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難得做夢的。然而開學前幾天，我必做夢，而且無一例外地夢見自己“挂黑闆”了，要麼是怎麼也想不起來說什麼，要麼是台下學生亂成一鍋粥，怎麼吼都不聽，醒來吓出一身冷汗。然後喟歎：真沒出息。

“空中課堂”結束，回到學校，發現G老師竟瘦了一大圈，大家關切地問她，是不是身體出狀況了？她笑着說：都是網課惹的禍！她說一天不知道要格幾個鬧鐘，神經高度緊張；做課件，常常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吃飯。我笑她迂，備課組的老師共享一下不就行了？她瞪大了眼睛：這怎麼行，學生的情況不同的呀？認真，是這一代老師的風骨。

是的，進課堂是我們的日常。教了幾十年了，進教室前半小時，總是心神不甯，哪怕幾個環節已經“過電影”了幾遍，有時還得用咖啡療治，把情緒吊上來。有一次，這樣跟朋友吐槽，她竟然感慨良深地說：敬畏知識，敬畏課堂啊。我笑着說，沒這麼偉大，隻是職業性的焦慮。

我是不排斥焦慮的。《詩經·小雅·小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适當的焦慮，可以讓我們心存戒心，行事謹慎。做老師，就會認真備課，認真上課，認真批改，認真輔導。哪怕線上教學，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學習新技術，十八班武器，愣是把小書房改造成了直播間。疫情，大大地提升了老師的信息技術水平。不一樣的“群”用不一樣的軟件平台，真有“誤入藕花深處，争渡争渡，驚起一灘鷗鹭”之感。

線上學習，孩子們多出了一大把時間。然而心靈的饑荒，精神的孤寂，電腦遊戲的狂歡是填補不了的。這時名著閱讀、書法練習、詩詞背誦、電影配音等登場了。看着視頻裡粉嘟嘟的充滿稚氣的小臉，竟然一口氣背下《琵琶行》《将進酒》，你會驚歎小腦袋的能量。而當一個孩子每天發二首宋詞的背誦視頻時，你會對那個拿着手機錄制視頻的媽媽，心生敬佩。而當我公布S同學積分破千（絕句2分，律詩或宋詞4分）時，其他同學能無動于衷嗎？“羨慕嫉妒”是一股向上的強大力量。有同學發誓要追上她，給自己設限：每天必掙10分，如今已過500了。那麼多同學讀過《射雕英雄傳》《平凡的世界》，我沒讀過，就說不上話，那就悄悄的開始吧。

我記得自己讀書時，物理老師破天荒請我這個課代表幫忙批改測驗卷，那一節課的時間裡，多少次眼淚模糊了雙眼，有那麼多同學超過了我，我課代表的臉哪兒擱啊？“學不驚人誓不休”，從此，我挑燈夜讀，把整個學期的内容、習題過了一遍，期末考試竟然名列榜首。我至今感謝老師那次用心良苦的安排：與其是批改，倒不如說是别開生面的深刻反省和刻骨銘心的自我教育。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人生一世，做何種人，成何種事，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己，無論從事什麼職業，無論身處什麼環境，隻要能見賢思齊，起而行之，不是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哪怕最後，又有什麼要緊呢？

《晉書·潘尼傳》中說：“學猶莳苗，化若偃草。”是的，必要的焦慮，其實是“風過草偃”的見賢思齊啊。

你見過磨刀嗎？被磨刀石狠狠磨砺的刀，一定很疼，可它沒有哭。因為它知道，隻有經過這樣的磨砺，自己才能變成一把好刀。

你見過打棗嗎？被竹竿狠狠抽打的棗樹，一定很疼，可它沒有哭。因為它知道，隻有經過這樣的抽打，自己才能結出飽滿的棗子。

真的，我們都需要給自己畫一道海岸線，然後送自己一束鮮花，和一個明媚的笑容，揚帆遠航，不懼風雨。

作者：陳美 上海市特級教師

編輯：唐夢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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