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狐文化是我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先秦典籍中諸多關于狐的記載都化為成語流傳至今。如“狐假虎威”出自《戰國策》中江乙對楚宣王講的寓言故事,“狐死首丘”出自《禮記》中的“狐死正丘首”,“集腋成裘”出自《管子》中的“狐白之裘;蓋非一狐之腋也”。
《山海經》中多次提到了青丘之國的九尾狐,如《海外東經》雲“青丘國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大荒東經》雲“有青丘之國,有狐,九尾”。此外,《山海經》中還數次用狐來形容其它異獸,如描述朱獳、獙獙、蠪侄等異獸之時都稱“其狀如狐”。但《山海經》中對狐的描述較為簡略,關于狐的記述還不能稱之為故事。到了魏晉時期,狐在志異小說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搜神記》中即講述了十多則與狐有關的故事。到了清朝,《聊齋志異》中的狐精故事達到了一個頂峰。
九尾狐形象
下文對比《搜神記》和《聊齋志異》中的狐精形象,分析其背後所隐藏的創作意圖,并觀照創作者所處的時代。
一、《搜神記》中的狐狸形象在講《搜神記》中的狐狸故事之前,首先得弄清“狐”和“狸”的區别與聯系,因為《搜神記》中有多則故事講的是“狸”,但觀其表現卻像是“狐”。按照現代動物學的分類法,狐屬犬科,狸屬貓科,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動物。但是在我國古代卻有将“狐”和“狸”歸為同類甚至混稱的現象,如《淮南子》雲“狐狸非異,同類也”,明朝的《西遊記》中也将玉面狐精稱作玉面狸精。對此,李劍國在《中國狐文化》一書中有詳細論述,此處便不再贅述。
左邊為狐,右邊為狸
在确定《搜神記》中的狸指的就是狐狸之後,筆者将其中與狐狸有關的故事整理如下:卷三中淳于智蔔禍的故事,韓友祛狐魅的故事; 卷十五中廣川王與白狐的故事;卷十七中倪彥思家中狐精作怪的故事;卷十八中董仲舒戲老狸的故事,張華擒狐的故事,句容狸婦的故事,劉伯祖與狸神的故事,阿紫的故事,宋大賢殺狐的故事,伯夷殺狐的故事,胡博士的故事,湯應殺二怪的故事。
其中的狐可大緻分為四類:
預言型的狐狸對應的是狐狸聰明、狡猾的特點,《戰國策》中狐假虎威的寓言故事即有力展現了狐狸這一特性。到了《史記·陳涉世家》中,司馬遷通過狐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此時即賦予了狐狸預言能力。魅惑型的狐狸對應的是狐狸漂亮的外形,它不僅身姿優美,還有着清澈的大眼睛和秀挺的鼻子,容易使人聯想到美女。東晉的另一部志異小說《玄中記》中即這樣寫道: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作惡型的狐狸對應的是對狐狸妖魔化的想象,萬物有靈老而成妖,既然有像幫助劉伯祖那樣的狐狸,那麼自然也會有為禍人間的狐狸。
最值得注意的是學問型狐狸,與張華論道的狐狸少年和給學生講課的狐狸博士對應的是魏晉文壇博學多識及好清談的風氣。狐狸化作少年拜訪張華,隻為與張華論道,張華敗下陣後第一反應不是自愧不如,而是懷疑對方是妖魅。張華迫使少年現出原形,最後将狐狸煮了。在這個故事中狐狸并未作惡,它化為人形隻為方便與張華論道,并且它還證明了自己的學識在張華之上,但它卻沒能得到認可。這不由令人想到魏晉名士的遭遇,嵇康被司馬昭處死,阮籍靠裝瘋賣傻得到善終。
張華雕像,其為《博物志》作者
