今兒是有人請來他給新宅瞧瞧風水,完事之後一出門,這位茅師傅就看見李秀才家滿院子烏鴉,提鼻子一聞,到處的屍臭,可是看他家又不像辦白事的樣子,心下好奇就走了進去。
來到屋裡他沒敲門,就站門口瞧了眼床上這病号,又打量了一眼病号媳婦。病号媳婦也扭頭瞧了他一眼,起身就問:“大師,您是要化緣就到别家吧。我這家中有病人,實在不方便。”
茅師傅連連擺手,“化緣是和尚的事,我來是給床上那位瞧病的。”
一聽這話,李秀才當時就睜開了眼,騰楞一聲坐了起來,“您真能治好我這病?”
茅師傅點點頭,又搖搖頭,“你這病來得忒怪,我得先弄清個始末原由才好下手。要不然的話,我知道誰家的棺材好,你去提我能便宜。這叫老帶新,有折扣。”
有兩個跟着看熱鬧的閑人就給引薦,說這位是大名鼎鼎的茅師傅。李秀才存着個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思,就把那天喝了無根茶水的事說了一遍。
茅師傅聽完點點頭,又讓他媳婦把剩下的水取來,他低頭朝罐裡看了看,又聞了聞,長歎一聲,說道:“你這水裡,好重的屍氣!”
3
李秀才雖說身上的傷不輕,但腦子沒壞,這時候也被茅師傅說得一愣,“濕氣?這東西一直在井底下,不光濕,還涼呢。”
“死屍的屍。”茅師傅白了他一眼,“我問你,和你一起飲茶那幾位,也得了這個病嗎?”
“沒有。”李秀才說得肯定,“之後他們還來看過我,個個跟沒事人似的。”
茅師傅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毛病不在茶裡,而在那口井裡。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宅子應該不是買的,是祖傳的對吧?”
李秀才連忙稱是,“對,這是我爺爺的爺爺傳給我爺爺的爸爸,我爺爺的爸爸又傳給我爺爺,我爺爺傳給我爸爸,我爸爸傳給我的。”
茅師傅歎了口氣,道:“你這個嘴上的活,都能去說書了。我再問你,是不是自有這宅子就有了院裡那口井?”
李秀才說:“對呀。咋的大師,您還會看風水啊?您給我斷斷,将來我死了埋哪合适?”
茅師傅道:“你埋哪我還不知道,你将來咋死的我可知道。”
李秀才忙問:“咋死的?”
“驗屍沒傷,你是貧死的。”茅師傅都不願意正眼瞧他,“都這奶奶樣了,還有工夫耍貧嘴。也行啊,遇着我算你的造化,我且下到井裡看一看。”又跟他媳婦說,“請嫂夫人幫我找幾個年輕力壯的來,待會得讓他們把我放到井裡,再拉上來。”
李家媳婦應了一聲,撐着把油紙傘就出了門。茅師傅瞧了一眼,問這是咋個說法。李秀才就說:“我這媳婦哪都好,就是肉皮太嬌貴,受不得一點曬。”
茅師傅也沒再說什麼。過一會這院裡果然來了幾個大小夥子,他也脫了個溜幹淨,隻穿了條短褲就下到了井裡。雖說這時候正是夏天,但井裡也是徹骨地涼。可這茅師傅有宗寶貝叫“火龍丹”,服下之後通體生熱,漫說是下井,冬泳都沒事。
過了片刻,守在井口那人就看見那繩子抖了一下,幾個大小夥子合力搖着辘辘,把這位茅師傅又給拉了上來。
但是,他下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可再上來,他可還背着一個。爬出井口,他把這位往地上一放,在場的人無不驚訝,齊喊了一聲:“嚯!”
要問衆人為什麼如此驚歎,首先茅師傅是一個人下的井,上來時卻是倆人,另一個在他背上。再者他背上來的那位還是位美女,雖說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死屍,但那眉梢眼角卻有着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李秀才這時候也強掙紮着站在當院,看見這光景就上前說道:“高人,您這就不對了。您在水底跟人玩的啥遊戲?就把這大姑娘給弄死了。而且這姑娘,我瞅着咋這麼眼熟呢?”
茅師傅連忙擺了擺手,“休要胡說,依我看這女子死了至少二十年了。”
李秀才道:“您才胡說,二十年早爛沒了。”
茅師傅點點頭,“對啊,埋在土地那二十年肯定爛沒了。但一來這水下極寒,二來這女子是被人灌飲水銀而死,所以她沒爛。我再問你,這兩年,你這是不是發過大水呀?”
