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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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斷魂嶺。
十日前,一幫山匪為了銀錢,在斷魂嶺設了路障,截殺數十路人于此,其中有富有貧有老有小。
午夜時分,月光清冷地灑落山嶺間。
兮悅着一身紅衣,立于斷魂嶺一處低凹處,搖動着手中的招魂鈴。
“丁鈴鈴……”清脆的鈴聲響起。
一陣山風拂過,萬千樹葉簌簌作響,憑空就添了幾分陰森之感。
兮悅卻似是完全沒有感覺到。
她蹙了蹙眉,神情多了幾絲不耐煩,手中的招魂鈴搖得更急了幾分。
須臾,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從一堆屍體中爬了出來。
他的胸口被一刀橫穿而過,暗紅的血漬沾染在破舊的短衫上,髒兮兮一團。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還傻裡傻氣地用手拍了拍。片刻後,他呲牙笑了笑,然後大步走向兮悅。
緊接着,第二個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屍體堆中站起。
是一個長相清秀的書生。
傷在背後,似乎還存留着死前的痛感,蜷縮着背,過了好久才站直,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向兮悅走來。
很久都沒有人再站起來。
就在兮悅不耐煩地想要停止搖鈴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扒開了屍體堆爬了出來。
她朝外望了望,嘻嘻一笑,站起來往兮悅這邊跑。
跑到一半,頭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她似乎愣了愣,将頭撿起來,往脖子上一按,然後又笑嘻嘻地往前跑。
跑到兮悅面前,頭掉了三次。期間小女娃很有耐心地撿起,然後裝回去,再掉,再裝。
兮悅看得有些不忍,一道術法打過去,幫小女孩把頭粘牢了。
這才看向面前的三人道:“我是歸魂師兮悅,你們報上姓名和住址來。”
小女娃嘻嘻一笑:“姐姐,我叫圓圓,家在和成縣小石村。”
年輕書生拱了拱手道:“姑娘,小生吳成均,家住大河縣黃魚村。”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俺叫孟和,住上田縣桂嶺村。”
兮悅點了點頭,道:“此地你們三人的執念最大,是以才會被我招過來。我可以送你們回歸故裡,也可以幫你們了最後一樁心願。你們可以一一道來。”
圓圓率先道:“姐姐,我這有一兩銀子,你幫我拿給我娘,讓她不要賣我姐姐了。”
說罷,她在懷中掏了又掏,終于在最裡層掏出了那一兩碎銀子。
圓圓将銀子遞給兮悅,又開心地笑道:“還好銀子沒有被那些壞人搶去,我藏在了衣服最裡面。”
兮悅接過銀子,銀子上還沾染了血迹。
她又看向書生。
書生吳成均道:“小生想讓姑娘幫忙帶一封家書給家中妻子。”
見兮悅點頭,吳成均慌忙轉身去屍體堆裡翻自己随身背的書框,想要找紙和筆來寫家書。
吳成均一轉身,背後的傷口就露了出來,兩道斧形的傷口橫貫整個背部。
圓圓低聲嘀咕:“這個哥哥死得真慘。”
中年男人孟和看了看圓圓搖搖晃晃的頭,歎了口氣道:“姑娘,我有支銀簪子想要你幫我交給我婆娘,叫她不要念着我,好好找個人嫁了。”
說罷,翻了翻裡衣的衣擺,用力地扯下一根線,衣擺散開,露出一枝銀簪子。
他愛惜地摸了摸,見簪子上沾染了血漬,又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遞給兮悅:“就是怕路上遇上歹匪,所以藏得嚴實,沒想到還真有用。”
兮悅接過,是一根雜銀簪子,其實不值什麼銀錢。
但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将簪子和碎銀收進了同一個荷包。
這會兒功夫,吳成均已經找到了紙筆,又搖搖晃晃地走了回來。
兮悅蹙了蹙眉,沒有墨。
果然,吳成均苦着一張臉道:“沒找到墨。”
2.
兮悅輕歎了一口氣道:“要不我們先走,路上經過城鎮的時候,我去幫你找找墨?”
吳成均正要點頭。
小姑娘圓圓湊過來笑嘻嘻地道:“哥哥真笨,要什麼墨,血不是也可以寫嗎?”
說着,她指了指三人身上的血。
吳成均眼睛亮了亮:“是呀,這倒是個好辦法。”
孟和也湊過來道:“小兄弟,用我的吧,我胸前都是血,方便。”
圓圓也把腦袋湊過來:“哥哥,用我的也可以,不夠的話我把頭摘下來讓你寫完了再裝上去。”
吳成均摸了摸圓圓的頭,又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背,道:“多謝了,我用我自己的吧。”
說着,他反手将筆往傷口上一沾,然後揮筆灑墨,不過片刻功夫,一封沾血的家書就成了。
寫完,他将兩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才小心翼翼地折起家書,遞給兮悅:“煩請姑娘一定要将家書交給小生妻子。”
兮悅點頭,将家書丢進已經裝了銀簪子和碎銀子的荷包,往懷裡一塞,道:“按你們報的地址,先送孟和回家,再送圓圓,最後送吳成均,可有意見?”
