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繪：一種腦洞清奇的日本浮世繪藝術 |@art張小玉

這個世界上，誰腦洞最大？這個答案裡得有日本人一席之地。無論是那些突然跳出荒誕場景的漫畫，還是讓你猝不及防、大開眼界的廣告和設計，你都會感慨這個國家的文化，真是有着不同尋常的“奇異”。

日本有各種開腦洞的設計産品

複旦大學的哲學教授徐英瑾先生對日本文化的特性，有個挺有意思的判斷，他認為日本文化與其他文化的區别在于：日本暧昧，中國中庸，西方執着。這裡的“暧昧”可不是漢語裡對于男女關系的道德判斷，而是一種中性的、表達含混和模糊的意味。

“奇異繪”，就是日本江戶時代一種帶點“怪異”、帶點“暧昧”的趣味繪畫。日本人的腦洞，真是從那時候就凸顯出來了。

一勇齋國芳《外表可怕卻是個大好人》

如果猛地一看，這是一幅風格非常浮世繪的日本繪畫，圖中畫着一個穿着橙底白花紋外套、梳江戶時代流行發型、的日本男人側臉。可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臉部”和“手部”的神奇：這張古怪的臉，是由若幹個男人的身體組合而成的，還組合的特别巧妙——頭發是個拿着長棍的黑衣人，眉毛是兩個男人的兜裆布，紅唇是紅色兜裆布，整個鼻子連帶鼻翼是一個背着趴在那裡的人，手部的姿态和五指是兩個人的四腿一手。

這就是經典的日本“奇異繪”！它是一種将多個人和物拼湊、組裝在一起的畫，也叫“寄繪”有點幽默有點諷刺，在腦洞大開的奇思妙想之中，讓你覺得啞然失笑、别有趣味。

國芳的這幅奇異繪，是“人與人聚合”的經典作品。作者害怕你感受不到他的腦洞，專門起了個诙諧的名字，還在畫中題詞點破了用意：人，才能組成人。幾個清清白白的人集合在一起，才能成為“大好人”。

一勇齋國芳《像老人一樣的年輕人》

除了奇奇怪怪的男人，奇異繪也沒放棄對女人的改造。《像老人一樣的年輕人》秉承着一樣的拼貼理念。她身上的衣服是幾個身穿和服的女人組成的，題詞寫的是：大家聚在一起，讓我很有面子。托各位的福，我的臉終于像樣了。這詞不乏對女性的訓誡之意，也是當時日本官方出版的一種有教育意味的浮世繪作品。

除了簡單的組成人物形象，奇異繪還有一個好玩之處，它可以通過人和物的排列組合，講個有意思的故事。

一鵬齋芳藤《唐子聚在一起組成的人》

嘉德拍賣曾拍出過一件很經典的祈福童子像，叫做“赤繪南京唐子”。日本文化深受中國隋唐的影響，所以“童子”一詞在日語中就是寫作“唐子”，指的也多是中國的孩童。這件《唐子聚在一起組成的人》，講的正是一個我們中國人再熟悉不過的故事：司馬光砸缸。畫中女人頭頂部分，正是在看聖賢書的司馬光，很符合他北宋文史大家的身份，而女人的臉由幾個童子組成，身上的和服更是非常巧妙使用了身穿藍色衣服的幾個小孩組成，暗示是砸破缸流出的水。

整個奇異繪，用中國風的故事組成了女人形象。

《北國的妖怪》

除了中國風，日本人在奇異繪中也表現自己的傳統妖怪題材。這幅《北國的妖怪》，畫面組成的是一個非常熟悉的浮世繪歌舞伎美人形象。标題中的“北國”，是吉原地區的代稱。要說這吉原可不是普通地方，它是日本江戶時代出了名的風月場所，還是官方蓋章的，一直到1966年前都存在。所以，“吉原美人”是這裡的一大風景，她們吸引着商賈們在這裡燈紅酒綠一醉千金，也撥弄着藝術家和文人墨客們的美學神經。浮世繪中便出現了大量表現吉原美人的畫作。

不過這幅奇異繪卻另辟蹊徑，打破了那種輕浮迷氛圍，畫中女人的各個部分，是由那些吉原的女人、男客人和煙管、酒盅等道具拼湊成的，卻在題詞中寫到：在花魁和遊女的世界裡，妖怪在夜晚出現。因此這幅畫，是在提醒那些在此遊玩的男男女女，小心像妖怪一般的人來蒙騙你。

一鵬齋芳藤《小貓成大貓》

日本人喜愛貓，因此在浮世繪中沒少畫貓的元素，而一勇齋國芳和他的弟子芳藤，更是畫貓愛好者。于是在這幅《小貓成大貓》的奇異繪中，19隻小貓拼湊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大貓，本是可愛的小毛孩，結果在畫家的精巧搭配之下，一隻大貓的筋骨和肉都飽滿了起來。貓本善獨之物，聚了群，就少了點靈性，多了點人性。

一勇齋國芳《欲望之獸》

奇異繪中還有一種表現神獸的題材，比如眼前的這隻欲望之獸，它看起來如獅虎麒麟般兇猛，可這四肢卻是人的手足，身上長着各種動物拼貼的羽毛、尾巴、嘴、耳…題詞上也把這獸的欲望統統倒出，說它臉皮尖銳厚顔無恥，長着利欲熏心的雙眼，吃遍上等珍馐美味的饕餮之口，身後還有一條被戳穿謊言後會顯性的尾巴…畫家靠着這個神獸奇異繪，闡述了一種佛儒神的道德觀念，諷刺那些欲望不能滿足之輩都是動物。

20世紀初畢加索立體主義繪畫

20世紀80年底霍克尼拼貼攝影

奇異繪，玩的就是一個“拼貼”的創意。

在西方，20世紀初的立體主義代表大師畢加索，把畫中人靜止的動作分解，再用拼貼錯落的手法，以二維的平面效果最後營造出三維的立體感，仿佛人要從畫中動起來、出來了一般；而當代藝術大師霍克尼，更是拼貼藝術的好手，它用寶麗來相機對準一個對象的不同局部拍攝，最後再錯落的重疊和拼合，給人一種勝似攝影又不似攝影的感覺。

19世紀中期江戶時代奇異繪

不過這兩位在西方赫赫有名的藝術家和作品，在“拼貼”的腦洞上，卻都和日本人的奇異繪差了些火候。後者不僅是比它們更早的拼貼，而且營造出了一種更為深刻的内涵，有時候是諷刺，有時候是規訓。奇異繪更有普适性，它能讓觀賞它的普羅大衆們，在細細的一番觀察後找到恍然大悟的樂趣，因此獲得教化效果，它是喜聞樂見的大衆藝術。

看來日本人的腦洞清奇，還真是遺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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