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媽打電話時已淩晨一點了。

老實說我不願意接電話。

不需要聽到我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隻不過我爸爸翻舊賬罷了。

接電話的時候，我媽還是沒有說話，哭了起來。我安慰道：媽媽，不要哭了，這是怎麼回事？

媽媽說了，還有什麼辦法呢，你爸爸呗，喝了酒找我麻煩的。我是有過出軌，但他不可能無休止的呢，沒事就搬出來罵街，這日子還怎麼過。

我的大腦嗡嗡作響，疼痛難忍。

事實上，爸爸媽媽過去并不像這樣。

這自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02

我媽年輕時就是一個大美人，村裡村外人人皆知。

有許多人追着她，但我媽媽偏看上爸爸。我父親身材不高，十分勤奮，頭腦也格外活絡。

我奶奶說剛嫁的時候村裡的人都嫉妒他倆，男人有本事女人漂亮，就是沒兒子了。

我們廣東農村生兒育女很重要。我媽連續生了3個女兒才生下哥哥。

老實說，在我媽還沒有生哥哥前，婆家可沒少讓她看冷眼。但爸爸從來沒有管過，無論爺爺奶奶如何看不上媽媽，對媽媽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有的時候，奶奶說出諷刺的話，父親回到家裡會向母親賠禮道歉并安慰母親。

那時還沒“撒狗糧”這兩個字，可我家小孩從小就吃着“狗糧”。父親出去跑車了，回來準保送媽媽新衣。他總是說我媽那麼美，沒穿出好衣服就廢了。

我媽也愛漂亮，學人化的妝又化得不好看。兩眉，總像炭條一樣。

總是想起那張照片，我媽坐着凳子仰着腦袋。我父親用眉筆輕輕托住她的下巴一筆勾畫。我們4個小屁孩躺在床上邊看着邊捂着嘴巴偷偷地笑着。

當時我就經常在想，以後長大了去找丈夫，得找一個能為我畫眉的人。

就像我的父親，是如此的溫柔和疼愛母親。

03

就是在2000年的那個暑假裡，我在上四年級。父親遭遇車禍。

當時他正在開摩的送客返回途中，遭到一輛大貨車撞擊。司機逃得遠遠地丢下他就跑掉了。

我父親傷得很厲害，腸子也斷掉了。

至今也忘不了去醫院見父親的情景，面無血色，就像體内的鮮血，都流光了，醫生說他撿回一條性命。

但是救命需要錢。父親一旦倒下去，整個家庭都要依賴母親。她沒敢請個假，隻允許我姐姐白天去看哥哥，而我和姐姐則在醫院裡瞪大眼睛看爸爸輸液。

傍晚下班後，她急忙回到家做了飯，又騎了1個半小時，送進縣城的醫院把我和姐姐換回了家。她把我爸爸服侍得很周到，直接就把地鋪打了，在醫院地面上睡着了。

年幼時，不知辛苦。待到擁有人生的經曆時，才知道這樣日複一日地照顧和呵護，該是多麼辛苦。

沒人幫助她，隻有不懂事的孩子。

真不知我媽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我覺得她肯定很喜歡我爸爸。否則，又怎能熬得住這麼辛苦，無怨無悔。她天天都在想，我父親很快就沒事出院了，家庭可以回到正軌上來。

但那年，就像我們家庭的分水嶺一樣，由甜蜜快樂的氛圍，一下子滑到深淵。

04

父親出院後一心想賺錢，後又與幾位好友合夥經商，遺憾的是沒有經營很長時間便敗落。

當時我父親日漸消瘦，體弱多病，老是咳嗽。

我媽要他看病，他不肯。母親說：不怕花錢有病一定要治。但爸爸卻說啥都沒有去。

我媽覺得他大概是因為車禍留得病根，所以就在家裡煮草藥給父親喝。

有一天我爸一直沒有回來，在哪都沒有找到，我媽着急死了。

結果隔天就有人說他被捕了，讓媽媽把衣服送過來。而且我父親被捕的理由，也使我們一家感到震驚。

吸毒！

這幾乎是電影中才能見到的劇情，居然是我父親的。

媽媽去見了爸爸，這才得知，跟他幾個好友，業務都沒有做，反而引他吸了。。。本來我父親就是很好奇的，覺得試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卻不曾想一次兩次，不久便無法自拔了。

