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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夜書懷杜甫經典語錄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02 13:43:48

詩人周夢蝶有一首《善哉十行》,詩中寫道:

人遠天涯遠?若欲相見

即得相見。善哉善哉你說

你心裡有綠色

出門便是草。

庸常經驗告訴我們,要先有草,才能看見綠色。但詩人說,你心裡有綠色,出門便是草。這便是詩歌的感覺,詩歌的語言。

門外也許有草,也許沒草,但隻要心裡有綠色,你就能看見草。即使并沒有草,詩歌也為你創造出草。草在哪裡?草和世界一樣,全都在我們心裡。

反過來呢?如果心裡沒有綠色,那麼即便身在碧野,你也看不見草。所見即所是,草如此,花如此,萬物莫不如此。

撰文 | 三書

01為什麼要“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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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其一》

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隻颠狂。

走覓南鄰愛酒伴,經旬出飲獨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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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是杜甫在浣花草堂閑居時寫下的組詩,總共七首。看到這個題目,我們會納悶,同時也好奇:為什麼是“尋花”,難道江畔沒有花嗎?

詩眼有時就藏在詩題裡。假如把題目換成“江畔獨步看花”,或“江畔賞花”,這組詩很可能索然寡味,題目已平淡得讓人幾無興趣。而“江畔獨步尋花”,尋花,又是獨步,這就很有意思了。

“江上被花惱不徹”,第一句明白告訴我們,江上并非沒有花,相反,花多到令人惱。花既多,既惱,為何還要尋花?

先來說說為何要糾結這個問題。陶淵明所謂讀書“不求甚解”,但于會意處欣然忘食,這實在是讀書的至高享受。然而我們不要忘了,五柳先生這個形象的反叛性,從“不知何許人也”到“不汲汲于富貴”,十個“不”字句,全是對世俗的否定。“不求甚解”也出于對當時過度注經的反叛。對于詩,陶淵明可是很較真的,他曾移居南村,為的就是可以經常與素心人“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我們在此嘗試回答為何尋花,也是在欣賞奇文。“尋”就是這組詩的詩眼,打開詩歌之門的鑰匙。

處處是花卻要尋花,這不太符合常識,但好詩的創造力,正在于超越常識,在于不可理喻。讀不可理喻之詩,不能通過意思分析,應先去感受詩歌的音調。比起意思,音調來自直覺,更接近詩的原生态。即便日常說話,我們更多時候也是聽音,而不是聽話。一個人隻要開始言說,就立刻進入了音調。我們來聽聽第一首詩的音調。

“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隻颠狂”,為什麼會惱花呢?江畔滿眼是花,可詩人心裡并沒有花。草堂歲月靜好,隻在他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每依北鬥望京華”的惆怅才是他的常态。

春花開遍江畔,給他最直接的沖擊是感覺虛度年華,北歸遲遲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春天的繁盛與人世的蕭條,二者構成鮮明對照。另有一層矛盾心理,春花之盛簡直無情,然而他一邊生氣,一邊很不情願地被花打動。

種種心情無可告訴,叫他簡直要颠狂,所以有“走覓南鄰愛酒伴”。走覓就是疾步走去尋覓,可惜南鄰酒伴卻“經旬出飲獨空床”。莫非世上的人都去春天狂歡了?實在豈有此理!可以想見杜甫搖頭歎息,獨自朝江邊走去,他要去尋一尋花。

旅夜書懷杜甫經典語錄(杜甫我為花狂隻是怕花謝人老啊)1

南宋 李嵩(傳)《花籃圖》

02從惱花到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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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其二》

稠花亂蕊裹江濱,行步欹危實怕春。

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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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總绾下面六首,也為整組詩定了音。

詩人走到江邊,看見“稠花亂蕊裹江濱”。讀杜甫的詩,務必用心體會他下字的準确。這一句用今天的大白話說,就是江邊的花開得真繁啊。這樣的表達不是詩,杜甫寫的才是詩,是因為詩語與口語的差别嗎?

