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優雅的胡子(吳永剛-Max)
大米粥稀溜溜,鹹菜嘎瘩哏糾糾。小時候學的這首兒歌,詞句稍顯直白、平實,卻在我的腦海裡固化了家鄉最尋常卻又最誘人的簡餐搭配,這搭配曆久彌新,經歲月打磨,竟在心間生出難于剔除的情懷印記。
早市上的鹹菜攤兒
舊時吉林城百姓的家常便飯是以一飯一菜形式為主(詳見拙作吉林老城:從前一飯一菜的日常飲食習慣 )。為調劑菜品單調,提振食欲,家家戶戶都會在就餐時搭配幾款鹹菜以佐餐。鹹菜以碟子盛放,俗稱小菜。吃飯時,主菜雖然隻有一種,但小菜卻往往有數款,若逢一些正式些的的場合,小菜要齊齊上滿4碟,謂之“壓桌兒”。由于在平常飲食中,鹹菜的味覺相對清湯寡水的主菜要濃烈許多,加之寒帶地區補充鹽分會刺激腎上腺激素分泌,有助心肌收縮力加強、興奮性增高——吃後充滿活力。久而久之,竟讓吃鹹菜成為吉林地區百姓難于割舍的一種特殊食俗。
說起“鹹菜”,自然鹹字當頭,這鹹來自鹽。舊時吉林将軍轄區瀕海,自有漁鹽之利,居民嗜鹹之習大有保障。以鹽“煞破”蔬菜細胞壁,使蔬菜自有風味溢出,與鹽的鹹交融,即是餐桌上的一道樸素小菜。這其中最富盛名的是五花鹹菜——将白菜、紅蘿蔔、芹菜、香菜、蔥等蔬菜切作粗絲、小段兒,用鹽“煞”去水份,即可食用。這種鹹菜色彩明豔、口感脆爽,故而有翠鹹菜的雅号。在吉林地區,與五花鹹菜類似的小菜品種豐富,園圃種植的黃瓜、白菜,山野裡生長的婆婆丁、小根蒜,都是随采随腌、“即興”食用的原料。這種入口的時蔬小菜,嚼的是鹹味,品的卻往往是季節與水土的味道。
在從前的冬季,吉林城的新鮮蔬菜十分稀罕昂貴,熱愛生活又崇尚節儉的吉林百姓,家家戶戶都要在秋季進行冬儲。除了窖藏、晾曬秋菜外,用鹽腌制鹹菜也是這個季節的重頭戲:蘿蔔、疙瘩、姜不辣、地環兒、雪裡蕻、香菜、黃瓜、辣椒等等,與鹽粒層疊交錯,碼放在壇、罐之中,借鹽粒的妙用,盡最大限度保留綠色,使之陪伴百姓度過蔬菜品種匮乏的漫漫嚴冬。相比鹽煞過的時蔬,此時的鹹菜制作手法紛繁多樣。特别是一些食材本身的味道若不鮮明,為了平抑單調的鹹,吉林百姓會想出很多種方法,讓鹹菜擁有更具層次的味道。于是乎腌、漬、醬、拌等烹饪手段紛紛登場,蔥、姜、蒜、油亦畫龍點睛,讓那一道道小菜“上桌”之時,皆不乏征服味蕾的底氣!這其中,醬制鹹菜堪為吉林小菜的一個特色。
各式醬菜
與河北人售賣的那種用木格子箱盛放的八寶醬菜不同,吉林的特色醬菜并不是以醬油腌制,而是使用大醬或磐醬腌制。解放前,雖然吉林城有許多前店後場的制醬作坊(醬園),但城内外百姓常自制大醬、磐醬食用(一些家庭甚至自己釀造一種被叫做“清醬”的醬油)。在盛放大醬、磐醬的醬缸中,人們會埋入烀熟的蘿蔔、疙瘩、土豆、面瓜,和鹽煞過的黃瓜、豇豆等蔬菜,讓醬香、醬色充分浸潤,這即吉林的醬菜。這種醬菜無論是切碎直接佐餐,還是用油、肉丁、豆幹烹炒,都會讓鹹菜被豆醬賦予的特殊醬香,成為令人食後欲罷不能的下飯佳品。不過腌過醬菜的醬,在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入口會有一股特殊的酸敗氣味,因此有些口味刁的家庭,會分缸——單獨準備缸醬用來腌醬菜,當然也有不少嫌麻煩的人家,醬與醬菜“一缸出”。