李秀才沒開口,旁邊有個人答話了,“對,就在頭年。那連下了好幾天的暴雨,河水漫過堤壩,淹壞了老多農田了,我養的那條小金魚也給淹死了,心疼得我呦……您是不知道,我那金魚……”
“您打住!好麼?敢情這一村子人嘴都碎。”茅師傅連擺了下手,“但這也就都對上了。恐怕就在二十年前,你祖輩曾害過一條人命,又使八脈鎖屍的法子,用豬、牛、羊、馬、鹿、熊、狗和黑驢的筋,擰成繩子把這女屍捆在石闆上,讓她肚皮朝下沉在井底。”
李秀才一聽,“想不到我祖上還是個高人啊。”茅師傅聽着一樂,“你這心還挺寬。其實說起來,這女屍一輩子都沒法翻身,她也一輩子不會害你。可就是頭年的大水,攪亂了地下水脈,她這才有機會翻身作怪。如今你受的這苦,就當是替你老子還債吧。”
話到這塊,李秀才反倒不怕了。病因既已找到,治就該不難,開口就問茅師傅:“那我這病,有救嗎?”
茅師傅道:“你先尋一處上風上水的地方,把這女子給葬了。回來之後,你拿青蛇膽拌生糯米敷在傷口上,糯米變黑了就取下來換。每天敷足一個時辰,用不了十天,你那新肉也就長出來了。”
收了李秀才的謝禮,又留了個地址,讓他有事就來找自己,茅師傅這才轉身出門。臨走的時候卻說了一句:“這隻是頭一報。”
4
但凡長腦子的人都聽得明白,有一就準得有二。萬幸這李秀才生性豁達,要不然他也修練不出那麼一張嘴。
往後的日子他也真是按照茅師傅吩咐的,葬了這女子回來就開始敷藥。第一回把那青綠色的糯米敷在傷口的時候,他感覺讓烙鐵烙上一樣,一眨眼那糯米就黑了。不過第二回再敷就好了很多,頭兩天這糯米得換了十幾遍才能敷夠一個時辰,後幾天換兩遍就行了。
等到十天頭裡,李秀才那一身的屍斑就都去了,傷口也都長好了。他就跟他媳婦說:“我這算度過一劫呀!”誰知他那媳婦說了一句:“就怕過了今個,還有明個。”
又過了一個來月,這天李秀才兩口子正在擡杠拌嘴,就聽見有人敲門,是張大戶的管家,是來求他給寫一封書信。李秀才覺着身上的毛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就跟張管家去了。
這兩個人出來沒多一會就遇着一條小巷,平時這裡很少有人走,因為都傳說這巷子裡不幹淨。但今天一來是白天,二來是兩個人互相壯膽,沒想那麼多也就過來了。
等到了張家,李秀才将這一封書信寫得那叫個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張老爺一讀之下,大為稱贊,說:“若非文曲星臨凡,如何寫得出這般好的文章。”當下就賞了李秀才兩個元寶,還非得留他吃晚飯。
等這飯吃完,頭更的梆子已經敲過。李秀才揣着元寶就搖搖晃晃地出了張家大門,要說為啥搖晃?喝了呗。
要麼說“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這酒就是禍的苗。這李秀才一步三搖地往家走,沒多一會就來到那條巷子口了。
要換平時,他打死不敢從這走。裡邊有沒有鬼且不提,就那股子陰森勁就受不了。但他今個一是心情好,二是喝得真有點大,心道:“白天爺都從這走過來了,晚上有啥不能走的。”一擡腳,就邁了進去。
等走了快有一半,隐約能看見巷子對面了,他忽然發現這巷子裡頭,不知什麼時候坐着一個人,還是個女人。
他這酒一下就醒了大半,再也不敢搖晃,小心翼翼地從那女的身邊走過,過去的時候還側身看了一眼這女的。就瞧見她穿着一身青黑色的衣服,屁股下邊是一張闆凳,後背貼着牆。
再往上看,就看見她一張粉撲撲的鵝蛋臉,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好像會說話似的。李秀才朝她還笑了一下,那女的也抿嘴朝他笑了一下。
李秀才從這女的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心裡正想:“都說豔遇豔遇,我今個就遇上了。那我可不能白遇,我得問問她叫啥。”
一轉頭,他看那女的,那女的看他。倆人四目相對,李秀才當時就覺着褲子濕了。那女的還是那女的,那臉可不是剛才那張臉!(小說名:《井下藏着索命屍》,作者:玖筆念。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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