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葉曙明

任何藝術作品，都會具有一定的精神指向。玉雕是一種很特别的藝術。因為在其他的藝術種類中，包括音樂、繪畫、雕塑、舞蹈等等，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人類喜怒哀樂的複雜感情，唯獨玉雕，幾乎是完全摒棄悲哀、憤怒、傷感、憂愁等等負面情緒的，它隻帶給人們簡單、平淡、閑雅、端莊、穩重、純情、自然、質樸、内斂、通融、溫潤、安詳、靜穆的心靈感受。把物質的自然之美，與人文思想、情感融為一體，達到“天與人”的完美和諧，體現了中國人特有的審美情趣。

玉雕的圖案紋飾，都是采用民間常見的吉祥圖案。早在殷周時期的玉雕，就有這類吉祥圖案了。在北京平谷、河南鄭州等地出土的商代銅器上，常飾有首尾相接的魚紋，說明當時“魚”已經是一種吉祥物。傳統玉雕講究“圖圖必有意，意意必吉祥”，這一老規矩，至今沒有大改，廣東玉雕的題材十分廣泛，但最常見的，仍然是傳統的吉祥圖案和造型，下面略舉幾種：

蝙蝠：取“福”的諧音。蝙蝠和銅錢一起，取“福在眼前”之意；蝙蝠與大海一起，取“福如東海”之意；蝙蝠和鹿、桃一起，取“福、祿、壽”之意；蝙蝠和桃、魚一起，取“福壽有餘”之意；蝙蝠在雲中飛舞，取“福運”之意；兩隻蝙蝠取“雙福”之意；蝙蝠與绶帶鳥在天空飛翔，取“添福添壽”之意；蝙蝠與鹭一起，取“一路福星”之意。

貔貅：一種傳說中的瑞獸，能騰雲駕霧，号令風雨雷霆，有辟邪擋煞的威力，北方稱貔貅為“辟邪”。據說貔貅的主食是金銀珠寶，有一回在天庭上吃飽了随地便溺，惹得玉皇大帝生氣，一巴掌打到它屁股上，把它的便門封起來了，從此貔貅隻能吃進金銀珠寶，卻不能排洩，能進不能出。所以民間認為貔貅能招八方之财，滿肚子财富，同時可催官運。

龍：最常見的玉雕題材之一。在中國民間傳說中，是一種能興雲雨，利萬物的神異動物，能隐能顯，春時登天，秋時潛淵，為衆鱗蟲之長，四靈（龍、鳳、麒麟、龜）之首。後成為皇權象征，曆代帝王都自命為真龍天子，使用器物也以龍為裝飾。

魚：“金魚”與“金玉”諧音，常用來寓意“金玉滿堂”；亦與“餘”諧音，用于寓意“富貴有餘”；鲶魚寓意“年年有餘”；魚躍龍門寓意身價倍增、幸運有福；魚腹多子，表達多子多福的願望。通雕鯉魚是廣州玉雕的一大特色産品，造型多為一鯉魚躍出碧波，四周飾以荷花、蓮葉、水草、浪花等；鯉魚身上的鱗片，被縷空成圖案花窗，魚肚内再雕琢出小魚、蝦、蟹等物，形态活靈活現，妙趣天成。南方玉雕廠成立不久，就創作出透雕“鯉魚籠”，後來又創作出透雕神仙魚等，造型生動，雕工精細，具有南派工藝的典型特征。

蟬：寓意蛻化重生，古人常置于死者口中，以求複活再生。佩蟬象征品格高潔絕俗。

鳳鳥：鳳是鳥中之王，寓意吉祥。與龍一起象征“龍鳳呈祥”。

龜：象征長壽。

鹿：與“祿”諧音，寓意利祿。

馬：常用來表現一馬當先、萬馬奔騰的意境。

麒麟：傳說中的一種瑞獸。與之相關的題材，常有“麒麟送子”：一童子騎在麒麟身上，寓意早生貴子；“麒麟吐書”：相傳孔子在夢中見一男孩用石頭打麒麟，不禁心生憐愛，用自己的衣服遮蓋麒麟，為其裹傷。麒麟感激孔子，從口中吐出三卷書，孔子閱後獲益良多，成為至聖先師。

1980年，全國青年玉雕技工在焦作市舉行技術競賽，信宜的陸克列現場雕琢《麒麟吐書》，獲第九名，是廣東省參賽選手唯一獲獎者。1983年，在廣州市市花展覽和創新産品展覽會上，廣州玉雕廠也是以《麒麟吐玉書》，赢得觀衆一緻好評。