胡博士則展現了魏晉名士淡定儒雅卻又備顯狂狷的一面,它不僅給狐狸們講課授業,同時還化為老者給人類傳授知識。人類找到洞穴,其它的狐狸們都驚走了,但胡博士卻淡定自若。它的結局故事中沒有交代,料想應當會和狐狸少年一樣。此時的胡博士,頗有臨終前彈《廣陵散》的嵇康的風度。
二、《聊齋志異》中的狐精形象蒲松齡在《聊齋志異·自序》中這樣寫道:才非幹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這段話道出了其創作《聊齋志異》的緣由和方式,幹寶是《搜神記》的作者,黃州是愛聽人談鬼的蘇東坡,也就是說蒲松齡愛聽鬼怪故事并且準備将故事收集整理成一本類似《搜神記》的書。由此可見,《搜神記》和《聊齋志異》之間存在着跨越一千多年的傳承關系。在傳承的同時,《聊齋志異》又在《搜神記》的基礎上進行了諸多演繹。《搜神記》中的狐精故事隻占據很小的一部分,《聊齋志異》中的狐精故事明顯增多。不僅如此,狐精的形象也有較大變化。
蒲松齡
《聊齋志異》又被稱為《鬼狐錄》,其中涉及狐的故事多達八十餘個,涉及人狐戀的故事接近四十個。限于篇幅,此處便不一一摘錄。筆者将其中的狐精歸納分為以下四大類:
嬰甯插圖
将之與《搜神記》做對比,可發現這四類狐與《搜神記》中的四類狐有諸多相似之處,但又有明顯不同。先說相似之處,如魅惑型狐狸與情狐、預言型狐狸和俠狐、學問型狐狸和智狐、作惡型狐狸和惡狐,它們表面上看起來都是一樣。這無疑可證明《搜神記》和《聊齋志異》之間的傳承關系,但值得注意的是,《聊齋志異》中的狐、人之間的關系與《搜神記》中完全不同。
《搜神記》中的魅惑型狐狸僅僅是化作人形想要迷惑人,被識破後即倉皇而逃,如阿紫“遇狗不覺雲”,句容狸婦身份被識破後被殺死。而在《聊齋志異》中,狐女往往追求愛情,如嬌娜與孔雪笠兩情相悅,嬰甯與王子服結為夫妻;當然也有為惡的,如賈兒想要作惡人婦,狐三姐已經害死多人。
嬌娜插圖
《搜神記》中的預言型狐狸僅僅做出預示而不參與人類活動,如淳于智蔔禍中的狐狸隻是在門口叫了兩聲,狸神知道劉伯祖的擔憂後馬上離去。但是在《聊齋志異》中,俠狐往往作為主角解決人間的不平之事,如馬介甫幫助楊萬石懲戒悍婦,舜華幫助張鴻漸洗清冤案。
《搜神記》中的學問型狐狸試圖融入人類社會但卻不被接受,如狐狸少年雖然才識過人但卻慘遭毒手,胡博士雖然主動傳授知識給人類但下場應當也和狐狸少年一樣。但在《聊齋志異》中,智狐不僅被認可,往往還能用自己的智慧解決現實問題,如狐秀才自薦當老師,狐女不僅為萬福解決了生活問題,還和他的朋友們打作一團。
通過以上分析,不難發現《搜神記》中狐和人的關系是對立的,而《聊齋志異》中的狐和人是相融的。這兩部作品都是編輯整理成書之作,《搜神記》中狐和人的對立及《聊齋志異》中狐和人的相融無疑都反映出了各自時代文化中的人狐關系。但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幹寶和蒲松齡在抄錄的基礎上還加入了自己的創作。狐狸少年的故事是《搜神記》中篇幅最長的一個狐故事,當中折射着魏晉好清談的文壇風氣以及對名士不被認可的悲憤。
封三娘與範十一娘
而《聊齋志異》中諸多情狐、俠狐和智狐與人親近,則反映出了蒲松齡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在《聊齋志異·自序》中,蒲松齡即交代了自己的創作背景:獨是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此情此景,無疑令人聯想到憤而著書的司馬遷。生活的困厄一方面使蒲松林在書中揭露官場的黑暗及科舉的罪惡,另一方面又使他在書中呼喚情狐與智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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