那一天，父親一直在向母親賠罪。他哭着向母親保證要戒毒，要母親等他。

但“瘾君子”的話能不能相信？

05

父親的美好記憶似乎停留在當年，他的生命就這樣被一分為二。

6個月後出獄回國。我媽高興地迎了上來，我媽說你養好了身體我們重新開始。

但身體尚未養好，就又二進宮。

毒品這個東西一沾上就再難擺脫了。因為有一些事情，屬于意志依賴，另一些事情，則屬于生理依賴。我父親并非不願意，隻是不可能，戒毒、複吸，反複循環。

那時我媽媽可真是辛苦了，一個女人帶着4個子女，她隻能夜以繼日地勞作。但月薪隻有四百多元，甚至吃不飽飯。

記得那一年開學後，家裡交不到學費了，學校就叫她過來詢問如何處理。

媽媽領了我們兄妹四人去找校長。

至今我還記着校長那副厭棄樣子。他眼角望着我們問媽媽養不好、生太多做什麼。他把筆和紙拿出來放在我母親的眼前，要她寫下欠條。

我們望着母親委曲求全，無不潸然淚下。當天回到家後，我妹妹決定不再去學校。

她說：媽媽我也上班去。

我媽本來沒有答應，但看家裡有那麼多人在等飯吃嘴巴，也就隻能點頭答應了。

而且次年我與姐姐還先後失學在外工作，彼時我才念完初一，姐姐才小學畢業。

我們家，就哥哥一路上完大學。

06

我常常想：要是我父親沒有吸毒的話。我們姊妹三人是否也有不同命運。

我們不需要這麼早就去上班，也不需要這麼早就為他人做嫁衣。

但生活中并沒有如果。

那幾年我們将好東西全部留給哥哥。也許有的人會講重男輕女，但我認為并不都是這樣。我們隻将全部希望，交給年幼的孩子。

一個家庭，有個希望才能有個奔頭。哥哥是我們大家的期望。

否則，誰也不知勞碌的原因和奔命的理由。

我父親差點從我們生命中消失，他要麼是進了監獄，出不了幾天又複吸了。我媽又鬧又罵，但一點效果沒有。

她由充滿了希望、等着充滿了失望、終于等着充滿了絕望。

慢慢的心涼下來。

與我父親混熟的狐朋狗友除一位夫人因病去世外，其餘都已離異。誰也經不起這種煎熬。

唯獨我媽還是不離不棄的。

很多年過去了，奶奶提到了以前。她說：我說服了你媽媽：趁年輕人早離婚，帶個小孩也可以改嫁了。可是你媽媽，看這看那，哪個不舍得丢下。

但我想我媽沒有去并不僅僅是為我們去。

她心裡或許還住着爸爸，畢竟爸爸給了她太多太多的美好，她對我們的不舍也是對他的不舍。

07

前些年哥哥大學畢業後進入國企工作。大家感到格外長臉，我媽正在村子裡擺酒。

她總是微笑着。3個女兒嫁出去不差錢，兒子也重新擁有了一份象模象樣的職業。她就像是在執行一項偉大的使命，一下下就放松下來。親友說，她終于熬到出頭。

去年我媽把房子裝修好、換家電、補社保。我也頗感詫異，想不到她手裡還有那麼多閑錢，但逐漸也聽到一些風聲。

我媽一人熬這麼長的時間，還是出軌了。

這個男我叫他徐叔。

他來自鄰村，妻兒在深圳。家庭生活可以說是和和睦睦的，徐叔本人也回這邊經商去了。有次資金周轉不好，我媽問他借錢。徐叔得知了我家的狀況，還心疼我母親的境況。他跟我媽媽說：你這種大美女就該讓男人愛一輩子，而不應該受罪一輩子。

