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一個名副其實的“英雄不問出處”的時代。
楚國大夫伍舉因嶽丈犯事害怕被牽連,便遠離故土,準備逃到晉國去。途中遇到好友、蔡國大夫聲子,聲子答應幫他回到楚國。聲子到楚地之後,楚國令尹子木問他:“晉國大夫與楚國大夫哪一方更賢德?”聲子回答說:“晉國大夫比不上楚國大夫!”為什麼?他接着說:“晉國雖然有很多人才,但這些人才都是楚國培養出來的。”子木立馬感覺到一股諷刺的氣息,于是下令恢複伍舉的職位,将他接回楚國。這是春秋時期的事。
到了戰國時期,齊國的孟嘗君出使秦國,被秦昭王扣留。他手下的兩個食客,一個裝狗偷得昭王愛妾喜歡的狐白裘,讓她在昭王面前替孟嘗君求情,使秦王釋放了孟嘗君。另一個學雞叫,騙開緊閉的函谷關城門,讓孟嘗君得以逃回齊國。
整個春秋戰國,各諸侯國之間的殘酷競賽摧毀了西周的宗法制,原來靠血脈世襲的權力正向那些真正有能耐的人手中轉移,才華變成了最好的通行證。所以有了“楚材晉用”和“雞鳴狗盜”這樣的故事。
“楚材晉用”的背後,是精英們已經打破了地域的枷鎖。孔子對故鄉魯國就并非忠貞不渝,而是周遊列國将自己的才華當成商品一樣兜售,所謂“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這屬于社會常規,蘇秦、張儀、孫武、孫膑、龐涓、樂毅、吳起、伍子胥、李悝、商鞅、呂不韋、李斯、韓非等等,都曾到各國應聘,成就了一番事業。精英中例外的似乎隻有屈原,而他最後的結局還是被楚國抛棄。
“雞鳴狗盜”則說明,整個天下,上到諸侯國,下到卿大夫,都拒絕了“世卿世祿”的政治,而接受了精英政治。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崛起,社會階層、職業行當,甚至人格上的弱點,也都不那麼重要了,隻要有用,雞鳴狗盜這類技能也會進入當權者的視野并發揮功用。
當以才華為導向的精英政治确立下來之後,曆朝曆代一直鼓勵、征召有才華的人參政,強調精英們要承擔責任,“任重而道遠”,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曆史的常态是,當權者和人才,就像太陽和月亮,能夠見面的日子似乎可遇不可求。敞開大門的當權者感慨人才難得,草莽之中的英雄抱怨懷才不遇。
唐朝的韓愈說:“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他的邏輯是,精英政治的關鍵就是當權者要“愛才”和“識馬”,要從芸芸衆生中發現人才。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蕭何月下追韓信,劉備三顧茅廬,這些故事都印證了這一點。似乎太陽與月亮不見面的最大原因都在統治者身上。
然而,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統治者大都願意唯才是舉,用人所長;他們會容忍政治精英的一些缺點和弱點;他們一般也有足夠的見識能夠識别精英。
【明】仇英:《伯樂相馬圖》。圖源:網絡
但真正的問題,是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從何處發現人才,又如何檢驗人才,尤其是如何判定此人是不是欺世盜名之輩。這才是最大的麻煩。想想戰國時期的四大公子,可謂求賢若渴,來者不拒,門下都有數千才能各異的門人食客,但魚龍混雜,能用的沒幾個。
想要穩定且精準地找到人才,需要一個制度的支撐。
關于這個問題,從秦漢而下,每個朝代都有自己的解法。每個朝代都有屬于自己的一流制度,隻是在執行中逐漸淪為三流,随之被替代。而這一個個散落的努力,終于凝聚出影響中國一千三百餘年的科舉制度。
01最先做出嘗試的,是漢文帝。
其時,距離楚漢戰争已經有些年頭了,劉邦打江山留下的人才陸續凋零。雖然陳平、周勃、灌嬰等人依然在朝,但漢文帝面臨人才老化和斷代的問題。
文帝二年(前178年)诏“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谏者”,文帝十五年(前165年)又诏“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谏者,上親策之,傅納以言”。對策百餘人,最終晁錯從衆人中脫穎而出,遷中大夫。
