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莫雨
來源 | 孔夫子舊書網APP動态
近讀左思的《三都賦》,其诘屈聱牙,超出想象,雖借着字典讀了個大概,但對這一時引得“洛陽紙貴”的大賦,卻沒有什麼感覺。倒是左思一篇短小的《白發賦》,讓我領略了他賦的風采。
賦,是一種講究辭藻、音韻的文體。讀賦,既能讓人感覺到文字之優美,音韻之和諧;也可讓人體會到文學之高遠,古典之深邈。雖有時為求“骈偶”“工切”,斫傷文意,戕損字義;但其譴詞運句,浩瀚豐盈,雄奇駿偉,讀起來朗朗上口,自有其非凡氣勢,總是給人莫名震撼。
《白發賦》是一篇人與白發對話的寓言體賦。人,應該是作者自謂。面對生于鬓垂的白發,人覺穢我光儀,将拔将鑷。
面對自己雙鬓代表衰老的白發,人希望去白留黑,青春永駐。白發惄然自訴,反诘于人:朝生晝拔,何罪之故?面對白發的質問,人很有耐性地想給它講清道理,先舉史上年少英才:甘羅乘轸,子奇剖符,英英終賈,高論雲衢;再列現實客觀需要:觀世之途,靡不追榮,貴華賤桔;然後很堅定地告訴白發:拔白就黑,此自在吾。白發臨拔,瞑目号呼:何必去我,然後要榮?進而反駁人,認為人所舉的史上英才,并非靠年少出衆,而是因為才智超群才名垂青史:甘羅自以辯惠見稱,不以發黑而名著,賈生自以良才見異,不以烏鬓而後舉;而且也以史實為證:二老歸周,周道肅清,四皓佐漢,漢德光明。以白發為代表的“老”,與人希望的“少”形成鮮明的意見分歧,人雖認為白發說得在理,但卻告訴白發:曩貴耆耄,今薄舊齒,皤皤榮期,皓首田裡。白發辭盡,不再反駁,誓以固窮。
《白發賦》并非純文學作品,有明顯的政論性質,言論所指,針對明确。有晉一代,門閥勢力強大,士族把持朝權,許多出身豪門的官宦子弟,年少得志,世襲高位,出入宮門。而出生寒微的知識分子雖然文采超群,胸懷經世濟國大志,但在官場孜孜矻矻一輩子,卻無法得到應有的位置,難以施展“兼濟天下”的宏願。眼見自己花華叢生,日漸老去,自然會對這種不合理的現象生出許多感慨。正如左思在賦的最後所說:聊以拟辭,比之《國風》。《國風》,多為諷刺施政得失,反映世俗民情之作。左思将《白發賦》當成《國風》,肯定有極其深刻的諷谏之意。
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左思覺得不可理喻的事情,今天依然存在着。在很多時候許多地方,年齡,成為衡量一切的标準;才幹,成為年齡的附庸。用年齡來“切”許多沒法“切”的東西的辦法,漸成氣候,大行其道,已然風靡。許多未生白發正值壯年的人,被年齡“切”了下來;許多擔心被“切”的人想方設法調整年齡。花樣之新,手段之繁,情勢之熾,無法描繪,難以摹狀。若左思當世,定會瞠目結舌,盲然無措,佩服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寫《白發賦》!
讀《白發賦》,有與左思的感慨毫無關聯的感慨。生命,是一個逐步成長、成熟、衰老的過程,雖然,人總是很貪心地希望永遠年輕,但生命卻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誰也無法走出生老病死的規律。在生命的每個階段,作為生命的擁有者,都有不同于其他階段的獨特優勢。攀登青春年少的山嶺,見樹木蔥茏,林間鳥雀翻飛,路旁百花争豔,覺得來日方長,一切都可從頭做起,自然會生出“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的風發意氣,但這意氣裡卻暗含着莽撞、無知、沖動。奔馳在身強體壯的大道,見紅葉映日,千裡稻菽飄香,囤中果實累累,覺得功成名就,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自然會生出“從此玉觞拼一醉,功成名遂千秋歲”的英發雄姿,但這雄姿裡卻悄然透出自得、自滿、自傲。
踯躅于發白齒松的台階,見寒風肆虐,枯草遍野,雪花瑟瑟而舞,覺得時日不多,一切将慢慢陷入昏暗,自然會生出“高堂明鏡悲白發,朝成青絲暮成雪”的無奈歎息,但這歎息裡卻隐藏着看透生死的機敏睿智與豁然達觀。所以,年少也好,發白也好,隻是人生必須經曆一個階段,沒必要計較,用不着去“老”就“少”。讓一切,白發也好,皺紋也好,都自然地存在着,或許才是最恰當、最合适的生命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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