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傲一慢

她生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未婚懷孕生子，一個人将她撫養長大。

高三畢業考試，她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決定複讀一年。一百多人擠在一個不大的教室裡，雖然隻是五月份，但是悶熱的氣息已經充斥着教室。四台吊扇在房頂上不停地旋轉着，但熱意絲毫不減，風扇嗡嗡的低語聲撩撥着少女躁動不安的心，讓她對一頁又一頁的試卷産生了極其可怕的厭惡情緒。盯着卷子上的字符時，她腦海裡回蕩的，是她母親看到她成績單時憤怒的眼神和擡手準備打她的心悸。

四月份月考，她的成績很不理想，為此她母親狠狠地把她收拾了一頓。她摸了摸自己腿肚子上的傷痕，開始懷疑和否定自己，甚至感覺自己就不是學習的材料。但是，想想未來的樣子，她又感覺很迷茫，不知道該去做什麼。這段時間，她很沮喪，每天都感覺渾身沒勁兒，經常在上課的時候趴桌子上睡覺。

語文老師站在講台前講課，沒有打開麥克風，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她根本聽不到老師講什麼，便把課本倒扣到桌子上，枕着書睡大覺。語文老師怒了，沖下講台，走到她跟前，點名叫她起立，質問她為什麼不學習。她拉着臉站在哪兒，一聲不吭。老師氣急，怒道：“你看看你這樣子！自己不學習，滿身頹喪都影響到我們全班了！下課給你媽打電話，把你領回去！”

下課後，她被叫到了老師辦公室。老師當着她的面給她媽打電話，讓她媽到學校來一趟。等待母親到來的時間，她站在老師的辦公桌前，看着低頭批閱作業的老師，竟然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從小到大，母親總喜歡打她，常常因為她犯錯對她拳打腳踢，一點兒也沒有疼惜她是個女孩子。有一次，打得狠了，竟然在她的胳膊和腿上留下了淤青的痕迹，一愣一愣地在皮下腫脹起來。她看着那些淤青，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懷疑眼前這個憤怒的女人不是她的親媽。這次，她在學校裡不好好學習，被老師請家長，估計又要經曆一場血雨腥風。

半個小時後，她母親終于到了老師的辦公室，匆忙間連幹活時帶的套袖都沒來得及取下來。母親一走進辦公室，沖到她面前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當場便把她打懵了。她下意識地捂住發熱的臉頰，怔怔地看着母親，都忘記了哭泣。

“你這個不争氣的！為什麼不好好學習？我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花了那麼多補習費讓你補習，你怎麼能這樣呀！”她母親咆哮着喊出這幾句話，便聲淚俱下，在辦公室裡哭了起來。

她看着母親的樣子，竟一點兒也沒有心疼的感覺，反而感覺到了一種快意，一種你拿我沒辦法的暢快，她冷冷地看着母親，一句話也不說。

老師見到這情形，趕忙走到她母親身邊，勸慰道：“孩子大了，有啥事好好說，别這樣！”

“老師呀！您一定要好好管教這個孩子！我一個人帶大她不容易，就指望她将來有出息！”母親的眼淚更多了，當着老師的面，怎麼擦也擦不完。

“你冷靜點兒！先把孩子帶回去好好教育，等想學習了，再來上課不遲！”老師并沒有被母親的眼淚打動，依然堅定地認為她不适合繼續留在教室裡讀書，想讓她母親把她帶回去。

“老師，你再給孩子一個機會吧！她肯定好好學習，再不拖大家的後腿了！”她母親有些着急了，沖着她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下，氣急敗壞地沖她吼道：“趕緊給老師認錯，好回去上課呀！再有一個月高考了，你不念書了？”

“不念了！”她感到胳膊上鑽心地疼痛，但她不避不躲，隻是冷冷地看了她母親一眼，咬着牙說出了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讓她感到渾身上下都輕松了，好像卸去了壓在心頭的千斤重擔。

“你再說一遍！”母親的眼淚都被她這三個字給氣回去了。母親擡手就想再打她一個巴掌，這次被老師攔住了。

“有話好好說，不要再打孩子了！”老師拉住她母親的胳膊勸道，有些無奈地說道，“還是讓孩子回家歇一歇，想明白了再來吧！”

母親放下了擡起的手臂，定定地站了幾分鐘，緩緩地對她說道：“收拾書包，跟我回去吧！”

那一刻，她内心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暢意舒坦，潇灑地轉身向教室走去。她高昂着頭走進教室，驕傲地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然後在全班驚詫的目光中離開這令她窒息的地方。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間，她長出了一口氣，為自己再也不用上學了，感到了徹徹底底的輕松。