三人齊齊搖頭。
孟和憨憨地道:“姑娘,你送我們回去,我非常感激。但是我身上并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東西。我家裡……家裡也困難得緊,不一定能報答你。”
其餘兩人皆點頭,定定地看着兮悅。
兮悅輕輕一笑:“不用你們報答,你們的執念,就是我最好的報酬。行了,走吧。”
兮悅說罷,拿起了招魂鈴,“丁鈴鈴”地一陣搖,清喝道:“魂兮歸來!反故居些。走,我送你們回家了!”
三人跟在兮悅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嶺外走。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們身上,并不見半分影子。
圓圓将頭轉了個圈,好奇地看着吳成均道:“哥哥,你都給家裡的妻子寫了什麼呀?”
孟和也邊走邊湊趣道:“是啊,小兄弟,都寫了什麼。說來聽聽。咱們幾人結伴而行,唠嗑唠嗑也好。”
吳成均看了走在前面的兮悅一眼,見她并不阻止,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我就告訴她,我不在了,讓她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趕緊找個人嫁了,不要耽擱了。我娘,想來我大伯家也會照顧一二的。”
“兄弟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咱們死了,總沒得要人一直守着的。人啊,活着的時候,就得往前看。”孟和附和道。
圓圓眨巴眨巴大眼:“哥哥,你跟嫂嫂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吳成均的目光就漸次溫柔起來,眼裡淨是懷念之色。
甚至連兮悅也回頭來看了吳成均一眼。
沉默了很久,吳成均才緩緩開口:“嗯,我和韻沫,就是我的妻子,是青梅竹馬。”
“什麼是青梅竹馬?”孟和撓了撓頭,憨憨地問。
見都看着他,孟和不好意思地笑笑:“俺沒讀過書,不懂這些。”
圓圓嘻嘻一笑:“大伯笨,我都懂。青梅竹馬的意思就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就跟我和姐姐一樣。”
孟和被圓圓說得臉一紅,但也不惱,又去看吳成均,似是在求證。
吳成均就笑了:“差不多的意思吧,反正就是我和韻沫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兩家的條件差不多,兩家大人就訂了親事。後來,我爹出了事,我娘哭瞎了眼……”
說到這兒,吳成均停頓了下來。
圓圓急道:“怎麼樣了怎麼樣了?哥哥你倒是說啊。”
吳成均臉上又浮起一絲笑來:“後來韻沫爹娘就要退親,韻沫死活不肯退。她爹娘拿她沒辦法,就讓我們成親了。但是他們和韻沫說,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以後休想家裡填補她。韻沫也不在意,她說我們自己有手有腳,總能把日子過好。成親後,韻沫開始接繡活,她要我接着讀書。她說……”
說到這兒,吳成均聲音哽咽,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一手的血淚。
孟和有點不理解怎麼就哭了,甕聲甕氣地道:“小兄弟,你倒是接着說啊,哭什麼呢?”
圓圓瞪了孟和一眼:“大伯,你不要吵。哥哥肯定是想嫂嫂了,難過了。”
說着,圓圓也揉了揉眼,小聲地道:“我也想姐姐了。”
孟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嘟囔道:“我……我這不沒想到嗎?不過,我也想我媳婦兒了。嗚嗚嗚……”
哭着哭着,三具屍體就抱作了一團。
兮悅嘴角抽了抽,抱胸看了他們一會兒,才一搖招魂鈴,道:“行了,眼見着天都快亮了,咱們趕緊多走一截,找個陰涼的地兒休息,有的是時間讓你們哭。”
三人這才放開彼此,都抹了抹淚,重新上路。
3.
吳成均接着道:“我娘子說,她相信我能金榜題名,以後讓她做官太太。可我現在,已經死了……死了……我還怎麼金榜題名啊……”
說到最後,吳成均又嚎啕大哭起來。
那聲音讓人聞之心碎。
可随着他的這聲嚎啕大哭,天色驟變,陰雲遮住了月光。
兮悅心頭一凜,從懷中掏出一道符就貼到了吳成均額頭上,喝道:“你娘子還等着你回去,讓你入土為安呢。”
吳成均身子震了震,哭聲漸漸停了下來。
良久,他極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道:“姑娘,小生剛才就是太傷心了。不是有意的。這符……”
兮悅看了他幾眼,這才伸手将符摘走放入懷中,複又轉身在前帶路。
孟和拍了拍吳成均的肩:“小老弟,想開點吧,反正咱們都這樣了。總不能讓家裡人也跟着不安。”
吳成均“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小姑娘圓圓還沉浸在傷感裡,一直沉默着。
孟和也低着頭悶頭趕路。
一時間,靜默一片。
兮悅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前方的路,微微歎了口氣,道:“你們這也算不錯了,還能回故裡,讓親人再見你們一面。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也能盡力幫你們完成。”
三人聽了這話,似是怔了怔。
半晌,圓圓又嘻嘻笑了起來:“姐姐說得沒錯,我确實挺幸運的。”
吳成均也慘淡一笑:“還是姑娘通透,小生慚愧。”
孟和一拍腦門:“是啊,我哭什麼,已經撞了大運遇上姑娘了。做人不能不知足。”
見此,兮悅微微松了口氣,指了指前面一個隐蔽的山洞道:“天快亮了,我們進去那裡面歇着。晚間再上路。”
“好。”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到了山洞,兮悅讓三人各自找地方歇息,她則出去打了兩隻兔子回來,在洞口烤。
兮悅時不時地往洞内看了眼,見三人很安靜,心裡慢慢地放松下來。
前面吳成均那聲凄厲的嚎哭,是屍變的前兆。他本就是執念不散,才會受到她的招引,從屍堆裡跳出來。
如果剛才他不能及時收起怨念,真的屍變了,那樂子就大了。她這一趟怕就沒辦法将他們送回故裡,算是白跑了。
現下見他們的情形,倒還好。
兔子烤到一半,三人就圍了上來。
圓圓吸吸口水道:“姐姐,兔肉好香,我可不可以嘗一口?我都還沒嘗過肉的味道。”
孟和也道:“姑娘,這兔肉太香了,我也想嘗一口。”
吳成均也吱吱唔唔地道:“我……小生……”慘青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别扭,看得人滲得慌。
兮悅面無表情地将手裡的那隻兔子遞給孟和:“你們三個分。”
說罷,又拿起另外一隻重新烤。
孟和接過,嘿嘿一笑道:“兔頭歸我,圓圓,你想吃哪裡?兔腿肉最多,歸你吧?”
