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晚歸完全是無心之失。那天我在朋友開的餐館幫忙端盤子，原本以為晚上九點能收工，沒想到生意好得不行，十點，十點半，依然有客人進來。

這些十點鐘進來點巧克力芝士蛋糕配一杯熬夜茶的客人，都在想什麼啊？

我去打工，主要是為了收集素材。整日生活在沉悶的鄉下，新小說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頭。要改變一下呀，我是這麼想的。打工的确看到了許多鮮活的人類，暧昧時期的男女，來抱怨工作的女人，一杯接一杯喝啤酒的男人……

怎麼辦呢，我可不是那種天馬行空，坐在十平米的小房間裡能想出一整個王國的女人，隻能寫熟悉的，經曆過的環境。記住那些味道，形狀，氣息，再融入語言與表情，呈現在文字上。

那天回家的路上有一點堵，我心急如焚，十一點多了，妹妹肯定還沒睡。往常她都是摸着我的胳膊睡着的，她特别喜歡抓住粗糙的胳膊肘，使勁握兩下，進入睡眠程序。完蛋了，端了九小時的盤子，還要回家被女兒反複捏胳膊，坐在出租車上忍不住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沒想到當晚回到家，女兒已經睡着了，她一隻手抓着爸爸的胳膊，睡得跟個豬一樣。看到這溫馨的一幕，我默默關上房門，心想，怎麼有這麼好的事？本來哄睡是育兒項目裡最難的一項，我以為非我不可，沒想到爸爸的胳膊也可以。

随後兩天，跟往常一樣，我每天在家勤勤懇懇工作。到了晚上，女兒猶如魔鬼附體，一會要念繪本，一會要出去，一會想吃東西，總之，她有折磨你的一百種方法，當我像個惡媽媽一樣，悄聲低語吓唬她：再不睡覺，妖怪來抓你。她開心地嘎嘎直笑：妖怪來咯，一起玩吧。

通常成功弄倒她的時候，内心仿佛千瘡百孔，夜晚所有的精力都被妖怪吸食得一幹二淨，我什麼都寫不出來了。

我跟小陳商量：要不以後我就等她睡着了再回來吧，省得兩敗俱傷。

他的回答雖然簡單又耐人尋味，隻有五個字，“你開心就好。”我決定就按字面意思理解，我們女人痛苦的來源，不就是想太多嗎？

就這樣，我每天裝模作樣提着帆布包，裝好筆記本電腦出門。本來心想可以找個咖啡館寫作嘛，一邊呼吸都市的空氣一邊下筆如有神，多好。實際上，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去了一家奢侈品店挑禮物，背着帆布袋進去，銷售打量我一番之後說：看您平常挺簡約的。去了一家快倒閉的書店，寫着全場低至一折，挑了十本到收銀台，營業員說，新書不參與特價。坐在一家咖啡館門口，約一個朋友出來逛逛，因為她沒結婚沒生小孩，20分鐘後就到了。

這事是這樣的，你約一個結了婚的人，大概要提前一個星期，約生了一個小孩的，需要一個月。要是約我這種生倆小孩的，怎麼說呢，今年我不一定有空，明年也要看看運氣。

我倆走在梧桐區的馬路上，随便聊了聊有的沒的。

這裡的環境可真好啊，房子一定很貴吧。

是啊，不過住在這裡真的很棒，如果我有錢的話想買一套老公寓。

我有錢可不會買老公寓。

朋友大吃一驚，為什麼呢？

嘿嘿。我沒告訴她真實原因，害怕煞到這一晚的風景。還能有為什麼，因為想象不了兩個孩子在裡面上蹿下跳，鄰居會不會報警。

跟朋友慢吞吞走在美麗的武康路上，我忍不住感慨：還好你是女生，如果跟一個英俊的小男生在這裡散步，我會愧疚的。

她莫名其妙地問我：為什麼？

這還用說嗎，如果我在家裡忙得四仰八叉帶小孩，發現老公跟小姑娘在外面蕩馬路，我一定要活殺了他。

話是這麼說，看了看時間，才晚上9點多。現在回去的話有點不劃算，正好碰到家裡最忙的時候。

我和朋友順路進了一間小酒館，人聲鼎沸，放着鬧哄哄的音樂。旁邊一桌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一看就是來酒吧摸魚的。

這種打着工作名義吹牛玩樂的滋味，那真是妙不可言呐。

後來幾天，我每天晚上都在外面閑逛，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有人會在十點跑進餐廳，點一份甜品，因為不想回家。也明白了為什麼已婚人士會忽然給對方買禮物，有一天我在商場閑逛，買無可買，給小陳買了一件外套。

回家他的臉色豁然開朗，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直到昨天晚上，又約了一個沒結婚的朋友，在一家意式小餐館吃披薩。聽着朋友說公司裡的八卦，小姑娘沉迷英俊男上司時，小陳留言說，他好久沒吃過像樣的披薩了，剩的話打包一塊回來。

我想到很多年以前，一個人在家帶孩子的時候，他出門跟老闆去應酬。那時我也跟他說：給我帶點好吃的吧，甜點或者蛋糕什麼的。

是真的想吃蛋糕嗎？也不是，就是那種迫切的渴望，那種我希望我也在外面吃喝玩樂的心情。當時的小陳說，啊呀跟領導一起吃飯，不好意思打包啦。

如今我可不能這麼不仗義，正好披薩剩了一塊，買單叫服務員打包上。跟朋友揮手告别後，發現距離女兒的入睡時間還有兩小時，又找了家附近的書店逛逛。

回家後，果然家裡人都睡着了。此時我已經完全能理解那些不回家的男人，說什麼應酬啦，走不開啦，都是騙人的。根本目的就是，躲避家庭責任真的很爽，明明要打兩份工，結果其中一份工可以完全推給别人。

好開心，好惬意，回家沒有亂哄哄的感覺，反而可以坐在餐桌旁，喝點花茶，刷刷手機，看會書。這才是平靜溫馨的港灣呐！

那種孩子大哭大鬧的家，隻能算是風雨飄搖的小屋，還不如野在外面呢。

唯一的問題是，小陳好像有點意見。他不再像前面幾次那樣，一等小孩睡着，就起床跟我聊聊天，聽我講講外面有啥好玩的事。

他真的睡着了，而且好像睡得很沉，根本叫不醒。

像大部分待在家的妻子一樣，他給了我一個無話可說的後背。

他有點像打包回來的披薩，失去了新鮮出爐的活力，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扔進垃圾桶……

這時我在想啥呢？我在想，沒事，等他氣過去就好了，沒事，還是不要問他了。

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他依然沒有跟我說話。

可是，成為一個不回家的人，真的好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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