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妖獸：蔥聾

在閱讀《山海經》的時候，大家往往會發出這樣的疑問，為什麼會有用肢體的數量來标志怪人怪獸的做法呢？比如說，有一目國，有三足鼈，有五足怪，還有九尾狐，等等。這些跟自然界生物的結構完全不同的怪物，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這其實是一種由《山海經》确立的神獸體系，通過肢端的數目，來劃分它們的等級。什麼叫肢端呢？廣義的肢端，指的是動物的頭顱、五官、四肢、手腳、觸角和尾巴等等。借助肢端的數目，就可以辨認這種動物是不是神獸，比如，要是某種動物有兩個頭，這貨就一定不是尋常之輩。

不僅如此，肢端數量越多，神獸的模樣越詭異，它的法力就可能越大。我們被告知，一條尾巴的狐狸，法力就遠遠不如九條尾巴的。當然，鑒于後來道教的影響，神獸肢端的數目，往往跟修煉的時間長度挂鈎，一隻五百年的狐狸精，由于修煉時間夠長，肯定會更接近九尾狐的級别。這是妖精進化的最高機密，請讀者千萬不要外傳。

曆史上也出現過超出這種法則的一些特例，比如“一”這個數目，數值最小，但擁有的法力，有時并不遜色。以夔這種神獸為例。據說夔隻有一條腿，但法力卻非常之大。《大荒經》形容說，它的身上閃耀着光芒，就像日光和月光，吼聲跟雷聲一般震耳欲聾，每次出現，都會帶來狂風暴雨。後來黃帝得到這種神獸，用它的皮制成鼓，還用雷獸的骨頭做成槌子，敲擊夔鼓的時候，聲音嘹亮，可以傳到五百裡地以外，足以震懾天下1。

山海經妖獸：帝江

當然，夔的以一當十，是非常罕見的例外。在魔獸世界，神獸們基本上還是靠肢端多少來表達實力的。《山海經》還有一臂國，居民隻有一條胳膊、一隻眼睛和一個鼻孔，但似乎沒有什麼奇特的法力，所以也就沒有引發大家的興趣。

下面我們不妨根據這條原則，重新盤點一下山海經神獸，看看它們的等級秩序，是如何被肢端數目設定的。

比“一”數高級的，是帶有三數的神獸。有個國家叫奇肱國，它的居民也有三隻眼睛，分成陰眼和陽眼2。《海外西經》說，三身國“一首而三身”，也就是在一個腦袋下面長了三個身子，據說他們都是太陽女神娥皇生下的兒女3。

道教大師郭璞在《圖贊》一書裡進一步解釋說，三身國的怪人，眼耳口鼻都是相通的，假如一個身體用來進食，那麼其他兩個身體也不會感到饑餓。古代印度信奉梵天、毗濕奴和濕婆三位一體，還把他們塑造成三個身子連在一起的樣子，這是不是《山海經》三身國的原型呢？對此我們還沒有明确的答案。

除了三身國，還有三足烏，出自神話寶典《淮南子》。據它記載，太陽裡面有一隻三足烏，也就是長着三隻腳的烏鴉4。這種鳥跟太陽的合體，實際上就是埃及日神拉的形象。拉是鷹頭人身的樣子，從他開始，太陽的形象就跟鳥發生了緊密的關聯。但它在戰國時候還隻有兩隻腳，到了漢代，卻長了第三隻腳來，顯示這種金烏的神力已經得到了進化。

還有一種三足鼈，又叫黃能，據說是地神鲧死後所化，但他不甘心變成水生動物，試着去尋找法力高強的巫師，讓自己起死回生，複原為天神，這時候的三足鼈，還保留着某種隐約的神性。但到了明清年間，它就漸漸變成有毒的妖獸。

山海經妖獸：九尾狐

“四”數是一個很小的群體，《山海經》裡幾乎很難找到，因為人獸都有四肢，所以比較尋常，不值得大驚小怪。隻有《西山經》向我們提供了一種“四翅獸”的消息，說是天山住着一種神獸，樣子就像一隻圓滾滾的肉球，沒有臉和五官，皮膚的顔色是鮮紅的，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還長着六隻腳和四個翅膀，擅長歌舞，名字叫做“帝江”，是《山海經》的四大妖獸之一，曾經幫着共工跟颛顼展開激戰，雖然每次都大敗而歸，但它仍然不屈不撓，所以是《山海經》裡第一等的戰鬥神獸6。

請大家注意，這個帝江長着六隻腳，所以它也可以被歸到六數系列裡面。在《西山經》裡有一種神魚，名叫“冉遺”，長着魚的身子，蛇的腦袋，還有六隻腳，吃了它可以讓人不打瞌睡，還能抵禦刀兵和兇險。跟它相似的還有一種鯈魚，長相像雞，羽毛是紅色的，有四個腦袋、三個尾巴和六隻腳，吃了它之後，居然可以治療憂郁症7。

南朝的梁沈約在《宋書·符瑞志》裡，對這類“六足”神獸給予高度評價，說它們是獸中的王者，每當它發出号令，衆獸必然會群起而響應，具有很高的威望8。

但“六”還不是神獸的終極數目。在神獸等級鍊裡，隻有九尾狐、九頭鳥和九頭蛇，才算得上是最高端獸類。“九”不是終極數，在古代漢語裡，“九”是一個虛數，代表着“非常多”和“無限多”的意思。