說着,撕下一隻兔腿遞給圓圓。
圓圓伸手接過,還是好奇地看着孟和手裡的兔子:“大伯,兔頭最好吃嗎?”
孟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兔頭不好吃,不過往常在家打到了兔子,我怕我婆娘不肯吃肉,就說我最喜歡吃兔頭。吃着吃着,就習慣了。來,小兄弟,另一隻兔腿給你。”
吳成均接過,卻沒吃,而是往懷裡塞。
孟和詫異地看他:“小兄弟,你這是做什麼?”
吳成均腼腆一笑:“我娘子總是心疼我,有點什麼好吃的都要等我在家時吃,一個人從來不肯吃好點的。這兔肉很香,我想帶回去給娘子嘗嘗。”
圓圓剛剛咬了一口肉,聽了這話,也依依不舍地将剩下的兔肉往懷裡塞:“那我也留着,給我姐姐和娘吃。”
孟和看了看兔頭和剩下的兔肉,仿佛不知所措。
兮悅轉頭在三人頭上各敲了一下:“等你們帶回去,肉早就爛了。以咱們的腳程,最快也得三五天才能到。
而且,你們以為你們真的還能吃肉?我也就是讓你們聞聞香氣解解饞罷了。”
圓圓想說,我就是能吃啊。可是下一刻,當她費力地想要咽下肉時,才發現根本咽不下去。
最後,她隻好依依不舍地将肉吐了出來,“哇”地一聲就哭了:“這麼好吃的肉,我竟然吃不了啦。”
孟和摸了摸圓圓的頭:“閨女,别傷心了。怎麼,以前在家沒吃過肉?”
這年月,雖然老百姓都窮,一年到頭可能也就吃一兩回肉嘗嘗鮮,可總歸還是能嘗的不是?
圓圓搖搖頭,抽抽噎噎地道:“沒吃過,以前家裡有肉,都是給弟弟和爹吃的。偶爾娘能吃一兩塊,我和姐姐隻能看着。娘想要偷偷藏給我們,就會被爹罵,爹說我們這些賠錢貨用不着吃肉。”
孟和一聽這話,怒道:“這還是做爹的人說的話嗎?這是後爹吧!要是老子有個這麼可愛的女兒,做夢都要笑醒。自己不吃飯都得給閨女吃肉。”
圓圓大約是被安慰到,“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大伯,你好厲害。你怎麼知道我爹是後爹?”
聽了這話,孟和呆了呆,繼而歎了口氣,沒再吭聲。
吳成均則是摸了摸圓圓的頭,哄道:“圓圓真是個好孩子。”
圓圓用頭在吳成均掌心蹭了蹭,又笑着道:“哥哥,你真好。”
說罷,又向孟和那邊靠了靠,小心翼翼地問:“大伯,我可以靠着你睡會兒嗎?”
孟和點了點頭。
圓圓就靠了過去,很快就枕着他的肩睡了過去。
孟和看了看圓圓,最後輕歎一聲,将小姑娘抱進了懷裡,慢慢地拍着背,讓她睡得更舒坦些,自己也慢慢地睡了過去。
吳成均看了兩人一眼,走到另一邊,靠在洞壁上開始睡覺。
此時,兮悅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隻兔子。
她在洞外的溪邊洗了洗手,看着洞内的三人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在洞口坐下來打坐。
其實,死屍是不用睡覺的。
他們睡覺,也不過是一種自我暗示和自我引導罷了。
似乎這樣,他們就還像個人。
4.
