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工友?“特寫杯”非虛構寫作大賽文字組三等獎作品,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資深工友?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特寫杯”非虛構寫作大賽文字組三等獎作品
工友老張
作者:葉曉
學校裡面的勤雜工一般被稱為“工友”,實際上指的是負責一些零碎的木工、電工乃至雞零狗碎的雜事的校工。一般的學校都隻有一個工友。我從小到大幾乎都在學校裡面住,所以認識幾個工友。這類人總是無足輕重,很難讓人記住,但有一位工友我卻不能輕易把他忘記——他就是老張。
中學六年期間,我們家住在一所教師進修學校的院子裡,一座相對比較新的三層磚樓上。我上學需要騎車,每天都是把大二八自行車從三樓上扛下來,蹬上,向北繞過一排小平房,然後向西騎出進修學校的大門。那一排小平房有着高高的門廊,隻有兩間屋子,靠大門的一間裡住着一位花白頭發的孤老頭子,他是學校的門房,另一間就住着工友老張一家。老張有個個子不高、小臉盤、嗓門很大的老婆,和一個跟我弟弟同歲的兒子。
我記得老張家裡先是跟隔壁的門房大爺一樣,把煤爐子擱在房間裡煮飯來吃的,後來幾年不知怎的,他們在那排平房的後面,緊挨着院牆夾角的地方搭起了一個小廚房,于是就變相擴大了地盤。也許是他家的兒子長大了,一間屋子是在舞喳不開了吧。這一“聰明”的舉動令我們這邊住在樓房裡的老師家庭們羨慕不已,可樓房沒有多少可供侵占的空間,也隻能空自羨慕。
工友老張就是這所學校裡唯一一個負責解決一切木工活、電工活和雞零狗碎的雜事的人。也許是因為涉及到老張的“勢力範圍”的事情都跟小孩子無關,所以我那時對老張的印象隻限于每天樂呵呵地在房前屋後架起木架子鋸木頭,和聽到他老婆大聲斥罵孩子時爽朗而自嘲地“呵呵”一笑。老張脾氣好,從他的面相就能看得出,圓乎乎的 臉龐黑裡透着紅,健康得不得了,直立的寸頭經常髒乎乎的,不是沾着鋸末就是頂着爐灰,高大健碩的身闆,腰背挺直。他對院裡的孩子們很友好,見面總是主動打招呼,笑呵呵的,顯得慈眉善目。老張長得顯年輕,而他老婆卻早早地頂起一頭白發,我有好一陣子都疑心他老婆至少比他大上二十歲呢。可這個老張,有一點卻很吓人——他的右手隻剩下一根手指了,并且剩下的那根手指還出奇地長,似乎多了一個關節,出奇地壯實、靈巧,簡直就像一根粗壯的鷹爪鈎子。
那一支鈎子堅硬如鐵,又靈巧自如。我常見到老張鋸木頭的時候,抽煙的時候,甚至編筐的時候,都駕輕就熟,毫不受這種殘疾的影響,心裡很佩服。但那鈎子在少年時的我眼裡,确實也很可怕,總不敢明目張膽地仔細觀察,所以至今我也沒鬧明白他那根手指是食指還是中指。我聽說他是當過兵的,那強壯的體格就是明證,想來他手上的殘疾也是在部隊落下的。
一晃六年過去了,我上大學離開了那個院子,父母親也苦于公房租金不斷上漲,不得不參與了父親新調去那所學校的“集資建房”計劃,幾經周折搬離了那個院子。我假期返鄉時聽說,工友老張後來也不在那個院子裡住了,而是在緊挨着院牆南側外邊買了一塊地蓋了一座兩層小樓,他的兒子也漸漸長大,跟我弟弟同年考學外出了。但老張還是進修學校的工友,學校裡的雜役事項還是找他來做,院裡居民水電木工乃至建個雞窩修個籬笆什麼的,也都找他。
我們家集資建房所成的樓房建築質量較差,電路總出問題,不是這家保險絲燒了就是那家下水道堵了。我父親一遇上這樣的問題,就跑去找老張。後來有了手機,就給老張打電話:“國強,我是葉老師,我家裡又沒電了,你看能不能來一下?”如此種種,瑣事繁多。我過年回家時也曾遇到過這種時候。當我父親打完電話,不過十幾分鐘,老張就騎着電動車冒雨趕來,晃動着高大的身軀,腳步咚咚上了樓,站上一架破舊的木梯子,開始拾掇我家的保險絲。他總是笑呵呵地來,幹完活兒坐下吸支煙,喝口水,然後笑呵呵地走,從來不提要錢的事。我父親年紀大了之後把煙戒了,但平時家裡總放着一半盒香煙,這時就拿出來給老張吸。那些煙往往打開後擱置很久,早就幹了,但老張毫不計較,笑呵呵地接過去,點上,一口就能嘬去大半根。