公雞：“公”是古代的一種爵位，用公雞寓意高升；公雞啼叫寓意“功名”（“公”與“功”諧音，“鳴”與“名”諧音）；公雞帶着五隻小雞，寓意“五子登科”；周代司馬、司徒、司空為國之三公（亦有說是太師、太傅、太保），三隻公雞寓意“三公”，加上四隻柿子，寓意“四世三公”。

猴子：“猴”與“侯”諧音。侯是古代的爵位。一隻大猴子背着一隻小猴子，“背”與“輩”諧音，取“輩輩封候”之意。

喜報平安：喜鵲與鹌鹑一起，“喜”寓意喜報，“鹌”與“安”諧音，寓意平安。當年廣州玉雕廠的透雕雀籠《喜出望外》，在廣州市市花展覽和創新産品展覽會上，引得多少遊人指指點點，你也駐足，我也回眸，人人含笑，個個點頭。

十二生肖：在玉雕中，生肖玉是一個專類，通常是指玉雕動物，而不僅僅是十二生肖。古人用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12種動物，代表十二地支。後來人們以地支與生肖相配，生于什麼年份，肖什麼動物，則屬什麼。比如戊子年生，生肖就屬鼠。相傳佩戴自己生肖的飾物，可保平安，祛邪氣。

觀音菩薩：梵語意為“觀照世間衆生痛苦中稱念觀音名号的悲苦之聲”。全稱尊号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觀音是簡稱，又稱觀音菩薩，民間認為觀音的名字蘊含了菩薩大慈大悲濟世的功德，佩戴觀音像可消災解難，平安吉祥。

觀音像有四種形象：一是如意觀音，右手持如意，象征事事如意，立于蓮花上，安定人心；二是持蓮觀音，兩手持蓮莖，内心世界圓覺無礙，遠離欲望；三是合掌觀音，現婆羅門身而為說法，觀音合掌微笑敬禮，耐心傾聽，尊重他人；四是持經觀音，即聲聞觀音，聲聞是聞佛音教導而開悟，以其大願，引導衆生開大智慧。

釋迦牟尼：是佛教的創始人，俗稱“如來佛祖”。梵語“釋迦牟尼”，即能仁寂默的意思。“能仁”者，能以仁慈教化一切衆生，也就是慈悲為懷。慈能予樂，悲能拔苦，能拔除衆生的苦，而給衆生快樂。

民間佩戴玉飾，有“男戴觀音女戴佛”之說，原因不詳。有人說是因為佛化身為男，觀音化身為女，男戴觀音女戴佛是取陰陽平衡之意；也有人說，“觀音”與“官印”諧音，男人戴可保升官；“佛”與“福”諧音，女人戴可保家宅平安多福。

布袋和尚：布袋和尚是彌勒佛千萬化身中的一個，身材矮胖、笑口常開，平日以杖肩荷布袋，雲遊四方，經常裝瘋扮癫，出語不定，以禅機點化世人；到處席地而卧，随遇而安，樂善好施，随緣渡衆，讓衆生離苦得樂。

羅漢：阿羅漢的簡稱，梵語意譯有三層解釋：一說可以幫人除去生活中一切煩惱；二說可以接受天地間人天供養；三說可以幫人不再受輪回之苦，是佛陀得道弟子修證最高的果位。中國佛教常供有十六羅漢、十八羅漢，或五百羅漢。他們的形象，也經常會出現在玉雕作品中。

和合二仙：民間以唐代高僧寒山、拾得二人為和合二仙，主婚姻和合，亦稱和合二聖。相傳兩人親如兄弟，共愛一女。寒山到臨婚時才知道真相，為了成全拾得，他出家做了和尚，拾得去尋找寒山，兩人相見後，一起落發為僧，立廟“寒山寺”。和合二仙，一持荷花，一捧圓盒，寓“和（荷）諧合（盒）好”之意。婚禮之日必挂于洞房之中，或常挂在廳堂，以圖吉利。

福祿壽三星：通常福星手拿一個“福”字，祿星捧着金元寶，壽星托着壽桃、拄着拐杖。有時也以蝙蝠、梅花鹿、壽桃來代表福祿壽三星。福星是木星，民間認為木星照臨，能降福于民，所以叫福星；祿星是北鬥七星中的一顆星，主功名利祿；壽星是南極星，又稱南極老人，最大的特征就是那個高高隆起的額頭，代表長壽多福。

麻姑獻壽：麻姑獻壽也是玉雕常見的題材之一。民間傳說，農曆三月初三，是西王母的壽辰。每當壽辰之日，她都要設蟠桃會宴請衆仙。仙女麻姑用靈芝草釀成仙酒，獻給西王母，寓意健康長壽和平安吉祥。廣州玉雕大師章永桐、高兆華、林德才等人，都曾創作過麻姑獻壽這一題材的作品，可見其在民間影響之深。