彎月升起之時,兮悅叫醒了三人,重新上路。
踏着細碎的月光,一路靜默。
行了半個時辰,孟和忍不住了,戳了戳吳成均的胳膊:“聊聊天吧,小兄弟,接着講講你和你娘子的故事。”
吳成均苦笑:“也沒什麼好講的了,她跟着我吃了十來年的苦。我本以為十年寒窗苦讀,一定能給她換來榮華富貴,叫她後半生順心順遂。哪知,造化弄人,我還沒到達考場,就已經沒了機會。”
圓圓也歎氣道:“唉!我更倒黴,銀錢都賺到了,差一點就能回家了。”
吳成均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道:“圓圓,說說你的故事吧。你為什麼執着于送這一兩的碎銀子回去?”
圓圓開心地咧咧嘴:“有了這一兩銀子,我娘就不會賣我姐姐了。”
孟和皺了皺眉:“都是自己的親骨肉,你娘為什麼要賣你姐?你爹不管的嗎?”
話說到這兒,孟和想到前面圓圓說過爹是後爹,又猛地住了嘴。
圓圓倒是不在意,撇了撇嘴道:“我和姐姐的親爹早就死了,後爹才不管我們死活呢。總是覺得我和姐姐吃飯太多,又是丫頭片子,養着白費糧食。
一個月前,村裡來了個婆婆,說是給鎮上的大戶人家物色丫頭,看上了我姐,說是給家裡一兩銀子。爹就動了心,勸着我娘也動了心。
我姐一個人藏着偷偷哭,被我看見了。我不想姐姐被賣,賣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而且賣去人家家裡做丫頭,哪裡就有那樣好?”
吳成均忍不住問:“你一個小丫頭,是怎麼賺到銀兩的?”
圓圓嘻嘻一笑:“我們家隔壁有個爺爺,人可好了,會采藥,采的藥能賣錢。我求着爺爺帶我采藥,我說我隻要一兩銀子就好了。爺爺見我可憐,就讓我跟着一群叔叔伯伯上山采藥,我可厲害了,采了好多藥材呢。”
“那如何就跑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來?”
“那些藥材哪裡能賣一兩銀子?而且我還要吃飯,即使隻是吃最便宜的幹馍馍,也得好幾個銅闆。
後來聽叔叔伯伯們說,要去更遠的地方采藥,我就又央着他們帶我去。
這一回采到了更好更多的藥,攢夠了一兩銀子。我就想着回家,可才走到半路……”
說着說着,圓圓又歎了口氣:“我臨走前還和姐姐交待過,要她機靈點,可别被爹娘拖去賣了。等我一個月,回去就有銀錢了。給了爹娘銀錢,他們就不會賣她了。也不知道姐姐夠不夠機靈。”
這一回,連兮悅都忍不住回頭摸了摸圓圓的小腦袋,安慰道:“姐姐一定沒事的,圓圓不用擔心了。”
圓圓用力地點了點頭:“嗯,一定會沒事的。”
孟和也笑道:“圓圓,你待你姐可真好。”
圓圓反駁道:“才不是,姐姐才待我好。我和我弟隻差了三歲,他最喜歡欺負我。但他一打我,我姐就把我護在身下。
有一次,我弟拿着剪刀玩,差點劃破了我的臉,我姐很生氣,狠狠揍了他一頓。
他告訴了爹和娘,最後,我姐被爹用柳條抽得三天沒下床。可就是這樣,我姐也沒說是因為我。她還摸着我的頭對我說她沒事。明明她都那樣疼了。”
說着,圓圓眼裡又浮起了淚花。她抹了抹眼淚又接着道:“有時候我出去玩兒了,爹故意不準我娘叫我吃飯。
等我回去,都沒飯了。是我姐,總是把她的那份,偷偷藏起來一部分留給我。
雖然是黑面馍馍,可是真的特别好吃。我一邊吃,我姐還一邊拍着我的背要我慢點吃,還給我喂水。那個時候,是我最幸福的時候了。
我才不要我姐被賣掉,我想要我姐以後都過上好日子,我本想着多采些藥材多賣點銀兩,等偷偷攢下來一點,就帶着我姐逃出去。
那樣以後就不會有人打我們,也不會餓肚子了。
唉!可憐我姐姐,以後隻能一個人了。”
八歲的小姑娘,才堪堪到孟和的腰間。
孟和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他突然一把将圓圓抱起來,放到了脖間,朗聲道:“好閨女,大伯恨沒有生前遇上你,幫你一把。如今,大伯帶你一截,也算是讓你不那麼辛苦。”
圓圓尖叫一聲,抱住了孟和的頭。
她輕輕拽了拽孟和的頭發,突然小聲道:“伯伯,這個感覺好像我親爹。我還記得,大概是三四歲時候的事,我爹常這樣馱着我,然後一手牽着姐姐,帶我們去玩。”
說完這話,她又彎下腰來,将頭親熱地貼在孟和的頭上,小心翼翼:“伯伯,謝謝你,我能叫你一聲爹嗎?”
這話聽得孟和與吳成均兩人眼眶發紅。
孟和很用力地點頭道:“嗯,行,叫吧,反正我輩子還沒當過爹,死了撿個女兒也值了。”
圓圓将腰彎得更低了些,輕輕地孟和臉上啄了一口:“爹爹!”