一個制度的雛形就此出現了:
1、皇帝下诏,指定科目;
2、丞相、列侯、公卿和郡國按要求舉薦人才;
3、皇帝親自策問;
4、根據表現,區别授官。
到了漢武帝時期,“元功宿将略盡”,功臣的後代又不争氣,驕奢淫逸,又多違法,人才的空檔出現。
董仲舒在公元前135年的賢良對策中提出:讓諸侯、郡守每年挑選兩個“吏民之賢者”送往中央,留在天子身邊作宿衛,由皇帝親自考察才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漢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議,于元光元年(前134年)“初令郡國舉孝廉一人”。
但是剛開始察舉進行得并不順利,有的郡不薦一人。于是,漢武帝把舉孝廉作為考核地方官的一項重要内容,對于那些不積極舉薦人才的地方官進行免職處分。如元朔元年(前128年)下诏,各地郡守“不舉孝,不奉诏,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至此,察舉遂成定制。
“布衣丞相”公孫弘便是通過察舉上位。圖源:影視劇照
察舉科目繁多,學者們一般将之分為特舉和歲舉兩大類,前者如賢良方正、賢良文學、明經、明法等等,後者如秀才(東漢時因避劉秀諱改為茂才)、孝廉等等。其中“賢良方正”和“孝廉”兩科最重要,所得人才也最盛,成為漢代人才選拔的主流。
孝與廉都是儒家提倡的基本道德規範,民有德行稱孝,吏有德行稱廉。漢武帝即位後獨尊儒術、興太學,選官也以孝子廉吏為先。這樣,官吏隊伍變得“文質彬彬”起來,官員逐漸儒學化。似乎漢代的選官策略變成了“以德取人”。
但是,一個管理着幾千萬人口,處理着兵刑錢谷繁雜政務的龐大帝國,也不可能僅僅依靠以德行标準錄用的文官來維持運轉。元鳳元年(前80年),漢昭帝将郡國推舉上來的韓福等五人打發回鄉,每人發了布帛五十匹。韓福等人素有德行卻不得官,是因為昭帝認為徒有德行者,未必能做事。這也說明察舉制并沒有抛棄“以能取士”的标準。
東漢順帝時期,察舉制又出現了一個重大變化。尚書令左雄上書奏請:“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其要點大略有三:第一,被舉者必須年滿四十;第二,以儒生、文吏二科取人;第三,儒生考章句家法,文吏考行政文書。
這種通過對某種專門知識的程式化測驗,來決定官員錄用資格的東西,我們稱之為“考試”。
考試這東西一出現,便顯出了它的威力。那一年,十幾位太守因為舉不才之人而落馬,聚集京城的考生隻有汝南陳蕃、颍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被錄用。要知道,孝廉每20萬人舉一人,一年大概舉孝廉約200多人。而這次察舉僅僅錄取30餘人,淘汰率之高,可想而知。
漢代察舉發展到這裡,内裡的“以德取人”“以能取人”和“以文取人”這三種因素,都獲得了制度化的發展。可是,它卻迎來了深重的危機。
02察舉制最大的問題在于,盡管任用人才的決斷權在中央,但是提供人才的權力掌握在各郡國以及中、高級官員手裡。
東漢後期,主昏政謬,外戚宦官輪流登台擅權,各地郡守趨炎附勢,滋生了種種腐敗現象。
漢順帝初年,河南尹田歆察舉六名孝廉,其中權貴勳戚指定者就高達五人。上下勾結,就連權貴家裡的野狗都能得到一官半職。比如宦官曹節,他的父親、兄弟、子侄都當上了公卿、校尉、州牧、郡守、縣令等職務,上至中央,下到地方,曹氏家族可謂遍布天下。
在地方,則流行“以族取士”。當時出現了汝南袁氏、弘農楊氏一類世代公卿、世代傳經又世出名士的家族。荀淑有子八人,“并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許劭、許虔,并稱“二龍”;陳寔、陳紀、陳谌父子三人,“并著高名,時号三君”。這些世家憑借家族地位權勢,優先占有各級官職,将察舉當作掌中玩物。
汝南袁氏是“四世三公”的大家族,袁紹、袁術便出自汝南袁氏。圖源:影視劇照
為了對抗腐敗與操控,東漢日漸興起的“清流”名士,一方面對察舉之“清濁不分”加以抨擊,以維護選官的公正;另一方面,也在尋求抗衡之法。
