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衛東在介紹他選育的葡萄新品種（系）

我晚到了幾天。4天前，張家港神園葡萄大世界承辦了一場“中國葡萄育種及知識産權保護研讨會”（主辦方：中國農學會葡萄分會），這在國内還是首次，來自全國各地的葡萄育種單位和個人濟濟一堂，展示了46個中國自主選育的葡萄新品種（系）。

“俞才瀾、金聯宇、童紅升、李紹星、韓玉波、昌雲軍，還有我，民間搞葡萄育種的7個人全部來了，還有（中國農業科學院）鄭州果樹研究所、（河北省農林科學院）昌黎果樹研究所、北京市農林科學院、北京植物園、浙江省農科院、江蘇省農科院等官方育種單位……”徐衛東（張家港神園葡萄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詳細介紹了這場會議的原委。

因為新冠疫情的緣故，參會人員嚴格控制在50人以下，但做了同步的線上直播。那天我遠在新疆，上網瞄了一下直播，對這種泛泛而談的會議内容并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眼前這一桌子各式各樣的葡萄新品種（系）究竟有沒有好品種。

桌子上的葡萄新品種（系）

“這裡有多少個是‘陽光玫瑰’的後代？”我先找标杆。毫無疑問，“陽光玫瑰”是目前最熱門的葡萄品種。

自從2010年從日本引進“陽光玫瑰”之後，已經搞了10多年葡萄育種但收效甚微的徐衛東迅速調整思路，開始把“陽光玫瑰”作為最主要的親本培育新品種。

“這裡有20個樣品，其中15個是‘陽光玫瑰’的後代。”徐衛東說：“‘陽光玫瑰’本身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品種，它的品質非常好，香，脆，甜；同時，還具有歐美種的抗病性，适合中國的氣候，是非常值得我們去珍惜的育種材料。隻有‘陽光玫瑰’的後代才能超越‘陽光玫瑰’。”

葡萄的标杆品種——“陽光玫瑰”

“哪些方面值得去超越呢？”我追問道。

我經常說老天爺是相對公平的，不會把所有的優點都集中到一個品種或一個人身上，而“陽光玫瑰”是個例外，近乎完美。除了顔色，我幾乎找不出它還有什麼值得改進的缺點。

“‘陽光玫瑰’的缺點也是比較多的。首先，它的成熟期偏晚。”說着，徐衛東拎起桌子上一串青色的葡萄，“像這個品種（系）的成熟期比‘陽光玫瑰’早一個月，比‘陽光玫瑰’更省工。”接着又拎起另一串紅色葡萄，“像這個品種（系）的顔色是非常優秀的，今年我們江浙滬經曆了前所未有的高溫幹旱，很多紅色品種基本不上色，但它依然能上到這個顔色，非常漂亮……還有，一些品種（系）比‘陽光玫瑰’更香、更甜、更脆。”

顔色各異的葡萄新品種（系）

“有必要比‘陽光玫瑰’更香、更甜、更脆嗎？”我挨個嘗了一遍，确實有幾個優系的口感非常香甜。但如果不是品鑒，而是平常的食用，我似乎并不喜歡過于香甜的品種，比如“妮娜女王”。

即便在“陽光玫瑰”的原産地，日本農協對“陽光玫瑰”的糖度要求也隻有18%，穗形漂亮、皮薄肉脆、口感清澈，甜而不膩的“陽光玫瑰”才是上品。

“有必要。”徐衛東說：“我并不是說更甜、更香、更脆全部集中在一個品種上面，而是說在某些方面，比如香或脆更突出。尤其是今年的高溫，很多‘陽光玫瑰’幾乎是沒有香味的，但同樣在高溫下，這些品種（系）還是那麼香，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另外，太甜也沒問題啊！我把産量留高一點，糖度自然就下來了，最後還是比‘陽光玫瑰’好吃。”

簡農（左）在品嘗神園的新品種（系）

我笑了笑，轉身問剛獲得江蘇省葡萄優質果評比金獎的簡農：“從賣貨的角度，消費者有沒有反饋你種的‘陽光玫瑰’在哪個方面還需要提升？”

“我覺得‘陽光玫瑰’隻要種得好，消費者還是非常認可的，不會說哪裡需要提升。”簡農直言道：“隻是市場上種得不好的‘陽光玫瑰’比較多。”

“對的，這裡有兩個方向。”徐衛東補充道：“第一，傳統的‘陽光玫瑰’我們要做精品，打品牌；第二，如果有好的品種，比‘陽光玫瑰’更香、更脆，或者在栽培上更省工……”

徐衛東在展示自主選育的葡萄新品種（系）

更早、更香、更甜、更脆、更省力、顔色更豐富……這麼多年來，徐衛東就是朝着這些方向在不斷努力，相繼培育出“園金香”“園紅玫”“園香妃”“東方金珠”“園紅豐”等多個新品種及衆多的正在申報和觀察的新品系。