“哎,閨女!”孟和答得響亮。
圓圓的臉上,就挂上了甜甜的笑。
5.
說說笑笑,轉眼就已天亮。
兮悅找了個隐蔽的樹林,停了下來。
這回沒有生火,而是拿了幹糧出來啃。
那三人也沒有要求品嘗,開始各自找地方睡覺。
不過片刻,圓圓又窩在孟和懷裡睡了過去。
兮悅見三人正常,也不多言,在周圍布了個陣法,就靠在樹上開始假寐。
月華灑滿大地之時,一行人又悄悄地起程了。
這一回,圓圓趴在孟和背上,咯咯笑着道:“爹爹,這下輪到你講你的故事了。”
孟和掂了掂圓圓,也笑着應聲:“好,隻要你們不嫌棄,俺就講。
我啊,就是一個地道的莊稼漢。十八歲時我娘給我娶了第一個婆娘,成親兩個月就懷了孕,但肚子六個月大時,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死了。
我為此傷心了挺久,我娘張羅着給我再找,也被我拒絕了。我想着,怎麼着也得守三年。不然就辜負了她那番為我生兒育女的心。
三年後,我年紀大了,更不好找了。
這樣一拖,就又拖了五年。
前年,經人介紹,我與翠娘見了一面,看對了眼,就成了親。
翠娘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前頭成過一次親,她前頭男人對她不好,動辄就打罵。翠娘想要和離,那男人也不肯。
後來,沒過兩年,那男人晚上在别人家喝多了,回去的時候跌到了河裡淹死了。
因着這事兒,村裡都說翠娘克夫,她再找也就不容易。
我與翠娘成親後,那日子啊,可和美了。”
說到這兒,孟和還咂巴了一下嘴,似是在回味那美好的日子。
吳成均笑道:“老哥這是苦盡甘來了,快說說。”
孟和接着道:“翠娘特别賢惠,家裡什麼活兒都幹。
開始成親的時候,她還總怕我打她。直到我再三跟她保證,後面又用行動表示自己不打媳婦兒,她才算是放下了心。待我就更好了。
她常說,她上輩子積了很大的福份這輩子才會嫁給我。我倒覺得是自己積了功德,這輩子才能娶到她。嘿嘿。
你們是不知道,她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地裡的農活兒我不讓她幹,她還跟我急。說農家人哪有不下地的?
有點什麼好吃的也留給我,被我說了很多回,就是不改。
還說要給我生個兒子。
我這輩子啊,都三十了,如果還能有個兒子傳宗接代,已經是不能再滿足了。”
圓圓趴在孟和背上認真地聽着,并不吭聲。
倒是吳成均贊同地點頭:“看來嫂子跟我娘子一樣,是個好女人。”
孟和沒理他,接着說:“我哪裡舍得這麼好的女人跟着我吃苦?自然是更加努力的幹活了。
有一次和翠娘去鎮上,她見着一支銀簪子挪不動腳,我想給她買下來,她死活不肯,說手上的銀錢是要過日子的,哪裡就能買這樣的東西浪費?讓我給她做支木簪子就是了。
後來我雖然給她做了木簪子,可一直惦記着她喜歡銀簪子的事兒。
正巧,上個月,有一個老夥計跟我說有個好活計,雖然遠點兒,可是掙得多。
我想着,遠點兒怕什麼,多掙些給她買支銀簪子她準高興,剩下的錢還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就應了。
活計确實是好活計,東家結帳也快。臨回來時,我心裡就不太安甯,怕遇上事兒,就把這簪子縫在了衣角。沒成想,這直覺還成真了。可惜我還有的五兩銀子了,唉,能給我婆娘吃好些頓肉了。
隻希望她不要太傷心,以後,以後再找個好人……”
孟和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最後隐入晦暗的夜色裡。
吳成均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圓圓也用臉蹭了蹭孟和的,無聲地安慰着他。
孟和的心情又一下子好了起來:“老子客死他鄉,還能遇見貴人把我這身體送回去,又能和你們一道做伴,還能白撿了圓圓這個閨女,也算值了。
還有什麼不開心的,這人生來有命,命該如此,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吳成均聞言,也笑了起來:“老哥想得透,我們這幾日倒是魔怔了。”
兮悅眸光閃了閃,輕點了下頭,道:“明晚就能到孟和家,你們有什麼話,就今晚都說完了吧。”
幾人怔了怔:“這麼快的嗎?”
随即對視一眼,竟然生出了不舍之意。
6.
次日亥時三刻。
兮悅将圓圓和吳成均帶到一處山坡下,又在周圍布了陣法,這才帶孟和往他家趕去。
臨走時,圓圓依依不舍地拉了拉孟和的衣擺:“爹,來世,我做你的女兒,好不好?”
