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說:“有一次,你爸跟我說,說我們的父親是長壽的,我們也沒有什麼壞毛病,我們都會長壽的。但結果不是這樣。”
當父親知道自己的病情複發,他對自己得這樣的病很不理解。他悶悶自語:我這輩子沒有貪過别人一分錢,勤勤懇懇,良心做人,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别人的事情,為什麼我會得這樣的病呢?母親也表示不理解,父親做了那麼多公益的事,為什麼就沒有神明保佑呢?一耄耋老者誇贊父親,這十幾年時間,要不是父親,村子裡幾座老祖房也就修不起來,那座古老的家廟,大家也隻會普通維修,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用上石柱雕花做得這麼漂亮。修老祖祠大家都贊成,也願意出錢,但是負責人主持人卻很難找,這種事繁瑣複雜,耗時耗力,大家都怕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覺得父親誠實可靠,一再地推舉他,父親明知艱苦,衆情難卻,隻得應允,這些年,父親奉獻了多少時間,自己墊了多少路費及其它雜費,隻有他自己知道,母親還有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也未必知道多少。年初大家又要父親做族譜編輯的負責人,父親的心願是今年能把這個村的族譜修好,但他終于完成不了這件事了。
我告訴父親為了給他找靶向藥,我們給他做了基因檢測,沒有靶向藥吃,但檢測也說明他沒有癌細胞的遺傳基因,肺癌完全是因為這一輩子抽了太多煙,父親不服:你爺爺不也一輩子抽煙嗎,其他很多人不也抽煙嗎?我說爺爺一輩子抽的都是自己屋邊菜地種的煙葉,曬幹了切成絲,用白紙一卷,也許沒有這麼毒。至于别人,也許體質更好,肺功能更好,對煙的耐毒性更好吧。經常看見吸煙緻癌的宣傳,但總覺得這種不幸不至于降臨到我們身邊吧,也曾在逢年過節給父親送過煙,如果知道會有這樣後果,父親不會抽那麼多煙,我們也絕不讓父親抽那麼多煙。
父親,公益事業做了就是自己做了,是無法用做公益事業換取抽煙不損害健康的恩惠的。
父親感歎自己命途多舛。六歲時,祖母因為難産去世,痛苦的叫聲卻一輩子刻在了父親的腦海裡,自此以後失去母愛的父親和姑姑,生活更加艱難,經常饑一餐飽一餐,一直到快要二十歲去參軍。退伍後複員到工廠,四十多歲的時候,因為胃痛,手術割去了大半個胃,在我讀初中的某個晚上十一二點的時候,父親胃痛的倒在地上,那種吓人的場景,至今我還記得,母親遠在鄉下,除了哭我不知道怎麼辦,幸好同事把父親送去了醫院。後來那些叔叔回來對我說,要是你爸遲送去醫院那麼半小時一小時就會死掉,那時我心裡不知道有多害怕。後來父親又得了肺炎。年近五十歲,工廠倒閉,面對下崗不得不外出謀生,父親說肺癌也許和他燒鍋爐,吸了煤塵有關。兒子結婚後卻家庭不睦,讓他操碎了心。在74歲的時候被查出肺癌,又經曆了一次艱苦的手術,在這之後的時間,我一直在祈禱肺癌的複發一定要遲一些再遲一些,讓父親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但是病魔還是不願放過善良仁厚的父親。父親的生命定格在七十六,離去在比夏天還熱的立秋之後的初秋。
在住院前,父親的工友才喜悅地打電話來跟父親說,退休工資漲了,可是父親無福享受國家給的好待遇了。
母親說父親他還不想走,母親有多麼痛心多麼不舍。父親想做族譜,想為鄉人再修葺另一座老祖屋,想看着大孫子去讀大學,畢業,工作,想陪着小孫子讀完小學讀完中學。我隻能安慰母親,人這一輩子是沒法看盡那麼多了,能看着孫子成長,未必能看着曾孫成長,能看着曾孫成長,那就再也無法看着曾曾孫。所見有喜,難免有悲。紅樓中的賈母還好去世于賈府抄家之前,若在抄家之時,怕是難有好的安息之地。其實我也多麼希望父親至少活到八十呀,那麼我們姐妹也會更加的心安一些。其實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天都會想起父親。
從此回家,不再有父親溫和的迎接,不再有父親仁慈的目光相送,每一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就算是父親住院的那幾天,父親也總是說,你去休息吧!他不想勞累我們。父親一輩子從不求人也不麻煩别人,當我以為父親總是能撐個一年半載,心裡還在盤算着今年上高三,如何去調整課,能安排出周末的時間去照顧父親,妹妹們也各自有孩子上學和工作,也在揪心這個問題,父親似乎知道了我們的難處,就這樣選擇在假期離開我們,他連子女都不麻煩,他不花我們的錢也不麻煩我們,就這樣不求回報匆匆地離開了。
但願像那位老人對母親說的:水源,呐現在回去了,他清心了,你一個人就辛苦了。但願離開人世是一種歸家,所有的人都要歸家,都要從有進入到無,不論他是如何無限的有,生命超長的有,金錢充足的有,權利高高的有,所有終化為無。
至少父親可以在他選定的地方安息,從此他不必再為兒子的家庭煩心,不必再為兒孫的未來操持煩惱,不會再被病痛折磨,願可以悠閑看藍天,白雲在天空自由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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