帆船（龍船）：取一帆風順之意。香港回歸時，廣東省送給香港特區政府的賀禮，就是一條大帆船。由廣州的黎富榮設計、何真祥制作的岫玉《賜福龍舫》，融合了古代龍舟畫舫和亭台樓閣的建築藝術，造型典雅，雕琢細緻，被輕工部評為國家珍品，選送國家珍寶館收藏。

如意：梵語阿那律。以前的如意柄端作手指形，長三尺許，可以用來撓癢。後來人們沒事也喜歡拿着它指指劃劃，和尚宣讀佛經時，也把經文刻在如意上，以防忘記。因其名字吉祥，成為人們的玩賞之物，柄略曲，柄端常作靈芝、雲形。

壽桃：相傳戰國時孫膑離家到千裡之外拜鬼谷子為師，學習兵法。一去12年，沒有回過家，他母親八十大壽那年，孫膑向師傅請假回家。鬼谷子送他一隻桃子說：“你在外學藝未能報孝母恩，我送一隻桃子給你，帶回去給令堂賀壽。”孫膑的母親吃過桃子後，竟然返老還童。從此，人們就以桃賀壽，寓長壽之意。

1987年，信宜老藝人楊獻宗設計制作的“瑤池蟠桃”，高3.8米、寬3.1米，共有桃子1000多個，玉葉1.5萬片，規模之龐大，形式之繁缛，雕工之精良，都是前所未見的。作品獲全國輕工出口産品銀質獎、首屆北京國際博覽會金質獎、中國工藝美術優秀創作設計二等獎和廣東省優質産品獎。

白菜：與“百财”諧音，玉白菜寓“遇百财”之意，特别受生意人的喜愛。白菜上常會雕上一兩隻蝈蝈或螳螂，形象逼真，妙不可言，大大增添了作品的情趣。

其他各種植物：牡丹代表富貴，與海棠一起寓意“富貴滿堂”；牡丹插在花瓶中寓意“富貴平安”；柏樹、柿子、靈芝一起為之“百事如意”；桔子和荔枝一起為之“大吉大利”；蓮花、蓮蓬、魚代表“年年有餘”；桂花寓意“貴子”；水仙和松柏一起寓意“群仙祝壽”；荷花與鴛鴦一起是“夫妻和合”；芙蓉與桂花一起是“夫榮妻貴”；荷花、靈芝和盒子一起寓意“和合如意”；葡萄、石榴寓意多子；南瓜寓意瓜瓞綿綿；梅、蘭、竹、菊象征品格清雅高尚；松、梅、竹為之“歲寒三友”，喻高風亮節。

玉球、佛塔、仕女（仙女）、瓜果、盆景、蟹籠、宮燈、薰爐等，都是廣東玉雕中常見的造型。這些形制與紋飾圖案，傳達了非常民俗的中國情趣，無論大師還是工匠，對此都爛熟于胸，随手拈來，運用得心應手。傳統的藝術造型和美學價值，在人們心中，仍然具有迷人的光彩。

不同的琢玉師各有各的風格，有人強調寫意，有人強調寫實；有人喜歡仿古，仿明仿清、仿秦仿漢，甚至仿紅山文化、仿良渚文化，有人則孜孜探索借鑒現代西方雕塑的技法，從透視、解剖、素描學起。但這都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創作者的文化素養。琢玉師與賞玉者必須維持某種标準以上的品質，不因商業需要而流于俗化。

有了這種文化素養，無論是采用傳統題材，還是現代題材，都會産生它應有的藝術魅力。作為一種文化品物，幾千年來，玉本身已經形成了一種特定的文化意蘊，它代表着人性的善良，人生的圓滿，人心的虛靈明覺：因虛靈而感覺充實飽滿，因明覺而得到平靜恬愉。人性的淨化，也和琢玉一樣，經曆粗雕、細雕、碾磨、抛光等等階段，正如陸九淵所說“剝落的淨盡”，才能顯現出良知的光輝。

這才是玉的真正内涵，與中國傳統文化是血脈相承的。一個好的琢玉師，無論他如何創新，技法上師承哪家哪派，如何變化，他都得有一個基本的出發點，那就是他必須從玉的内涵出發，從中國文化精神的根本信念出發，真正從精神上與玉感通，方能成就藝術，使傳統文化得以承續不絕，并不斷充實拓展，否則，他永遠隻是一個普通的工匠。

（作品圖片部分來自百益珠寶有限公司、儒雅倨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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