柬埔寨是信奉蛇神的國家，它把蛇按照腦袋數目分為三個等級，其中五頭蛇是水神，七頭蛇是保護神，而九頭蛇是至高無上的皇族象徵。但在大多數國家，九頭蛇卻是邪惡的魔鬼象征。據《大荒北經》記載，九頭蛇名叫相柳，身軀巨大，可以同時霸占九座山頭，不斷吐出毒液，形成臭氣沖天的沼澤，這種臭氣能殺死一切路過的飛禽走獸9。

山海經妖獸：鳛鳛魚

希臘神話把這種九頭蛇叫做海德拉（Hydra），在漫威公司創造的世界裡，它成了龐大的邪惡組織的代名詞，跟鋼鐵俠和美國隊長都有非常暧昧的關系。

在“九”這個等級裡，除了大家熟悉的九尾狐，還有就是九頭鳥。《大荒北經》記載說，在北極有一種神獸，長着九個頭，人的臉，鳥的身子，名字叫做“九鳳”，看起來是一種吉祥的大鳥10。但到了後來，九頭鳥就逐漸淪為魔獸。

在唐代的《酉陽雜俎》一書裡，這種九頭鳥被稱為“鬼車鳥”，本來有十個腦袋，不料被狗咬掉一個，而那個受傷的脖子永不愈合，不斷流出毒血來，無論誰受到沾染，都會面臨災禍。為了防止九頭鳥的禍害，尤其是為了防止它吸走小孩子的精魂，隻要它從天上飛過，就必須趕緊吹滅燈火，放狗去把它趕走。這個應對措施，後來成了重要的民間習俗11。

但“九”數還不是終極之數。在九數之上，居然還有十數的存在，這可能是源于對稱化的需要。在《北山經》裡，有一種叫做“鳛鳛魚”的怪獸，是鳥和魚的混合體，長着喜鵲的頭和魚的身子，擁有五對翅膀，鱗片重重疊疊地覆蓋在翅膀的羽毛外面，具有防範火災的神力，吃了它可以治療黃疸病。不僅如此，它的後代還演化出一個古老的小國，當時叫做習國，是所有習姓的祖先，位置就在貴州遵義習水縣一帶。在肢端數目的等級鍊裡，“十”無疑是一個終極數目，代表着神獸譜系的頂點12。

注：

1. 《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裡。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裡，以威天下。”

2. 《山海經·海外西經》：“一臂國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奇肱之國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陰有陽，乘文馬。”

3. 《山海經·海外西經》：“三身國在夏後啟北，一首而三身。”《山海經·大荒南經》：“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榮水窮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

4. 《淮南子·精神訓》：“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許慎注：“踆，猶蹲也，謂三足烏。”

5. 陸粲，《庚巳編》：“庚午夏，太倉州有百姓道見漁者，持一鼈而三足，買歸令婦炰之。既熟，呼婦共餐，婦不欲食，出坐門外。久之不聞其夫聲，入視已失所在，地上止存發一縷，衣服冠履，事事皆在，如蛻形者。驚怖号喚，裡中聞之，以婦為謀殺夫而詐谖也，錄之官。知州莆田黃廷宣鞫之，得其情，以為異物理或當有，歸婦于獄。召漁者，立限令捕三足鼈來。數日，得之以獻。即于官廳召此婦依前烹治，而出重囚令食之，食畢引入獄，及門已化盡矣，所存衣發皆與百姓同。乃原婦罪。”

6. 《山海經·西山經》：“又西三百五十裡，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黃。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湯谷。有神焉，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惟帝江也”

7. 《山海經·西山經》：“又西三百五十裡，曰英鞮之山……涴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澤。是多冉遺之魚，魚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不眯 ，可以禦兇。”《山海經·北山經》：“又北三百裡，曰帶山……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其中多儵魚 ，其狀如雞而赤毛，三尾，六足，四目，其音如鵲，食之可以已憂。”

8. 《宋書·符瑞志》：“六足獸，王者謀及衆庶，則至。”

9. 《山海經·大荒北經》：“共工之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于九山。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

10. 《山海經·大荒北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極天櫃，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鳥身，名曰九鳳。”

11. 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十六》：“鬼車鳥，相傳此鳥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為犬所噬。秦中天陰，有時有聲，聲如力車鳴，或言是水雞過也。”劉恂，《嶺表錄異》：“鬼車，春夏之間，稍遇陰晦，則飛鳴而過，嶺外尤多，愛入人家爍人魂氣。或雲九首，曾為犬齧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則有兇咎。”宗懔，《荊楚歲時記》：“正月夜多鬼鳥度，家家槌床打戶，捩狗耳，滅燈燭以禳之。”

12.《山海經·北山經》：“又北三百五十裡，曰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之魚，其狀如鵲而十翼，鱗皆在羽端，其音如鵲，可以禦火，食之不瘅。”《水經》：“又東過符縣北邪東南，鳛部水從符關東北注之。” 《遵義府志·水道》：“其鳛部水，即今之高洞河，此河自高洞以下，土人皆名鳛水。此水産鳛魚，為他水所無，故于古地名鳛部，其水即名鳛部水。”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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