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家的鮮也是令人記憶深刻的。

老家處于皖中，這裡河網密布，自然水鮮河鮮湖鮮盛行。老家的鹹很大一部分來源于河鮮湖鮮的貢獻。水裡的魚獲多了，短時間内不能消耗掉，最好的辦法就是用鹽腌制，既可以保鮮，還可以保存，更能産生新的味道。同樣是魚，鮮魚和鮮魚美味雲泥之别。我真是佩服先民的偉大，不知道是誰想起來把富餘的魚肉用腌制的辦法保存。曆史文獻記載，我國在周代就已經掌握了食品腌制的技術了，蔬菜，肉類，果脯等都可以腌制，甚至出現腌制食品的專職人員醢（hai上聲）人。現在出現的腌制類型在那時基本概括。我們這些後代是幸運的，我們有曆史可循，我們有文獻可查，我們有文化溯源，這個偉大的民族福佑着後世千秋萬代。

有人說羊是中國最早馴化的動物，這也許不假。我們看很多漢字的構成，我們不從專業的指事象形會意形聲轉注假借讨論，我們單看有些字的外形就可知道。鮮我們後面講，我們看善，與羊有關，确有此事，絕非杜撰；我們看美，與羊有關，确有此事，絕非杜撰。原來在古人看來，羊具有特異功能，能辯是非，判曲直。在二者争辯不已、無法斷絕時，羊就介入其中，因此羊有正直和善良的品行，同時羊的溫順善良更是得到人們的贊譽。從自然萬物中汲取力量和道理的智慧，先民們反複教導我們，要以自然為師，要與自然和諧相處，确實值得後人學習和借鑒。

那魚羊為鮮就更不需要說了。但凡品嘗過魚和羊的，無不為它的美味而傾倒。羊，不管你有多少種做法，繁複或者簡單，即使簡單到白水煮羊肉，也會出來一鍋鮮，隻要加點鹽，美味就讓你心旌搖蕩，神魂颠倒。那魚也是千姿百态，美味頻出。

我不去講老家做魚的N種方法，更不去講煎炒烹炸樣樣精通。我隻講老家的雜魚鍋子，就一定會讓熟悉這道菜的人，眼前幻化出小魚歡騰舞蹈，耳邊響起山泉咕嘟咕嘟的吟唱，鼻尖飄進無法阻擋的獨有香味，舌尖已經迫不及待蠕動，手裡的筷子早就躍躍欲試，心裡的急切如同利箭在弦，腸胃裡早就奏響了歡快的迎賓曲。所有的神思，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情感都隻在冒着熱氣，咕嘟咕嘟着香氣，似乎在招呼所有圍坐的賓客，我是主角。

老家的雜魚鍋子其貌不揚。鍋子很普通，鐵皮樣薄薄的，兩隻半圓形鍋耳朵，下面有一個坐墊，裡面可放固體酒精（記得原來是放木炭的）。鍋子可盛放各種美味，比如老家的三鮮鍋子（那是老家引以為自豪的咕嘟咕嘟熱氣騰騰的美味）。三鮮鍋子可能費功夫，雜魚鍋子就簡單省事了。

食材不限，不管你是金魚，參條子，昂古丁子，還是屎肛屁（原諒我，這種魚真不知道咋寫，從鄉人的方言中，約略如此。即使你很是掩鼻而過，那是你沒有品嘗。況且這種魚還很難獲得），有時候裡面還放點蝦子，當然家鄉的嫩豆腐少不了。輔料就是蒜苗，其他的幾乎就不需要了。

雜魚一股腦兒全部放進鍋子，加上水，點好鹽，點着火，放到竈台上，交給時間就可以。時間從來偉大，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爐火激發鮮味，時間催生極品。一種魚本來就已經鮮味無比了，慢火小火炖煮近似于煨的狀态，魚肉的鮮香無處藏身，被體無完膚地搜刮出來，在滾沸的湯裡四處逃竄，鑽進嫩嫩滑滑白白的豆腐裡。千滾的豆腐萬滾的魚，魚香豆香交相荟萃，已經讓人蠢蠢欲動了。而雜魚鍋子竟然是好幾種時令鮮魚，我們可以設想，每一種鮮魚都有自己獨特的鮮味，一種鮮味與另一種鮮味糾纏混合，猶如一場鮮味比拼。鮮味可以激發鮮味，鮮味可以增加鮮味。比如竹荪，本沒有鮮味，然而高湯可以激發它體内更多的氨基酸，使湯和自身美味更加鮮香。這就是美味的倍效應。

那還等什麼？可以開吃了。别急，雜魚鍋子吃法有講究。雜魚魚刺多，要格外小心。北方人雖然愛這道菜，但是他們對付這道菜還是大費周章的，魚小，又是河鮮湖鮮，不像海鮮，刺少。尤其是小金魚，刺綿密且硬，稍有不慎，對口腔傷害較大。北方人經常在小刺面前望魚興歎，美味進不了嘴，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雖然咕嘟咕嘟的時間很長了，刺卻不服軟。享用雜魚鍋子要有耐心，不能着急。看準一條雜魚，眼疾手快夾起放進碟子裡，速度慢了，魚也許就斷了或者碎了。要用吃螃蟹的鬥争精神來吃魚，好在吃雜魚不需要八大件。魚肉用筷子細細地剝下，防止小刺混入。會吃的，沿着魚頭下側，用筷子一捋，脊背肉整齊剝離。會吃魚的經常魚肉進肚了，一副完整的魚骨架擺在盤子裡。魚頭雖小，不能棄之，放進嘴裡慢慢的唆，裡面的汁水很香甜的滑進嘴裡。鍋子裡面的豆腐往往更讓人愛不釋嘴，豆腐在魚鍋裡已經千滾萬沸，早就飽吸了各種魚的鮮香味道，加上自身的豆香味，激發出第三種香味，再配以蒜苗的清香，這味道“好切之不得活森”。别急，還有收獲。雜魚鍋子裡的濃湯是泡飯的首選，那湯又濃又稠，各種香味聚集。米飯正需要這樣的滋潤，而泡飯也是老家人喜歡的飲食方式。當噴香的米飯遇到鮮香的雜魚湯，奇妙的化學反應出現了，奇妙的鮮味出現了。不需要任何菜，就着雜魚湯，米飯幹三碗。會吃的，除了刺，一鍋雜魚鍋子滴水不漏。

原本雜魚鍋子并不是老家登堂入室的菜肴，就如四川愛吃人的動物内髒，也是準備丢棄，随手扔到鍋裡煮出的美味。雜魚太小，不好買，處理起來又費事，隻好随便處理，沒想到最新插柳柳成蔭，無心成就絕美味道。雜魚鍋子反而成為我們必點的一道菜。

生活就是這樣，有的時候刻意不如随意，有意何如無意。也許人生都是很多偶然構成。

不多說了，雜魚鍋子上桌了。我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那滿屋的飄香，在房間裡氤氲開來，這勾人魂魄的美味呀！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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