母親走在前面，她跟在母親身後，緩緩地往家裡走。母親蓬亂的頭發、疲憊的身影，讓她感到一陣心疼，但她回想起趴在教室裡補習功課的艱難，便咬咬牙不再亂想。她知道，走出這所學校，她便告别了自己的學生時代。

啪的一聲響，打斷了她和母親前進的腳步。母親轉身回頭，看到她腳邊有兩本書掉落在地上。“把書撿起來！”母親看看書，又看看她，厲聲說道。

“不撿！”她執拗地别過頭，打定主意不要這些書了。

“撿起來！”母親氣得吼了一句。

“不撿！我不需要這些書了！”她很執拗，完全不顧忌母親的生氣，梗着脖子自己搶先走了。

母親咬着牙不再啃聲，折回去撿起了地上的兩本書，拿起書拍了拍書上的土，喪氣地像個鬥敗的公雞，跟在她身後緩緩走着。

回到家裡，她徑直走進她自己的房間，啪地關上門，把書包往地上一扔，就直挺挺躺到床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她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把撿來的書放到茶幾上，定定地坐了好久。

第二天一早，母親叫她起床，扔給她一件工作服，對她說道：“你不想念書，就跟我去飯館幫忙吧！”

她拿起工作服看了看，又看了看母親的臉，沒有從母親的臉上看到一點兒波瀾。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就變了身份，從一名學生變成了一名打工者。她默默穿上工作服，洗漱了一下，就跟着母親出門了。

母親為了養活她，在街邊開了一家小面館。這家面館承載了她所有的童年記憶，那時她很喜歡蹲在面館門口玩兒。後來，上了高中以後，她就不去面館了，那份來自少女的虛榮心讓她厭惡起那家破舊的小面館。無論母親怎麼叫她，她都不去面館幫忙，她不想被同學看到她在一家面館裡幹活的樣子。

現在，她離開了學校，再也沒有了不進面館的理由。她邁開腿走進面館，竟有了一陣恍惚，這面館突然變成了要吞噬她下半輩子的怪物，吓得她腿肚子轉筋，不敢往裡走。

“走呀！你現在不上學了，就得幹活！”母親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她心裡。她咬着牙逼自己走進了面館。

三天的時間，她默默地咬着牙在面館裡幹活，從前廳跑到後廚，忙着打掃衛生，忙着洗碗打雜。這其中的辛苦，隻有經曆了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意志在現實的粗粝中被一點點磨掉，看着自己被水泡得有些發紅的手掌，她開始後悔當初義無反顧地離開學校。她第一次有了無比真實的現實感，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将要面臨的未來。

這天下午收工吃完飯的時候，她母親捧着飯碗坐在她對面，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還是不想回去上學嗎？”

她低着頭吃飯，機械地把面條一下一下地塞進嘴巴裡，直到嘴巴被撐得鼓了起來，才動起嘴來，艱難地咀嚼着食物。

“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要想好了！”母親緩和語氣，盡量平靜地對她說道，“母親當年沒有好好讀書，還早早地有了你，隻能這般辛苦。我不想讓你走我的老路！”

她嚼着嚼着，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掉進了她的飯碗裡。她把嘴巴裡地食物咽下去，嗡嗡地說了一句話：“我沒想好！”那聲音，就像得了重感冒一般，沙啞無力。

“孩子，媽就你這麼一個指望！”母親放下飯碗，認真地看着她說，“我希望你考個學曆，将來找個穩定的工作，别像我這麼辛苦就行！媽對你要求不高！”

“誰說你要求不高？我每次考得不好，你就打我！”說到這裡，她更加委屈，幹脆哭出了聲，放下碗大哭起來，誓要把她的委屈全部哭幹。

她母親扯了兩張紙巾，遞到她面前哄着她說：“好，是媽不對！媽不該打你，媽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媽，我想學好！每次想到學不會你就要打我，我就拼命想學好，可是越想學好越學不好，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接過母親遞過去的紙巾，擦掉了眼淚，帶着哭腔說道。

“是媽不好！媽以後改！”母親哽咽地說道。她看了看自己的女兒，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把孩子逼到了這步田地。看着十八歲的女兒，她第一次感到孩子長大了。那個晚上，她緩緩地跟孩子講述了她的故事，講完了她經曆的辛酸。那個晚上，女兒在母親的講述中重新認識了母親，重新認識了人生。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了書包，走到了母親跟前，對母親說：“媽，我要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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