不是。這組詩其實很口語感,有貼近生活的幽默風趣。對于詩歌,口語感不在于用不用大白話,它是詩采用的一種語調和口吻,而非詞語的選擇,任何詩歌都應該選擇最準确的詞。什麼是最準确的詞?準确不等于華麗,更不等于大白話(大白話可能意味着感受和詞語的貧乏),準确是能把你的細微感受最好地傳達出來的詞。

稠花、亂蕊、裹,這幾個詞貼合詩的音調,把詩人的感受細膩而準确地傳達了出來,所以它們就是最佳的詞。稠與亂傳達出詩人嫌花太多,兼有嗔愛的味道。不僅說花多,還把花的姿态,以及詩人對花的感受,全部形象地表達了出來,這樣的句子才能叫詩。

第二句“行步欹危實怕春”,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花,也許還邊看邊啧啧:“春天好可怕”。浪漫戲谑憨态可掬的杜甫,與一般課堂上被當作“詩聖”的刻闆印象,是否頗有出入?

春花爛漫像一場災難,杜甫吓得急急走避,他需要詩酒壓壓驚。且看他怎麼寫的:“詩酒尚堪驅使在,未須料理白頭人”。驅使、料理,這些詞都給人以陌生感。詩酒變成了活物,堪供驅使,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詩酒為他提供了一個避難所。

“料理”,大意是照料理會,叫誰不必料理白頭人呢?白頭人當然是他,被省略的主語也是他。這兩句是詩人的自我對話,作為自己的旁觀者,他對惱花和怕春做了反思。

未須料理白頭人,也是自勸,意味着詩人将與春天和解。與春天和解,就是與時間、與世界和解。當然,這并非事實上的,而是審美境界上的和解。

旅夜書懷杜甫經典語錄(杜甫我為花狂隻是怕花謝人老啊)2

清 王原祁《桃源春晝圖》

03接受春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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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其三》

江深竹靜兩三家,多事紅花映白花。

報答春光知有處,應須美酒送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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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春天和解之後,詩人開始看見花。他步至一處,“江深竹靜兩三家”,這裡别有幽靜,似未被春天打擾。

但他也看見了花。有紅花,有白花,這樣說沒有感覺。他說“紅花映白花”,紅白相映,花才好看,也更靈動。這還不夠,他再加一個“多事”,造語新奇,瞬間使詩句有了獨特的感覺。“多事紅花映白花”,紅白花開不隻是客觀物象,而是飽含了詩人的情感态度,成為與人應和的詩化自然。

春天不會遺忘任何一個角落,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詩人終于深受感動,想要報答春光。怎麼報答呢?那就是抖落身上的陰影,欣然接受春的邀請,端起美酒,與群芳共醉。

心門豁然洞開,花海便立刻朝他湧來。他将目光投向人間,遠眺少城春景,即《江畔獨步尋花·其四》:

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

誰能載酒開金盞,喚取佳人舞繡筵。

“東望少城花滿煙”,少城,即錦城外的小城,遠遠望去,但見花彌漫如煙。“百花高樓更可憐”,可憐是有點心疼的可愛,此時的百花高樓不再傷客心。萬物在詩中總是呼應着詩人的心靈,高樓不僅與他的情感呼應,而且與百花與江水互相呼應。

“誰能載酒開金盞,喚取佳人舞繡筵”,這兩句遣詞绮豔,錦城的春天就是一場盛宴。詩人遙望少城,給人間以祝福。“誰能”也是他的願望,渴望有人能載酒,邀他于百花高樓上暢飲。這也正照映出他獨步的寂寞心情,因為沒人共飲,以故想象便更狂野,“金盞”、“佳人”和“舞繡筵”,這些華美的詞給他以精神上的安慰和補償。