察舉制“以德取士”,可是如何認定一個人有德行?士人們認為某個人的德行可以通過其名望體現。這種名望不是來自王朝的賜予,而是在士人群體的輿論評價中形成的。這樣,才能讓推舉出來的人,擁有君子的品格,而不會随波逐流,成為權貴的附庸。
欲得“士名”,必須使他人了解自己,在士人中建立名望。漢末士林交遊談論,形成了一個有話語權的社會交際圈。人物評價從其中産生,甚至還出現了一批品題人物的權威人士,如許劭、許靖、郭泰、荀淑、李膺等。這些人幾乎擁有預言一般的能力,經過他們的判定,便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格,其人往往能經曆現實的考驗。
不妨來看看當時的名聲:“五經無雙許叔重”“解經不窮戴将軍”着眼于經學;“道德彬彬馮仲文”“德行恂恂召伯春”偏重于道德;“天下楷模李元禮,不畏強禦陳仲舉”“車如雞栖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已經有士人領袖之意。
李膺同縣有個聶季寶,素有才華,但因家境不好,不敢去見李膺。有人把他推薦給李膺,李膺便與之相見,坐在一起閑談。沒過多久,李膺便說:“此人當作國士。”最後果然如其所料。時人以列身李膺座上為“登龍門”,經其品題者,身價翻上十倍。
被品題者後來終成英士,與其說是那些名士确有識人之能,不如說是這種名士品題,造就了被品題者的名望。獲得“士名”者,就成了香饽饽,往往是州郡并辟、三府交征,趨之唯恐不及。
這就産生了察舉制的又一個危機。循規蹈矩難以成名,所以人們就不惜沽名釣譽,以博取聲名。樂廣人趙宣埋葬雙親後,在墓道中“行服二十餘年”,以賺取“孝”名。州郡官聽聞,多次請求他做官,為了做些姿态,趙宣始終不答應。後來陳蕃為樂廣太守,查出趙宣在墓道裡生了五個兒子,這才揭露了騙局。
就這樣,“以權取士”“以族取士”“以名取士”取代了察舉制中“以德取人”“以能取人”和“以文取人”的傾向,它漸漸難以承載選舉人才的重任,變革已經成為必然。
03漢末名士操縱輿論,褒貶人物,将選政牢牢把握在手中。
當時汝南有一位名士許劭,與兄弟許靖主持了名揚天下的“月旦評”,評論鄉黨人物,于每月初一(即月旦)公開舉行。一些人為了博取聲名,慕名而來。
據說,曹操年少時,就常備好厚禮,來尋許劭,放低姿态大力讨好,求他為自己說一個好名聲。許劭看不起他,不肯評議。于是,曹操趁其不備,挾持了許劭。許劭不得已,才說:“君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曹操聽聞,大悅而去。
曹操雖出身大族,但并非名門,自然會遭到名士的排擠,這也使得他極度反感有名無實之人。
建安十五年,曹操下令說:“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如果隻能任用廉士的話,那麼齊桓公如何成就霸業。此後,他不厭其煩地發布求才令,還告誡下屬選人任官不能求全責備,哪怕是像“盜嫂受金”的陳平,或是不守信的蘇秦,隻要有才華,就來者不拒。
因此,曹操招攬了不少英俊豪傑。正如史書所言:“拔于禁、樂進于行陣之間,取張遼、徐晃于亡虜之内,皆佐命立功,列為名将;其餘拔出細微,登為牧守者,不可勝數。”
但是,如果隻是說曹操打擊名士,未免以偏代全。他的确想要不拘一格取人才,但也不是要完全抛棄名士的清議。
從迎漢獻帝都許開始,曹操曾持續不斷地進用“汝颍之士”,逐漸形成一個以地域、宗族、姻親、鄉裡等關系相聯結的“汝颍集團”,成為曹魏政權的重要依靠力量。曹操進用“汝颍之士”,主要就是依靠朝廷重臣但同時又是颍川大族、名士的荀彧的薦舉。
曹操與荀彧。圖源:影視劇照
當年曹操常年征伐在外,軍國事全部交給荀彧籌劃。曹操便問荀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荀彧立馬說:“荀攸、鐘繇。”然後又推舉戲志才。志才死後,曹操給荀彧寫信道:“自志才亡後,沒有可以出謀劃策的人了。汝颍之地多人才,誰可以繼之?”荀彧遂舉薦郭嘉。在平定袁紹之前,曹操選用的一大批謀士,主要就是依賴荀彧所舉。而這批謀士又以其同郡人士居多,像荀攸、鐘繇、戲志才、郭嘉,均是颍川人。