我見過徐叔。有次到媽媽家，正好遇到了吃東西的。媽媽媽媽尤其不好意思，可徐叔卻非常的自然，似乎是光明正大的跟媽媽戀愛了。他做生意賺到錢後，就給媽媽裝修房子、給媽媽購買社保。他說你的孩子已經長大，還應該為自己着想，好好享受。

我媽格外感動，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體貼溫暖的話語了。

盡管那并不光彩，但是我确實了解我母親。

這些年她與守活寡有何不同？

獨自拉扯着4個小孩，誰也不幫她的忙我父親除吸毒外，便是入獄。生命中忽然有了一個人，他理解了她、珍惜了她、呵護了她。

換成我也肯定心動。

08

那段日子，徐叔經常帶媽媽出遊、觀景、吃飯。

她給我拍照發過去，就像是一對情投意合的老情侶，我實在是很久沒有看到媽媽這麼高興的笑容了。

這并不意味着看到兒女們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的喜悅，更意味着得到了男人們的關心和照顧。她的微笑也并不因孩子孝順而流露出欣慰之情，反而是身為女性、受男人寵出來的甜蜜之情。

但再多自己家都能明白的道理，總也甩不掉出軌這個名頭。

我父親于5月刑滿釋放。未到家裡，便聽朋友說媽媽有外遇，他被氣得渾身發慌。

他沖回了家，朝我母親破口大罵，任何不好聽的話也用得上，媽媽大哭了一場。

鄰居們打了電話讓我快回。我趕到時，父親正坐在庭院中，高高地舉起鋤頭。我媽不再流淚，她站得很直:"你們打吧！今天你們不殺了我不是男的！"你早該殺了我了我才不需要活生生的等待你一生一世。

我父親的鋤頭究竟還沒掉下來，他一下子扔掉鋤頭号啕大哭起來。

我把圍觀的鄰居們勸開，關好房門，拽住爸爸說：你們都這把年紀了，還要那麼鬧騰，好玩不好玩？你走吧，讓媽媽自由。

我父親一驚道：我不走，你怎麼做女兒的，怎麼叫你們爸媽離婚？

老實說，我真想責問，那麼，你如何做父親呢？我們兄妹四人除了凄慘還能跟你扯上什麼？

我肯定不是。畢竟，我媽是選擇寬恕的。

09

我母親與徐叔斷絕了關系。

我私下裡很想去找她。我說：你有什麼理由不跟我爸爸離婚？如今離婚并不可恥。我父親這樣誰也沒理由說。

媽媽沒有說出原因，隻是說，再壞的爸爸都是他的丈夫。他年紀大了，不能沒有我。

有老一輩的人不懂得愛，就是要嫁就嫁。但我卻感覺到父親與母親之間總是存在着羁絆。

要不是我父親沾染了毒品，兩人肯定恩愛有加一輩子。

即使如此，兩人還是不分手。

這下，我爸想起我媽出了問題，照樣要跟她過不去。他的心過不去一個坎。

其實也是出于愛情，媽媽有的時給我電話抱怨；半夜，來電。她哭着說爸爸無理取鬧。

那一天我說你打電話叫我去找他。我媽說：是啊，就你能制他。

我倒是對父親說了句實話，你看你們這些吸毒的朋友，他們的愛人要麼已經死去，要麼已經離開。唯有我媽，依然等着你。她有外遇是錯的。在找到一個男人之前，她要跟你離婚。你不能忍受的話，我就叫我媽跟你一起走。

我每一次這樣說都會讓父親清醒過來。放下手機，向媽媽賠罪請求寬恕。

那一夜，不知道是第幾次跟爸爸講這話。

他平靜了很多，說到做到，道理我也明白，但有的時候想起這個人，我的心還是死了。

我說我媽年紀大了她為您操勞半生請您一定要善待。有錯就放。

是的，歲月早已奪走了母親美麗的外表，父親，請對母親好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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