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宮〕塞鴻秋
淩歊台懷古
淩歊台①畔黃山②鋪③,是三千歌舞亡家④處。望夫山⑤下烏江渡⑥,是八千子弟思鄉去。江東日暮雲,渭北春天樹,⑦青山⑧太白⑨墳如故。
【注釋】
①淩歊( xiāo)台:遺址在今安徽當塗縣,南朝宋皇帝劉裕曾在此建宏偉壯觀的避暑離宮。淩歊,是滌除暑氣的意思。歊,炎熱意。唐代許渾《淩歊台》詩:“宋祖淩歊樂未回,三千歌舞宿層台。”
②黃山:位于安徽當塗城北,山上名勝甚多,又名浮丘山。
③鋪:驿站。
④亡家:離家在外鄉。
⑤望夫山:在當塗縣西北四十裡,今稱小九華山。傳說古代一女子站立山頭望夫歸來,日複一日,遂化為石頭,故此山名為望夫山。
⑥烏江渡:在安徽和縣東北,與望夫山隔江相對。《史記·項羽本紀》記載,楚漢之争項羽兵敗垓下,和八千江東子弟在烏江渡奮戰,八千子弟無一生還,項羽感到無顔面對江東父老,也自刎在烏江渡口。
⑦“江東”二句:借用杜甫《春日憶李白》詩:“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後常用“春樹暮雲”來表示懷念遠方的好友。
⑧青山:在安徽當塗縣東南,李白墓即在此山西北,與南齊詩人謝朓故宅相鄰。
⑨太白:唐代著名詩人李白之号,有“詩仙”之稱。
【譯文】
淩歊台邊的黃山驿站,是三千歌伎舞女遠離家鄉最後的葬身之處;望夫山下的烏江渡,是八千江東子弟思鄉歸去的地方。江東的太陽漸漸落下,雲霭迷濛;渭北的春天樹木開花了,一片繁華。隻有青山腳下“詩仙”太白的墳墓依然如故。
【賞析】
“淩歊台畔黃山鋪,是三千歌舞亡家處。”開篇兩句就有濃厚的曆史氣息撲面而來。“淩歊台”與“黃山鋪”寫明了作者的所在之處,而這兩個地方都與皇家貴族有直接的聯系。南朝宋劉裕的避暑離宮曾高聳淩歊台上,日夜遞送的八百裡加急也曾路過黃山鋪。因此“是三千歌舞亡家處”這一句就自然而然地緊随其後。既然有宏偉巨麗的行宮,則必然應有“三千”歌伎舞女相陪,這也符合南朝宋的曆史狀況。
“宋祖淩歊樂未回,三千歌舞宿層台”,“宋家天子遊南國,紅粉三千百尺台”,從曆代詩人描寫淩歊台的詩句中,可窺知淩歊台之雄姿,輕歌曼舞之繁華。“亡家處”三字的出現則使這兩句的語義急劇轉折,雖有淩歊台“笙镛黛綠之勝”,如今也盡數坍塌為塵土;紅粉三千雖有傾城美貌,也都化為白骨骷髅。先前之盛況,如今之蕭條,對比分明,富貴榮華如雲煙、人生遭際之無常的感歎自然地從曲中流露出來。
“亡”一字用得甚為精妙,它不僅僅是指“三千歌舞”,更可以指一代王朝的衰亡。同時,它還是作者感情的着力點,作者對三千粉黛的同情、江山易主的感慨盡皆從這一字宣洩了出來。“淩歊台畔黃山鋪”為作者的所聞所見,“是三千歌舞亡家處”卻是穿越曆史的想象,在現實與想象之間,就産生了抒情的無限張力,引人共鳴。
“望夫山下烏江渡,是八千子弟思鄉去。”二句與起首兩句形成了“扇面對”,對仗工穩,使此曲吟誦起來頗有音樂美。“望夫山下烏江渡”,蘊含了兩個典故。“望夫山”名字的由來是因為“望夫石”,而“望夫石”卻是一個女子對丈夫深沉思念的化身。
愛屋及烏,因為這一傳說的美好,“望夫山”這一普通的山峰在我們心中也不由地美麗起來。“烏江渡”一詞讓我們想到的不僅有項羽兵敗垓下,四面楚歌,八千江東子弟全數身死的曆史往事,更有霸王别姬的訣别、英雄末路的無奈。如果說“望夫山”是一輪象征思念柔美的皎月,那麼“烏江渡”則是蘊含着無限的悲壯與血淚的荒漠戈壁。“望夫山” 與“烏江渡”隔河相望,一高一低之間,“烏江渡”成為失敗的代名詞,想當年西楚霸王力能扛鼎,縱橫天下,而如今卻“是八千子弟思鄉去”。此一句緊承“烏江渡”,将八千江東子弟的心理情狀寫了出來。