“當初怎麼想起來要搞育種？”嘗完葡萄，我把興趣點轉移到眼前這位比我年長兩歲、卻比我更顯年輕的同齡人。1987年我上大學那年他開始種葡萄，相繼經曆了“巨峰”“紅地球”“夏黑”和“陽光玫瑰”4個産業時代。

徐衛東習慣性地給我講了一個故事：1993年，他在鄭州果樹研究所參加培訓班的時候，在亞細亞商場看到賣88元/斤的紅提，對比自己賣1.8元/斤的葡萄，心中就萌發出一個念頭：“我能不能搞出一個更大、更好的品種。”

育種圃中保留的“紅地球”的雜交後代

“這個有點牽強吧！”我笑着說。

與徐衛東交往已有六七年時間，我最欣賞的是他的執着和上進，不喜歡的是他的自我包裝。相比他經常說的“我的一生就是為葡萄而生”“一生隻為一顆好葡萄”諸如此類的标語式的表達，我更喜歡同樣癡迷于葡萄育種、并從富翁幹成負翁的韓玉波的解釋：為了出名。

“我為什麼講這個故事？因為那一次給我的刺激很大，我思考了6年，到1999年才開始做育種，因為葡萄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所有的謀生都是靠葡萄，但是受制于品種。”徐衛東依然按照自己的“套路”闡述道。

育種圃中保留的“美人指”的後代

“為什麼前面十幾年沒有育出什麼好品種？”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園意紅”“園野香”“小辣椒”“園玉”“黑美人”……這些徐衛東前期選育的品種并沒有得到種植者和市場的廣泛認可，唯一讓徐衛東自我稱道的是：借植原宣紘（“美人指”的選育者）之手，“黑美人”在日本有苗木銷售。

“親本組合太狹窄了。”徐衛東解釋道：“我在2010年前做的雜交親本基本上是以‘藤稔’‘紅地球’為主的，所以出不來好品種；2010年以後我找到了更好的親本組合，出好品種的概率就大多了。我現在對标的是‘陽光玫瑰’‘妮娜女王’和‘巨峰’這3大品種。”

“陽光玫瑰”（左）和“妮娜女王”

在桌子上，也有一串剛拿到植物新品種保護權的“巨峰”後代——“神峰”。據徐衛東介紹，相比“巨峰”，“神峰”更容易着色，也容易管理。

“工作量很大啊！”我不禁感歎道。徐衛東的育種策略是“廣撒網”，百裡挑一可能挑不出一個好品種，萬裡挑一總能挑出幾個好品種。在張家港500畝的神園基地上，雜交育種圃占了300畝。

“我剛做了統計，從1999年到2021年，一共做了710個組合。”徐衛東感慨道：“我搞了這麼多年育種，耽誤了很多賺錢的機會。如果10年前我種300畝的‘陽光玫瑰’，一年少說也有1000萬元的收入，10年下來……”

育種圃新種植的實生苗

“錯過了一個小目标！”我調侃了一下，接着問道：“育種投了多少錢？”

“這個數據也是很驚人的。”徐衛東算了一筆賬：“這邊的地租是2300元/畝，一年的投入費用120~130萬元，連續十幾年，再加上我原來買這些品種資源的費用和國内外交流的費用，少說也要5000萬元。”

“能持平嗎？”我問的是神園整體的收支平衡，這些年他在苗木上的收益應該是相當不錯的，“夏黑”“陽光玫瑰”“妮娜女王”以及現在變成“爛寶石”的“東方藍寶石”，神園都是主推手。

神園曾經主推的3大品種

“勉強混到現在。”徐衛東苦笑道：“人家說我賺錢，其實我沒有賺錢，我到現在隻有一套房子。前幾年我連網貸都貸過的，因為年底發不出工資。”

這個事情我早有耳聞，所以聊起徐衛東、曹海忠和劉義勇這3位江蘇葡萄産業的大咖時，行内人對徐衛東的評價往往是：名氣最大，逼格最高，但估計收益最少。

“糾結過嗎？”我沒有用“後悔”兩個字，因為對這些有信念、有夢想的創業者來說，“後悔”不是可選項。

神園使命：為葡萄産業提供中國品種及解決方案

“我這個人的性格跟别人有兩點不同。”徐衛東說：“第一點，我不喜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重複，育種能出來新品種，給人驚喜，最能符合我的個性；第二點，我這一生就是為葡萄而生的，如果我隻是種植，種1千畝、1萬畝還是賺葡萄的錢，但是我如果育出一個好品種，能夠改變這個行業，或者在這個行業中留下一個身影，意義就不一樣了。”

我擡頭望見豎立在房檐之上的一排宣傳語：為葡萄産業提供中國品種及解決方案。（未完待續）

2022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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