此後,荀攸成為魏尚書令,也不少推賢進士。曹操曾說:“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由此可見,曹操并非完全排斥名士清議,其選舉标準卻是重才不重德。曹操所用之人多是“大族名士”,但他之所取非虛名,而是其真實的才能。
還有一點,荀彧雖是颍川大族、名士,但他同時還是朝廷重臣。荀彧以在職朝官的身份推薦人才,這樣既可以防止世家操縱選舉,又可以選舉出曹操需要的人才。既削弱了地方大族在選舉中的威權,又迫使那些大族、名士轉而與政府合作。這樣一來,随着在野的名士月旦變成官府品第,地方選舉也完全為中央所控制。
這個策略就一直持續了下去。
曹操平定冀州,采用了郭嘉的建議,“多辟召青、冀、幽、并知名之士”。冀州是袁紹的老巢,素以地方朋黨相争聞名,曹操平定袁紹之後,就針對冀州風俗發布了一道“整齊風俗令”,公開表明其抑朋黨、排清議的決心。然後任用冀州名士崔琰以丞相東曹掾之職“總齊清議”,代表中央推舉冀州人士。
平定荊州之後,曹操又進用了一批“荊州之士”,具體事務交給荊州名士且身為朝廷大鴻胪的韓嵩負責。韓嵩按照人才優劣,劃定品級,以此作為選官的依據。
曹操病逝之後,其子曹丕繼任魏王。時隔不久,陳群就建立了“九品官人之法”,完全地繼承了曹操的用人策略。
陳群創立了“九品官人之法”。圖源:影視劇照
一個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04所謂九品中正制,簡要說來,就是是由朝廷選擇朝中的官吏兼任其原籍地的州、郡、縣的大小中正,負責訪問本地的人才,從家世、道德和才能三個方面給這些讀書人定出品級,供吏部選人時參考。九品之中,一品為虛設,最高品就是二品。後來二品稱為上品,其餘皆為下品。
這在當時可以說是一流的制度,但在實踐過程中,卻遭遇了三流的執行。
九品中正制建立之初,家世并不是定品的唯一标準,道德、才能還受到一定程度的重視。而且統治者對于士族也十分警惕,對于那些威脅中央權力的因素,處理得非常嚴厲。
曹操、曹丕之時,朝中一些身負盛譽的名士,依然熱衷于交遊結黨,品題清議,并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政治勢力。他們被稱為“浮華交會之徒”,如孔融、魏諷等,皆以“浮華”被殺。魏明帝時,又出現了一批新的浮華之徒。如何晏、夏侯玄、諸葛誕、鄧飏、畢軌、李勝等,以“四聰”“八達”“三豫”等号相為标榜,褒貶人物,交遊結黨,傾動一時。魏明帝将他們全都免官廢锢。
那一批高門名士在政治上已屬于權勢者一方,利用優越的家族勢位分割權勢,清談玄理,虛無放誕,成為一種新式的文化貴族兼政治貴族,他們便是中古士族的最初一批典型代表。盡管他們受到了曹魏王朝的打擊,但自此以後,此類人物依然源源而生。
曹魏後期,司馬氏專權,一改打擊豪強的政策,轉變為籠絡和放縱。沒了皇權的澆灌,九品中正制這株樹木便朝着另外一個方向生長,最後成為一顆蒼天大樹,可惜蔭蔽的卻是世家大族。
司馬氏父子三人為鞏固權力,向世家大族妥協。圖源:影視劇照
進入西晉,一些有識之士便紛紛抨擊九品中正制,而且議論的重點都是批評中正隻重家世,不重才能。中正定品,完全以門戶高低為依歸,凡是列于上品者,皆是當朝權勢和高門望族,而列于下品者,則是蓬門之俊和寒門庶族。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此時,九品中正制已經完全變為“以名取人”與“以族取人”的結合與制度化。
九品中正制一開始的作用就是造就門閥。曹魏之時,雍州北地泥陽大族傅嘏官拜太常,是司馬氏集團的重要成員。後來他的兒子傅祗仕晉,官至司徒。孫子傅宣亦為高官。他們的方法就是滾雪球。傅嘏從曹魏擔任本州大中正起,選舉其子傅祗,其子又任中正,選拔其孫傅宣、傅暢,一門三世牢牢地将本州大中正之職掌握在手裡,代代相傳,已經成了世襲。
到了後來,九品中正制開始發揮第二個作用——隔離士庶。一般來說,連續幾代被評定為二品并因而當上高級官員的家族,就被稱為高門士族。未能獲得上品且為低級官員的家族就是次等士族。而那些沒有士的身份,無法參與中正品評的家族,哪怕再貴盛,都被稱為寒門。
門閥士族通過壟斷大小中正職務,進而壟斷上品,使得他們與寒門之間豎起一道無比堅固的巨牆。決定你在牆内還是牆外的,并不是現實的權勢,而是祖先的枯骨所代表的血脈。就這樣,門閥士族很快就凝固成具有封閉性、排他性的集團。