“思鄉”與起首的第二句中“亡家”遙遙地相應,除此之外,它還與“望夫山”相應。為什麼呢?因為八千子弟的思鄉之情與望夫女對丈夫的望眼欲穿是相通的,八千子弟的妻兒也正像望夫女一般渴盼他們的歸來。然而,不幸的是,“去”一字卻讓人心痛欲裂,八千子弟終究是沒有能夠回去,他們身死他鄉,讓家鄉的妻子都化作了“望夫石”。這兩句之中不僅有功名霸業,更有牽腸柔情,功名逝去如雲煙,思鄉念妻盡做了塵土。既有作者對曆史的慨歎,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細微惋惜之聲。
“江東日暮雲,渭北春天樹”,這兩句直接借用了杜甫的詩句“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江東”一詞與上一句“八千子弟”相連,作者将杜詩的語序調換,使這首曲子銜接自然,不失生氣。“日暮雲”與“春天樹”兩者都為平實叙出,未經任何修飾描繪,但它們仍然詩意盎然,令人遐想。“日暮”與“雲”的結合形成了夕陽西下、雲霭迷濛的美景,“春天”與“樹”的結合則是一派生機勃勃、鳥語花香的景象。
杜甫寫這首詩時在渭北,李白正漫遊江東,這兩句表達了兩者的相互思念。而在這首曲子中,作者的化用卻抛去了思念這層感情,更像是他看到的實際景物。他的目光似乎越過了高山的阻擋,望見了“江東”與“渭北”。而“江東”與“渭北”,一者位于江浙地區,一者在長安,這兩地空間距離較遠,這種空間的巨大跳躍,與之前的曆史跨越隐隐相合。時間軸與空間軸的巨大變化也擴大了這首曲子的容量,給予我們巨大的想象空間。
“青山太白墳如故”,全曲以這一句作結,似乎作者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青山太白墳”之上。“青山”在這裡實有其地,并非虛指。前兩句作者借用杜甫詩句作過渡,這是轉入當地的另一名勝——太白墳。之前我們尚彌漫在杜甫對李白的思念裡,這一句太白已入了墳墓。變化如雷電之快令人不及掩耳。詩仙太白,谪居仙人,天賦英才,詩仙之名傳揚千古,如今隻剩下一抔黃土掩風流,真乃浮名無實啊。不過,因為“太白墳如故”中的“如故”所言不明,這句也可以理解為李白的詩篇彪炳千秋,其盛名仍在,仍有人前來憑吊懷念。作者在此以太白墳今日“如故”與榮華、霸業的昙花一現形成對比,以表達對詩仙太白的無限追慕之情。 不過,比較而言,浮名無實更符合全曲“懷古”的感情基調,以追慕太白作結則會降低此曲的思想深度。
縱觀全曲,作者首先選擇了一個觀景的基點——淩歊台。作者憑高遠眺,“黃山鋪”、“望夫山”、“烏江渡”、“青山”與“太白墳”盡收眼底,登高遠眺本就容易引發人的無限感慨,更别說作者面對的曆史蘊含豐富的滄桑之地。作者以自己的視野為線索,并不專詠一人一事,而是串連了三大古迹,它們聯系着三個曆史人物——劉宋王朝荒淫誤國、霸王項羽剛愎敗亡、詩仙李白化了塵土,人生無常、富貴功名不可常在以及浮名無實的深切悲哀溢于言表,抒發了作者的興亡之慨。
全曲緊扣盛衰之感,悼古悲今,那種曆史的永恒悲哀,拂之不去,隐隐有末世之音。此曲用典甚多,但是環環相扣,相互銜接且泯然無痕。全曲還運用了許多藝術手法,對仗、渡接與對比之間,我們渾然不覺此曲時空轉移的痕迹。在章法和意脈的安排上别具一格,真乃“新嚴飄逸,如龍駒奮進,有并驅八駿一日千裡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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