孟和紅了眼圈,别開頭,悶聲悶氣地道:“嗯,好。來世,爹等你來。”
雖然圓圓并不知道這個約定到底有沒有效,卻依然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好。”
孟和不舍地看了圓圓一眼,一轉頭跟着兮悅走了。
兮悅白日時已經到過孟家。
翠娘,已經改嫁了。
聽孟和的弟弟說,翠娘在知道孟和身死的消息的第二日,就改嫁給村上的一戶富裕人家。那個男人,惦記翠娘很久了。
到了孟家,孟和的弟弟迎了上來,抓着孟和的手痛哭:“哥!哥!你死得好慘啊……”
兮悅的嘴角抽了抽,忙一把将人格開。
孟和卻問道:“翠娘呢?”
孟和弟弟愣了愣,随即氣憤地道:“哥,那個女人不值得你惦記她。你是不知道,你遇難的消息傳回來第二日,她就改嫁了。”
孟和怔愣住。
半晌後,他的身子晃了晃,喃喃道:“改嫁了啊,改嫁了好,改嫁了好……”
兮悅見此,歎息道:“東西我會交給她,這也是你想要她做的,不是嗎?安心地走吧。”
孟和的眼角落下一顆腥紅的淚,半晌,他點點頭,沉默地走向一旁早就擺好的棺材,躺了進去。
兮悅指揮着孟和弟弟給他換了衣裳,淨了身體。
這才搖響了招魂鈴:魂兮歸來!反故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執念消散,魂回奈何!去吧。
當鈴聲停下,一切歸于平靜。
午夜的風裡,隻留有白幡飄飛。
兮悅離開時,孟和的弟弟顫顫巍巍地道:“姑娘,你走後,我哥不會再爬起來吧?”
兮悅看了他一眼:“不會,他已經去了,你們好生安葬吧。後天的日子宜下葬。”
“是,多謝姑娘。”
兮悅等到次日天亮才去見了翠娘。
在村人的指引下,兮悅找到了翠娘改嫁的胡姓人家。
青磚大瓦房,倒是比孟和家氣派很多。
很巧,兮悅才到了門口,翠娘就出來了。
兮悅看了她一眼,就知道這是翠娘。她的身上,有着孟和濃厚的氣息。
兮悅蹙了蹙眉:“你是翠娘?你的前夫叫孟和,對不對?”
翠娘怔了怔,随即眼裡浮起警惕之色:“你是誰?”
兮悅看了看翠娘頭上的金簪子,從荷包裡掏出了那支銀簪子,遞了過去:“孟和要我交給你的。”
翠娘愣了很久,才顫着手接過去。
她摸着銀簪子看了片刻,突然低低地道:“姑娘,咱們到那邊說話。”
她手指着不遠處的小樹林。
兮悅沉默地跟了上去。
到了小樹林,翠娘蓦地抓住了兮悅的手:“姑娘,這真是孟和給你的?是他讓你交給我的?那他是不是沒死?他現在在哪裡?”
女人的眼裡滿懷着希冀。
兮悅又看了她好幾眼,從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才道:“是孟和親自給我的,他讓我交給你。我是歸魂師,送了他的屍體回來,他的執念很重,所以才會被我招引而來。”
翠娘漂亮的大眼瞪得很大,繼而又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一顆一顆豆大的淚珠滴落。
“他的執念是什麼?”
“是讓我将這支銀簪子交給你,并且告訴你,不要念着他,好好找個人嫁了好好過日子。”
兮悅的話音才落,翠娘就痛哭出聲。
“孟和,孟和,你怎麼能就這樣丢下我們娘倆走了!孟和,你說過的,要對我好一輩子的。你說話不算話啊,你個狠心的男人。”
哭聲回蕩在小樹林裡,驚起一片鴉雀。
良久,翠娘才平息下來:“多謝姑娘送孟和回來,也多謝姑娘告知我這些。”
說罷,她将手上的金镯子脫了下來,往兮悅手裡塞:“這些就當是我給姑娘的酬謝了。”
兮悅沒接:“你要去看看他嗎?他家應該會停靈一日,明日下葬。”
翠娘用手背抹了抹淚,另一隻手輕輕地撫過小腹,笑了笑:“我就不去了。”
“你是為了孩子所以才改嫁?”兮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翠娘一愣,繼而苦笑道:“嗯,孟和剛走,我就發現懷孕了。可是才不過一個月,就傳來了他的死訊。他一死,他家就剩了他弟弟一家,我如何還呆得下去?回娘家的話,我爹娘肯定會逼着我打掉這個孩子。可我,想給孟和留個念想。”
“你現在的男人會同意?”
翠娘笑笑:“所以我才會第二天就改嫁,我不能讓别人發現這件事。”
“那對你現在的男人又公平?”
“他娶我也隻是圖一時新鮮,房裡小妾養了好幾個。多養我們娘倆個,也不需要多花多少銀兩。
而且我會幫他管好家裡,還有他的兩個孩子,我也會教好。往後這個孩子出生了,我也不會讓他争家産。”
見此,兮悅不再多說什麼,揮了揮手,徑直離去。
離開之前,兮悅還是去了一趟孟和家。
中年喪命,也是慘事一樁。且孟和除了弟弟一家,并沒有其他親近的人。
因此,喪事有些冷清。
兮悅站在孟和的棺材前,彎腰湊到他耳邊,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簪子我給她了,她懷了你的孩子,為了孩子才匆匆改嫁。你安心地走吧,她沒有食言,會給你生個兒子。”
話音一落,孟和青白的臉上,竟然浮現了一絲笑意。
兮悅直起身,一揮衣袖,蓋上了棺木,轉身走了。
7.