東晉就是門閥士族的鼎盛時期。琅玡王氏、颍川庾氏、谯國桓氏、陳郡謝氏、太原王氏相繼主持朝政,相比之下皇權日漸衰弱。
東晉偏安一隅,皇帝與士族共治天下。圖源:紀錄片《中國》
等到士庶之間的天塹形成,九品中正制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05當士族們不用再費心去維系自己的地位,他們也就成為政治上的點綴品。
他們鄙薄武職,脫離軍權,甚至連重要的行政職務也不想承擔,總是出任俸祿多、品級高、事務清閑的“清官”。高門士族也不願與寒門庶族交流,幾乎隔絕了往來,隻會孤芳自賞,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羸弱。到南朝時,颍川庾氏、谯國桓氏、太原王氏在政治鬥争中弱如蝼蟻,幾乎遭到了覆滅。琅玡王氏、陳郡謝氏也人才凋零,失去了實權。
到了侯景之亂時,門閥士族很多人因為“膚脆骨柔”“體羸氣弱”,往往死于戰亂,或者颠沛流離,受不了苦,死于溝壑。
反倒是北方的士族,經曆了異族的侵襲,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荥陽鄭氏等,到隋唐之時,還受人敬重。
另一方面,是寒門的崛起。
列舉南朝的開國皇帝如劉裕、蕭道成、陳霸先均出自寒族,都是通過領兵打仗,控制軍權而成為新朝的創立者。其餘将帥也多出自于庶族,他們身經百戰、屢立戰功,在新王朝建立之後,或出任藩鎮,或緻位卿相,身居高位,成為統治集團中的重要人物。如劉宋沈慶之親自耕田,不識文字,後以軍功官至太尉。蕭齊大将王敬則,屠狗商販出身,後官至大司馬。
如田餘慶先生所言:“東晉門閥政治,終于為南朝皇權政治所代替。南朝皇帝恢複了絕對權威,可以駕馭士族;而士族縱然有很大的社會政治優勢,卻絕無憑陵皇室之可能。”
皇權興起的同時,選官制度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這就不得不提到一位皇帝——梁武帝。
梁武帝畫像
梁武帝以崇尚儒學自居,大力發展學校教育,緻使一向不被人們重視的策試制度日漸興盛。天監四年,梁武帝诏開五館,置《五經》博士各一人,每館有數百生,加起來一共一千餘人。五館面向出身寒門的學子,考試合格者,便能當官。後來又下诏建立國子學,國子生的選任皆為公卿子弟或士族官僚子弟,但也是要通過考試取士。
相比較而言,面向寒門的五館生在實際的仕途中步履艱難;而出身優越的國子生,大多升遷迅捷,前程優越,這實際上也是變相地優寵門閥士族。
但是,梁武帝開設五館,延攬寒門才俊,畢竟突破了門第限制。更為重要的是,在九品中正制占據主導地位的情況下,策試制度把教育、考試和選官三者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是後世科舉與學校教育合流的先聲。
當時還出現了考生不在學校,卻能通過策試入仕的現象。此類人多是自學成才,以自學者的身份參加策試,然後步入仕途。我們知道,科舉制度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王朝設科而士人自由報考。這一變化,标志着自由報名應試制度的萌芽。
中古中國社會始終盤踞着一個擁有巨大特權的士族集團,皇權并無足夠的能力充分地削弱其特權。政權未能向各階層人士充分開放,下層知識分子也始終處于弱小狀态之中,不能大量地湧現并通過公平競争進入統治上層。但門閥籠罩的陰雲之中,總算透出一點亮光。
長官舉薦逐漸向考試轉移;考核的标準從虛無缥缈的德行,或者生來注定的家世,逐漸變成了文化知識的測驗;考試程式在不斷嚴密化、規範化;自由投考開始萌芽;學校與選舉人才之間的結合日益緊密……
涓涓細流,彙成江河。随着“以德取人”“以能取人”“以名取人”和“以族取人”的因素不斷弱化,一種充分制度化的的“以文取人”的入仕制度,就要瓜熟蒂落了。
《科舉考試圖》。圖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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