并非隻有醬香可以調劑單調的鹹味,酸、辣、甜都是吉林地區常遇的口味。這其中以韭菜花和蒜最具特質。韭菜花是将韭菜的花蕾摘下洗淨、搗碎,摻入一些嫩韭菜末和鹽腌制而成。這種食品即是吃火鍋的調料,本身也是一種特殊的醬或鹹菜。而将一指長的小黃瓜紐用鹽煞倒,浸入韭菜花醬中,腌漬出的小菜,色澤嫩綠、辛香爽脆,風味獨特。
至于用蒜的鹹菜,作法極多,尤其是以産自城北烏拉街地區的鮮嫩大蒜為原料,經過鹽煞處理,浸入醬油、糖、醋調和的湯汁中封壇,就成為酸甜鹹辣四味具有的開胃佳品——漬蒜。而将小茄子紐洗淨蒸熟,劃開一道口子,添入加鹽的蒜泥,便成就了蒜與茄子在鹹菜界的完美拼搭——蒜茄子。
吉林城地處滿族發祥地,在城市發展過程中,漢、蒙、回、朝等民族相繼遷入,各民族對鹹菜制作的心得和專長,在這座塞外江城的百姓生活中,都有或多或少的體現。比如滿族烏拉街地區以芥菜根莖切絲腌制的“媽媽菜”,蒸熟腌漬發酵的酸窩瓜,先腌後蒸再陰幹的鹹菜疙瘩等等都是極具滿族飲食特色的鹹菜。滿族鹹菜中,制作工序繁多,且最後上桌時,往往會改刀精切、蘇子油細拌,讓小菜披上大菜的光彩。
在吉林城,除去傳統的滿漢小菜,朝族鹹菜(也叫朝族泡菜)可謂獨樹一幟。朝族鹹菜與其他民族的鹹菜的口感有異,不僅少油少鹽,更在意脆爽口感,而不是“哏”(韌性、嚼勁)和“面”(軟爛)。盡管朝族鹹菜紅豔豔的外表,在視覺上讓人覺得是以“辣”味為特色,實際上在辣味中有鮮、甜、微酸等許多口味的細分。将中、粗辣椒面、鹽、糖、蜂蜜、姜、蒜、海米粉等調料制成泡菜醬,塗抹在鹽煞過的各式蔬菜上,然後裝缸,通過控制用料和發酵時間,來調整鹹菜的口味。裝缸時,有條件的話煮些牛肉清湯或牛骨湯放進去,有的在調料裡可放些蘋果梨等,味道更加鮮美(《吉林市朝鮮族志》)。發缸的泡菜(白菜、蘿蔔塊),風味獨特,堪稱吉林地區朝族鹹菜中的經典。
朝族鹹菜另外一個特色是所選用食材,極具吉林地方山水相間的特色,産自山中的蕨菜、刺嫩芽、桔梗、薇菜等野菜,田園中的辣椒葉、地瓜梗,都是朝族鹹菜的重要原料——經腌漬、攪拌而成的鹹菜,或配米飯,或配打糕,或者與冷面一同入口,咂摸在唇齒間的,正是吉林城的山水味道。
經過新世紀這20年的城市化改造,而今在市區内已經罕有人家再準備大型的醬缸、鹹菜壇了。即便有個别老人還堅持着自制鹹菜的習慣,制作的數量較從前,業已有了極大的減少。生活節奏的加快也讓越來越多的市民習慣到市場購買鹹菜成品。而習慣的轉變催化了社會分工,那些專業制作鹹菜的商販,也因此有了更多揣摩顧客喜好,進而“開發新品”的動力。如今,随便一個賣鹹菜的早市攤位,不擺出十幾個品種,還真不容易立足揚名。
在自己的小家,我固執地偏愛每餐吃鹹菜的食俗,也到達老吉林俗語“吃飯時要沒有鹹菜醬,飯都吃不下去”的程度。盡管我也明白過度嗜鹹并不符合現代科學飲食規範,然而那些從咿呀學語便開始耳濡目染,塑造着自己的生活習慣。積年累月形成的這類無傷大雅的積習,隻能控制,卻萬難更改。更不要說每日為飲食在菜市場流連,鹹菜攤上那五顔六色的鹹菜似乎也已抛給自己一個樸素的說辭:可以少吃,但吃鹹菜早就是吉林人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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