當再次起程,因為少了一個人,氣氛有點沉悶。
圓圓走着走着倒是有些高興,拉着吳成均的衣袖一個勁兒地說話:“哥哥,你說我姐看到我會不會很高興?”
吳成均笑着附合:“嗯,肯定高興。”
“我也覺得,我娘看到我肯定也高興。哎呀,我也想她們了,好想。”
“明晚就能見到了。”
“嗯嗯,真想快點到明晚。”
第二日晚上,當圓圓回到她家,看到她娘時,猛撲了過去:“娘,圓圓回來了。娘,圓圓可想你了。”
可是圓圓娘卻驚恐地看着圓圓的頭,尖聲道:“圓圓,你的頭,你的頭……”
兮悅眼一沉,狠狠地掃了圓圓娘一眼。
她白日就已經過來與圓圓娘說明了情況,特意叮囑她不要刺激圓圓,讓她安心地走才是最大的事。
可如今,這個婦人……
圓圓娘接收到兮悅的眼神,打了個冷顫,這才勉強維持住笑意,柔聲道:“圓圓,娘也想你。”
圓圓掃了屋中一眼,皺了皺眉:“娘,姐姐呢?你沒把姐姐賣掉吧?”
圓圓娘嗫嚅了一下,才道:“沒有沒有,你姐去你舅家了,她不知道你今兒回來,不然肯定得在家等你。”
聽到此話,圓圓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來:“這樣就好。”
說罷,又摸了摸自己搖搖晃晃的頭,道:“我這樣姐姐不看到也好,不然她又得哭了。好了,娘,我走了,以後不許賣姐姐。”
圓圓娘心虛地瞟了兮悅一眼,笑了笑:“好,不賣,不賣。”
圓圓聽到滿意的答案,乖乖地爬進棺木,規規矩矩地躺好。
兮悅心一酸,親手拿了旁邊的新衣給圓圓換上。
又給她潔淨了身體。
“圓圓,安心走吧。去找孟和,來世做他的閨女,讓他疼着你。”
圓圓輕輕一笑:“好,姐姐,你一定要把我的姐姐帶回來。”
說完,她閉上了眼。
兮悅心神一震,随即是巨大的心酸。
她知道,她都知道!
片刻後,兮悅搖響了招魂鈴:魂兮歸來!反故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執念消散,魂回奈何!去吧。
待一切歸于平靜,這一回,兮悅直接手一揮蓋上了棺木,冷冷地對圓圓娘道:“明日辰時下葬,切記。”
圓圓娘拼命地點頭:“是是是,一定聽姑娘的。”
兮悅轉身出了圓圓家。
她站在夜風裡,紅了眼眶。
白日裡,當她見到圓圓娘,說明來意時,圓圓娘臉上不安的神情一閃而過,被她捕捉道。
兮悅不動聲色地拿出了那塊碎銀子,遞了過去:“這是圓圓跟着人采藥賺的,攢了很久,她說是給你的,讓你不要賣了她姐姐。”
圓圓娘接過那塊染了血色的碎銀,嚎啕大哭起來:“兒啊,兒啊,圓圓啊,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娘錯了,娘對不住你啊!”
那時,突然就從屋内沖出了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小男孩。
中年男人一把奪過圓圓娘手中的銀子:“喊什麼喊!一個丫頭片子,死了就死了。就是可惜了,早知道應該讓她多賺幾年銀子。”
說罷,拿着銀子哼着小曲兒就走了。
小男孩推了圓圓娘一把,有樣學樣:“娘,你不要哭了,晦氣死了。那麼個賠錢貨,死了就死了。”
說完,追着他爹出去了。
兮悅眼神很冷,她看着圓圓娘冷聲問:“銀子你想要回來嗎?”
圓圓娘這會兒也不哭了,怔怔地發呆,聞言,迅速地搖了搖頭:“不要了,反正要給他的。”
兮悅閉了閉眼,才忍下心中的怒意。
片刻後,她冷聲問:“圓圓的姐姐呢?”
圓圓娘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兮悅冷聲喝道:“趕緊說,不然圓圓死也不能安心,會化成厲鬼。”
這話成功地吓住了圓圓娘,她這才小聲地答道:“圓圓離家的第三天,她姐就被當家的賣了。”
兮悅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拽住了圓圓娘:“賣給誰的?走,我們一起去問。”
圓圓娘往後縮了縮,待接觸到兮悅充滿怒意的眼神後,這才帶着兮悅往那戶人家家裡去了。
人牙子帶着兮悅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圓圓的姐姐已經賣到了别的府州去了,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人。
可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是被賣給了大戶人家做丫頭,而不是去了那煙柳之地。
兮悅以為她瞞住了圓圓。
原來,她都知道。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也沒有鬧。
她隻是靜靜地告訴她,要幫她找回姐姐。
她是怕她娘傷心為難吧?