旅夜書懷杜甫經典語錄(杜甫我為花狂隻是怕花謝人老啊)3

恽壽平《桃花圖軸》

04可愛深紅愛淺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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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其五》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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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走到黃師塔前。蜀人呼僧為師,葬所為塔,“黃師塔”即僧人所葬之處。江水東畔,“春光懶困倚微風”,是春光懶困還是人懶困?詩人沒說,也不需要,此含糊處正是詩歌語言的奧妙。在古典詩歌的審美中,主體與客體并非二元對立,人與物合一,人懶困和春光懶困是一回事。同樣,倚着微風的是春光,也是慵倦的詩人。

倦眼迷離中,忽見一簇桃花灼灼。師亡無主,桃花自開,詩人驚喜不叠。“可愛深紅愛淺紅”,疊用“愛”字,疊用“紅”字,複沓的節奏,便覺桃花繁豔,令人目不暇接。

尋花已入佳境。尤其在人迹罕至處,偶遇桃花盛開,更添尋花的興緻與野趣。桃花天真爛漫,兀自綻放,春天把它們饋贈給所有的眼睛。作為回報,杜甫将此盛情珍藏在詩中。

帶着這份喜悅,他漫步到黃四娘家,看見更多的花: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江畔獨步尋花·其六》

黃四娘家門前小徑上開滿了花。這些花,難道不是從他的喜悅中開出的嗎?

和李白詩中的汪倫一樣,首句也以普通人名入詩。黃四娘是杜甫在浣花草堂的鄰居,不論她是誰,她的名字使這首詩讀來很有親和力。或許對于生活在現代城市的讀者,這些文字還會喚起更多的好奇,比如這些花是黃四娘種的還是野生的?花滿蹊的人家,女主人一定很美吧?

僅一個“滿”字,并不能看見花繁。第二句“千朵萬朵壓枝低”,這才具體形象,且沉甸甸的,壓得枝條低垂下來。這句的語調與黃四娘,都營造出一種可歌可舞的民歌氣息。

“留連戲蝶時時舞”,此乃眼見;“自在嬌莺恰恰啼”,此乃耳聞。留連與自在,描摹的實乃詩人自己的心态。戲蝶、嬌莺,這些帶有情感色彩的命名,使人更覺春光骀蕩,年少輕狂。

蘇轼在《東坡題跋》中說,子美此詩不甚佳,然可見其清狂野逸之态,因此他很愛抄這首詩。詩不甚佳,這是從詩藝上的評價,原因或在于詩意有失淺近,好詩應當詞短意長回味不盡。然而子美尋花之态,東坡說實在很可愛。

旅夜書懷杜甫經典語錄(杜甫我為花狂隻是怕花謝人老啊)4

清 錢維城《春花三種軸》

05才為花傷,又為花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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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獨步尋花·其七》

不是愛花即肯死,隻恐花盡老相催。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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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過黃師塔前,看罷黃四娘家,詩人從愛花轉而惜花。春光易度,浮生須臾,當為花拼作一狂。

“不是愛花即肯死”,“肯”就是“拼”。這句詩很痛快,用字也狠,聽覺效果驚人。“不是愛花”,呼應開始的惱花,聲音很大,欲蓋彌彰,供出了愛花的事實。接着不得不辯解,“隻恐花盡老相催”,即我為花狂隻是怕花謝人老啊。

末二句寄語,深情款款。“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溫柔叮咛,出之以對句,惜花之心更為婉曲。惜花就是惜人,韶華易逝,依時而萎;嫩蕊細開,有待将來。

春天,你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吧。最後一首是對青春的表白。尋得繁花之後,又怅然若失。繁花落盡,老之将至,此乃必然,但詩并未深陷落寞,而于結句中留下餘味。生命的意義在過程,不在結局。“嫩蕊商量細細開”,就是讓時間變慢,讓過程變慢,從而延長生命。

在凡事追求速度的當今,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慢”(快慢的慢,不是傲慢的慢)。“快”已成為一種病,滲透并緊繃我們的神經。而詩作為慢的藝術,不要求快,相反,詩叫我們盡可能地慢,叫我們感受并沉潛,甚至在某個刹那停下來,傾聽花開,那寂靜的雷鳴。


本文為獨家原創内容。作者:三書;編輯:張進;校對:李項玲。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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