到2018年春節,算來這套老舊的集資房我父母已經住了二十四年了,隻是由于地處鬧市老人家買菜鍛煉不需要走遠道就一直住着,但保險絲還是三天兩頭鬧毛病。趕上我回家受不了室内的濕冷,強烈要求把電暖器全部打開,結果可想而知,保險絲又斷了。于是我父親又拿起電話,給老張打了過去。
老張來了,肩頭覆着正在融化的雪花。他熱情地同我打了招呼,麻利地登上了搖搖晃晃的破木梯,鼓搗了半天,邊幹活邊說:“你這個保險絲都使不成啦,我給你換成銅絲吧。”我父親一手扶着梯子,一手幫忙遞工具,嘴裡說:“那你看,你說咋弄就咋弄。”我倚着門框,盯着老張手裡的活計,看到他兩鬓也有些白絲了。想想我上初中那年認識老張,他已經三十多歲了,現在怕也有六十多啦。仔細看看老張的氣色,還真不像是個花甲老人,仍然很壯碩,那支像鈎子一樣的手指也仍然靈巧自如,正卷着一支螺絲刀毫不費力地擰螺絲。事畢,老張拍了拍手,照舊坐下來吸支煙,喝口水,天上地下地跟我父母扯幾句閑話。
我感到過意不去,從裡屋拿出我帶回來的兩瓶紅酒送給老張,老張千恩萬謝地接了,放在腳邊。不料片刻之後我母親突然問:“國強你平時喝啥酒?”老張抿了一口煙——這回不是我父親平時預備的敞開放幹了的煙,而是我帶回來的好煙——沉吟着說:“那肯定是喝辣酒(白酒)。”我母親說:“那你這葡萄酒怕是喝不慣吧,我給你拿一瓶辣酒。”說着轉身去找家裡放着的陳年白酒。我明白母親的心思,是心疼我帶回來的紅酒,用這麼貴的紅酒去酬勞換保險絲的活計太不值當了。老張馬上說:“那也行。”又吸一口煙補充道:“葡萄酒也喝,前天我和我姐夫倆人還喝了好幾瓶葡萄酒。”這時母親已經找出一瓶白酒,遞給老張,道:“你平時喝辣酒喝慣了,還是喝辣酒得和(舒服)些!”然後把之前那兩瓶紅酒又放回裡屋了。
老張又坐了一會兒,多抽了兩支煙,随即起身離去,臨走時舉起那瓶白酒對我父母親再三道謝。老張是個殷勤人,也是個實在人。不過經由此事,我不免感歎生活在小城市的隐形成本實在太大了。一是不管辦什麼事,家具電器維修也好,求醫買藥也好,都得托關系用人情。就拿換保險絲這事來說,如果不找認識的人,電業局有一搭沒一搭地能讓你等上好幾天,或者家裡有線網壞了,廣電局也總是推三阻四,電話打上幾十遍人家也十天半月才能給你弄好。搭上人情找熟人來搞,不免送個小禮物,再陪着唠上半天,錢其實也不少花。
我本意送給老張的兩瓶紅酒,價值不超過300元,也是出于多年不見老張的心理,權當送給他的年節禮物了。我母親動了個傻傻的小心思,把紅酒換成了家裡藏了多年的白酒,現值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事後我跟母親說起,她隻有苦笑。于是我借機勸說他們搬離這座老舊的房子,到城郊一棟早就裝修好的帶院獨棟去住。後來經過三番五次勸說,老父母終于同意把這個舊房子賣掉,踏踏實實住到新宅去了。
新房子蓋好裝修好也有十來年了,但四壁嶄新,樓上樓下加起來兩三百平米,水電等配套設施也都是好的,絕不會再出現電路不堪重負、下水淤塞不通的問題了。老人家搬去新居,生活環境也略有改變。首先是買菜要多走幾十米,藥店要多走數百米,父親去退休幹部活動中心打牌要坐車了,母親去政府廣場打太極也要坐車,其次是跟原來的老鄰舊友見得少了,交際圈子發生了變化。但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再也不需要老張了。工友老張,不再有機會被我父親一個電話叫來拾掇電路、通下水道,也不再有機會來家裡坐坐,吸支煙、喝口水、閑聊幾句了。我也無緣再見老張。随着城市改造和發展,屬于工友老張的時代過去了。
回想起上一次見到老張時,我意識到老張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不免感慨。此時再想起他,我能想象到一個慈眉善目的高大老頭,坐在他家自建的二層小樓上,就着熱騰騰的火鍋,用他那獨特的鈎子一般的手指,輕松卷起一杯辣酒,樂呵呵地品上一口。
來源: 光明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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