她是在心疼她的娘親吧!
可是她的娘親呢?
兮悅伸手按了按通紅的眼角。
有些人,不值得!
這也是兮悅迅速蓋棺的原因。
雖然圓圓看着好像沒有怨念,但是她還是怕圓圓心生出怨念,導緻屍變。
兮悅輕歎一聲,在心裡默默地道,圓圓,安心地走吧,你的姐姐,我一定幫你找到。
還好,小姑娘并沒有鬧,真的安安靜靜地走了。
次日圓圓下葬後,兮悅這才轉身往吳成均藏身的地方去。
她的心沉沉的,像是壓了塊石頭。
8.
吳成均看着兮悅的表情,冷靜地問道:“圓圓的願望沒有達成,是嗎?”
兮悅定定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吳成均卻是苦笑一聲:“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也。姑娘不用自責,能讓圓圓安心地走,已是最大的善意。圓圓不會怪你的。”
兮悅捏了捏拳,淡聲道:“我會幫她完成願望的,一定會的。”
吳成均長歎:“姑娘是個好人,世上難得的好人。我們這些人,能遇到姑娘,是天大的福份。”
兮悅沒有說話。
這種話,以往也不是沒有人說。
她向來泰然處之。
可這次,她覺得她有愧。
她騙了圓圓,隻為了不生變故。
而且還沒有騙過。
她原諒了她的娘親,也原諒了她。
最善良的,明明是那個笑得甜甜的小姑娘。
隻剩下兮悅和吳成均兩人,都不再聊天,趕路就更快了些。
翌日。
吳成均回到吳家的時候,他的妻子趙韻沫着一身麻衣,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迎他。
“成均,你可算回來了!”趙韻沫眼角紅腫,卻依然臉上帶着笑。
吳成均想要再抱抱她,可是一伸手,就聞到了自己身體腐爛的臭味,還有那些夾雜着血腥的味道。他的手,就縮了回去。
趙韻沫卻是慢慢地靠近了他懷裡:“傻子!我不會嫌棄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吳成均哽咽着,伸出手輕拍了拍趙韻沫的背。
趙韻沫笑着道:“你的家書我收到了,很開心。”
“嗯。”吳成均低聲應道。
趙韻沫又道:“你要兮悅姑娘帶的話,我也收到了。你放心,你下葬後,我立馬就改嫁。下家我都找好了,就咱們鎮上那個員外。他家富有,我不會過苦日子的。”
吳成均的手頓了頓,又“嗯”了一聲。
趙韻沫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安心走吧,與你這一世夫妻,我已滿足了。”
吳成均貪戀地看了趙韻沫一眼,走到了棺材旁,躺了進去。
他有很多話想對妻子說,可是此刻,卻又覺得好像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所有的語言,都化作了那封家書。
魂歸黃泉,相思刻骨。勿念,勿等!
趙韻沫彎腰,給他換上新衣,又為他淨身。
她的神情溫柔,唇角帶着笑。
邊做這些邊道:“你不用覺得虧欠我,這十年,你的努力我看到了,如今這局面,不過命也。咱們凡人哪裡就争得過命?這十年你待我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在了心裡。這會是我漫長生命裡最美好的回憶。
當然,我并不會因此就放棄自己的這一生。你要我勿等勿念,我也同樣将這句話還給你。
如果來生有緣,我還願意與你做夫妻。去吧,相公。”
吳成均安詳地閉上了眼。
兮悅的招魂鈴又搖響:魂兮歸來!反故居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執念消散,魂回奈何!去吧。
暗夜寂靜無聲,伊人立于棺木旁,唇角含笑。
停靈兩日後下葬。
下葬後,回到吳家,趙韻沫的哭聲就傳了出來。
先是低低的抽泣,到後面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最後又歸于平靜地落淚。
兮悅看着她,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麼下葬了才哭?”
趙韻沫抹着淚,低聲道:“我怕他走得不安心啊,我想讓他安安心心地去。他這一輩子,走得這樣早,苦吃了不少,福倒是沒享過。我就希望這最後一程,他可以走得沒有負擔。”
兮悅眸光閃過,想起她曾說過的話,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那你真的找好下家了嗎?”
趙韻沫的淚流得更兇了:“什麼下家!騙他的,都是騙他的。我要是真走了,他那瞎了眼的老娘怎麼辦?還真指望他大伯啊?
我這輩子,嫁給了他,就是他的人了。他這麼早就走了,我幫他照顧好他娘,給老人家養老送終,也就算是對得起他了。”
兮悅有些不忍地别開眼:“可是你還這樣年輕,就這麼過一輩子嗎?”
趙韻沫卻是笑了:“姑娘,你是還沒遇上過那個人。遇上了,你就知道了,擁有過那樣的人,你哪裡還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哪裡還找得到待你這樣一心一意的?”
兮悅輕歎了一口氣。
“姑娘,多謝了。”趙韻沫帶着哽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兮悅揮了揮手,沒有再出聲,轉身離開。
秋風蕭索,帶起一陣陣涼意。
兮悅感覺到身體裡增加的力量,大步朝前而去。
前方,還有另外的故事等着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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