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猶豫可不可以擡出潮劇《愛歌》來,因為一下機場大巴,到了西安,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鐘樓。你知道,在西安不僅有鐘樓,還有鼓樓,對于聽慣潮劇《春香傳》選段《愛歌》的你,一定會不由自主地浮現起那一句著名的唱詞:“你變做長安鐘樓萬壽鐘”。
你看一輪皓月挂天心,
照遍窗外寂寂園林。
明月啊若是曉人意,
定羨你我恩愛深,恩愛深。
踏穿鐵鞋無處尋。
好似形影相随伴,
好似鴛鴦并頭枕,
又好似花開并蒂連理枝,
又好似針線密密織繡錦。
恩情有如海洋水,
愛河還比海洋深。
春香你我何不訂個百年之約?
百年之約?
是啊,百年之後,你我都變做……
變做什麼?
我變做紫禁城内龍鳳鼓,
你變做長安鐘樓萬壽鐘。
但是潮劇演員林初發、張怡凰在演繹這一出戲時的朝鮮服飾如在家眼前,這個表明《春香傳》就是一個朝鮮故事。所以要把《愛歌》同西安強行扯上關系,實在膽量不夠。
隻是西安的鐘樓,正在東西大街南北大街交彙的正中處,在它的西北角就是鼓樓,這麼近都不可以說是“遙”相呼應了。它們都是你見着我我見着你的,這倒像舒婷《緻橡樹》中寫到的一景: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緻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鐘樓與鼓樓,是兩座建築物,它們甚至還不能夠像兩棵橡樹一樣枝葉招搖,但是它們的鐘聲與鼓聲一經《愛歌》诠釋,好像整個空氣中都充滿它們間的眼波流動與脈脈私語,隻是我們聽不懂。
聽不懂,我們可以想象,知道它們間講了好多好多故事。這不由讓我想起泰格特的短篇小說《窗》,講了兩個一動都不能動的病人,靠窗的病人每天都能被推去窗邊看風景,便給另一個講看到的景物人事,這讓隻能躺着的病人很希望也能親眼看到那個世界。
鐘樓與鼓樓大概也就這樣各自講着他們眼見的世界給另一半聽吧。短篇小說的結尾是——其實我都不想說出來——所謂的窗,其實隻是一堵看起來是窗的牆,但是有人就願意這樣給你講世界那美好的一面。“讓你不絕望”,可能就是我留在這世界最後的心願了。鐘樓與鼓樓,是否也有這樣的互相“欺騙”與期望呢?反正他們攜着那看不見的手,穿越千年,被唱成歌。
鐘樓
由“鐘樓”“鼓樓”這兩個名字,我想起了《愛歌》,雖然“春香當當當夢龍咚咚咚”耳熟能詳,當時其他歌詞脫口而出的隻有“化作長安鐘樓萬壽鐘”。西安古稱長安,近乎強迫症的,我希望在這出戲與西安中找出點關系。但正如前所述,這是一個朝鮮故事呀,那麼歌詞中怎麼會提到“長安”二字呢?推測一下,當時長安作為中國的都城,而中國的文化在東亞一帶可以說是文明的中心。朝鮮作為中國的藩屬國,物必稱中國,凡中國的就是好的,戲曲裡拿出個個知道的“長安”這張名片來,自己也高大上了,這等同于現在的蹭熱點。
“聲聞于天”的 鼓樓
《愛歌》唱詞裡還有一句:“我變做紫禁城内龍鳳鼓”。這裡的“紫禁城”是在北京了,如果也同樣按以地标性建築來加插到歌詞中去的邏輯,因紫禁城是明朝才有的皇家建築,那麼可以知道《春香傳》這部戲劇,應該是明朝或其以後的作品了。
那麼也可以說,直到這個時候,朝鮮在文化上還是比較認同中國文明的。
上面說的是“長安”地名會出現在朝鮮戲曲中,是因為朝鮮那時就以中華文明為榮的。你看,現在韓國的首都“首爾”,原名叫作“漢城”(可以說就是漢文化熏沐的城市麼?),它直到2005年才改為現在的名字。那麼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朝鮮那時為模仿中華文明就自己在本地建了一座“長安鐘樓”,和一座“紫禁城鼓樓”呢?畢竟,這不是沒有先例,日本就把整個長安都直接複制過去成為京都,它保存得比中國還完善,要了解當時中國的長安詳貌,反而要去看日本這個“山寨版”,還更接近當時的樣子呢。你看,按《愛歌》唱詞裡,鐘樓在長安,鼓樓在北京,真要把它們聯系在一起,真是天馬行空了,要佩服這種想象力。但是,若真直截了當地建造兩座在一起,就一目了然了。這就像明知道《愛歌》裡唱的鐘樓與鼓樓并不是在同一個城市,我既然在同一個地方,就見到鐘樓與鼓樓,自自然然地認為戲裡唱的就是這兩座了。
現在西安的鐘樓與鼓樓是沒有再敲鐘與鼓了(或許隻是我沒有聽到),當寫《愛歌》的唱詞“鐘鼓萬年永敲動”,是想不到人事匆匆難預料的。但鐘鼓的敲與不敲,并不能說明愛情的在與不在,而隻能說明那些太現實的物質東西(不管是一顆恒久遠的鑽石,還是石刻的墓志銘),生命力反而沒有愛情活得久遠,在愛情上,人類還是欠缺想象力。
但我真的還是聽到了鐘聲,不是幻覺,也不是從鐘鼓樓發出的,而是旁邊的“電信大廈”(就當這個名字吧),它是整點的報時聲。我聽到最早的一次是早上六點的,推開窗戶,已有早行人,窗外的世界充滿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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